從別院回來,柳銘淇開始了奮筆疾書。
結果才剛剛坐下一會兒,宮裡便來了人,說皇上有旨,請德王殿下進宮一趟。
柳銘淇這才想起,好像前幾天皇帝給了自己一張問卷,然後自己連續回答了三個“不知道”。
原本少年以為,自己這樣的不稱職,會讓皇帝比較高興。
皇帝連續幾天都沒有來找他,柳銘淇覺得自己猜對了。
所以他很乾脆的進了宮。
此時已經是黃昏。
進了宮,皇帝正在御書房處理公務,旁邊就站著老太監趙壽,另外就是一些宦官宮女了。
還好。
沒有外人。
少年上前行禮道:“小臣見過陛下,陛下近日可好?”
景和帝沒有搭理他。
結果柳銘淇就這麼尷尬的站著。
他看了看趙壽。
趙壽也看了看他,輕輕的搖搖頭。
鬼知道這傢伙什麼意思。
趙公公現在也越來越不耿直了啊!
柳銘淇一邊心中吐槽著,一邊還忿忿不平。
你瞧瞧,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唄,罵我難道還需要這樣?
幸虧他是少年,站了這麼大概兩炷香的時間,倒也沒有覺得多疲憊。
然後景和帝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毛筆,抬起頭來,故作驚訝的道:“喲,我還以為誰在這裡呢,原來是我們的德王殿下呀?”
柳銘淇實在是忍不住,“陛下,咱們能不能不這麼幼稚?”
“混帳東西!”
皇帝當即就毛了,老臉有些掛不住,“這是你對君父和長輩說話的態度嗎?”
“好好好,是我錯了。”柳銘淇很乾脆的認錯,心想你把我莫名其妙的拉來罰站,敢情還是我的不對?
見到他態度敷衍,景和帝尤其的發火,“柳銘淇啊柳銘淇,你說你這個人,真是憊賴!你比起你堂兄來,簡直是天上地下兩個樣子!……趙壽,拿給他看看!”
趙壽就從旁邊拿了厚厚的一卷紙過來,遞到了柳銘淇身前。
柳銘淇一瞧,卻正好是關於之前三個問題的答卷。
柳銘觀寫的。
“江南總督劉仁懷,西南總督葛松道,誰更應該入閣為相?”
答:臣以為,江南總督劉仁懷德行高重、憂公為先、用意不苟,實為副相之最好人選……
“內務府弊端叢生,該如何整頓,如何委任精幹之臣,才能避免從前的重大損失?”
答:臣以為,內務府乃聖上之財庫,關乎皇宮宗室之安寧,此位必不可或缺。御史中丞王智耿,剛正有道,清廉自律,行事果敢,為內務大臣將可一掃弊端……
“倘若帝京府府尹出缺,以誰來擔當為好?”
答:羽林衛將軍鄧輝,質性忠直、訥言敏行、才氣縱橫、治軍嚴謹,如此人為帝京府尹,則不畏苗太升之離去而導致政令不暢,宵小抬頭……
……
看著柳銘淇邊看邊點頭,景和弟臉色不好看,問道:“怎麼樣?”
“好!真好!”
柳銘淇讚歎道:“寧王果然是大儒嫡傳,這篇文章寫得好啊!面面俱到,小臣真是自愧不如!”
“混帳東西!”景和帝不吃他那一套,“你以為朕不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偷懶,覺得這個親王位置所承擔的責任,讓你覺得很麻煩,所以才不想說話嗎?”
“有嗎?”柳銘淇眨著眼睛道。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景和帝一口氣說了三遍不知道,拍著桌子怒道:“這不是敷衍是什麼?你這個混賬小子!如今國家處於危難之中,你卻仍舊憊賴不堪,難道想把朕給氣死嗎?”
柳銘淇訕訕的笑笑,“陛下,小臣真的不懂這些……銘觀他不就挺好嘛,你去問他!”
“你……”
景和帝的胸口不住的起伏著,讓趙壽擔心他給氣爆了。
下一刻,景和帝揚起了一疊紙張,“你不懂?那為什麼給苗太升出那麼多計謀,還給他畫了那麼精細的圖紙?你不是不行的嗎?”
這下子柳銘淇就挺直了胸膛,“陛下,這些人事方面的東西,我真是不懂。但是苗大人要孤身赴江南,為了讓他更好的掌控漕運衙門,為咱們大康王朝做出卓越的貢獻,小臣我是絞盡腦汁,才想出一點東西來啊!您不誇獎我也就算了,還來指責我,這有道理嗎?”
“敢情還是朕的不對了?”景和帝氣笑了,“你對苗太升,可是比對朕好啊!”
“不一樣,不一樣,那是實打實的針對某個事情的計謀和策略。”柳銘淇搖手道,“小臣最擅長的還是發明創造,漕運不就包括了這些嗎?這是專業對口了呀!”
皇帝不懂專業對口,不過還是懂了這個意思。
他冷哼了一聲,舉著手裡的圖稿,“你的東西到底有沒有用?”
“如果做出來了,肯定有用。”柳銘淇道,“不過還需要他們多根據實際情況來除錯,然後多使用多試驗,這樣才能因地制宜的做好這些專業船。”
“嗯,要是能隨時清淤,那就會大大的減少災害的可能。”景和帝微微頜首,“你也算是立了一功……但是!”
好吧。
為什麼誇獎人之外,都要加一個但是呢?
柳銘淇趕緊端正了神色,謹聽教誨。
景和帝道:“你給他出的什麼餿主意?徹底撤除漕卒?你知道這會鬧出多大的不方便嗎?好幾萬人的生計,就被你這麼的廢了?”
“您可別這麼說。”柳銘淇忍不住反駁,“他們現在的日子過得就好了?上官隨意的驅使他們,就跟奴僕一樣,什麼髒活累活都是他們做,結果一年到頭連溫飽都不行……逼迫他們只能在修繕和哨卡上面做手腳,敗壞了名聲不說,還讓商品價格大大的增加,這是好的嗎?”
又來了!
趙壽臉皮子都在抽動。
這位裕王世子……不,德王殿下,經常說著說著就沒有個尊卑,這是你給皇上說話的態度嗎?
他比起溫文儒雅又知禮節的寧王來,簡直是兩個極端啊!
皇帝被他反駁了,臉色又不好看,但卻沒辦法反駁回去。
他雖然在宮裡,但這個事情還是曉得一點,反正漕卒過得比漕運軍士苦很多就是了。
大運河的許多關卡上下其手,其中也少不了這些漕卒們的身影,他也曉得。
可這是千百年來都有的事情,是這麼好解決的?
他沉住了氣,問道:“裁撤了他們,你讓他們做什麼?”
“簡單嘛!”
柳銘淇想都不想,“我不是讓苗大人大力打造造船廠嗎?造船廠需要那麼多工人,至少能解決一半的漕卒。剩下的一半,正好可以拿去修復修繕江南各地的堤壩——就跟咱們京畿地區的這麼幾萬人一樣,怎麼的也能忙活三五年時間了。
其餘的三五年之後再說,反正呆在哪兒都比他們在原位置上好,這樣不但他們自己過得艱苦,對商人們也是巨大的痛苦,簡直是塊快折磨瘋了!”
景和帝一愣。
咦,這倒是不錯呀。
“不過造船廠用得了一兩萬人?”景和帝問道。
“這是之前他們的格局太小,不知道造船的好處。”柳銘淇一下子就不小心飄了,“造船多,就代表著我們和海外的貿易多,把我們這裡源源不斷出產的瓷器、茶葉、絲綢、白糖等等,全部賣到海外,再把海外的各種糧食、金銀、特產等等運回來,這不是在增加咱們的財富嗎?
商人們願意去海外做生意,不但能緩解國內的壓力,還能不斷的增加稅賦……現在咱們海貿商稅才一千二百萬兩對不對?船隻要是增加十倍,那麼至少海貿商稅能幹到五六千萬兩!甚至一億兩!!
而且海外的土地很多,有許多大島面積比咱們一個省份還要大呢,咱們中原的人口不是太多了嗎?到時候就把沒有土地的窮人運到那裡去,讓他們在那邊重新開始生活,每年種植糧食,不但自己有吃的,還能運回來充斥糧倉,這個不好嗎?
所有要做到這些,沒有千萬艘船怎麼能行?船夠多,我們才能運送更多的物資,並且在海貿之中保全自己,遇到海盜還能打他孃的,把海盜給反搶了,多好?”
景和帝一聽,頭皮都發麻了。
這個混蛋小子實在是太能說了,煽動性極強。
說得自己都頗為心動,覺得海貿真是大有可為。
可冷靜下來一想,這又豈是短時間能完成的?
況且他說的那些東西,牽扯得太過複雜,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
皇帝老成穩重的輕咳一聲,道:“你別說那麼多,不知道是多少年後的事情了,畫大餅的習慣可不好!”
“這可不是畫大餅,這關係到咱們大康能不能成為世界第一大帝國的大事兒!”柳銘淇正色的道,“造船就是第一步!只要咱們的船隻夠好,武力夠強大,那麼就能保證商貿成功!
為了子孫後代,五年不行我們就十年,您不行就您的兒子來,兒子不行就孫子來,總而言之不能鬆懈。
咱們哪怕花一百年,哪怕花費再多的代價,都要做到這一步,不然被別人搶先了,那就是該我們吃虧了!
況且一開始也不用朝廷出馬嘛,我們造船賺錢,商人們去打頭陣,接下來我們再去摘桃子,多好?”
…………
無論對柳銘淇的觀感怎麼樣,趙壽還是挺佩服這個人的。
雖然是憊賴了一點,雖然是沒正形了一點,但你不得不否認,人家是真的有本事。
聖人這個名號安在他身上,相對於他的才華來說,是一點兒也不過分的。
大康開國八十一年,還從來沒有哪個大儒能說出“捨生取義”的話,更不可能寫出《勸學》這樣的傳世經典。
只不過,你看到他這個人,肯定不會和聖人聯絡起來。
一說話就暴露了他有多麼的異想天開,多麼的叛經背道。
或許這也是為什麼柳銘淇從來不接見那些瘋狂崇拜他的讀書人和學子們的緣故吧。
趙壽最佩服柳銘淇的,都不是這些。
而是柳銘淇在皇上的面前,是真敢說。
他什麼都敢說,什麼都不怕說。
當初柳銘淇說出“用麩糠粥代替米粥”的時候,趙壽都驚呆了,心想這位裕王世子純粹是找死啊,這都敢想?
不說那一次,以後的任何時候,裕王世子在面對皇上的時候,都很真誠,不會有那麼多彎彎拐拐。
雖然有時候皇上會很生氣,還會罵人,但跟隨他三十一年的趙壽明白,其實皇上挺喜歡這個侄兒的。
不,不止是喜歡。
還很欣賞。
皇上是想要把他培養成太子殿下有力的臂助的。
哪曉得發生了那樣的驚天慘劇。
現在弄得皇上一直都沒有恢復過來,也是可憐啊!
不過呢,現在柳銘淇在皇上面前這麼大放厥詞,給他畫大餅,倒是一個很振奮人心的事情。
身為帝王,誰不想開拓疆土,給子孫後代留下一個堅實的帝國呢?
況且趙壽還注意到了一點。
柳銘淇說了,“您不行就您的兒子來,兒子不行就孫子來”。
這句話應該是很能讓皇帝滿意的。
趙壽猜對了。
景和帝本來剛開始還一臉的嚴肅,皺眉不已,結果最後嘴角就下意識的露出了一絲微笑。
他馬上收了回去,沒有讓任何人發現。
“咳咳!”
景和帝搖搖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說這些假大空的東西!有什麼想法,還是等苗炎先把船隻給造出來再說吧!現在說的,都不做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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