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7章 804【已閱:狗屁不通】
“顧先生,《金陵工報》願給銀元五十塊,請先生為天下女子正名!若先生願署真名,潤筆費可漲到一百塊銀元。”
一家報社還沒拿到執照,主編就已經親自上門約稿。
顧炎武對此興致缺缺:“我沒心情寫字,你們另請高明吧。”
主編以為是銀子不夠,說道:“顧先生可以自己開價,無論多少銀子,在下都可回去秉明東家。”
“不寫,不寫,送客!”顧炎武叫來長隨趕人。
把這位主編趕走,顧炎武獨自回到書房,盯著自己的《郡縣論》原稿發呆。
他雖然很早就投效趙皇帝,但一直都在翰林院編書。
就在前幾天,他把自己的大作《郡縣論》,呈交到皇帝面前批閱。
趙瀚的硃批是:已閱,狗屁不通。著令吏部,給這廝尋個缺,外放去做知縣。做滿三年知縣,再來修改《郡縣論》。
這幾句批示,把顧炎武打擊得不行,自己信心滿滿的大作,居然被皇帝斥為“狗屁不通”。
唐朝的時候,柳宗元寫過一篇《封建論》,駁斥當時某些人想廢郡縣而復封建。
《封建論》的大致內容為:
人類在原始階段,跟野獸一起生存,必須藉助工具來求生。這種時候,就需要找個明辨是非的人,帶領人們抵禦天災和野獸。圍繞著這個領導者,就形成一個個族群,族群規模大了就產生軍隊,產生了首領、律法和政令。
在長期戰亂當中,各個族群的人民,又需要更強大的首領,於是便產生了諸侯。一大批諸侯的出現,引發更大規模的戰爭,那就需要更強大的領袖來擺平,因此出現方伯、連帥之類的諸侯領袖。以此類推,最後出現天子。
柳宗元又透過對上古到漢唐的論述,證明封建是政治形態的初級階段。封建不是聖人的本意,而是遵循當時的社會狀態。郡縣制的出現,是封建制崩潰的結果,是符合社會發展規律的。
顧炎武的《郡縣論》,明顯是在柳宗元《封建論》的基礎上,進一步探討郡縣制已經到了崩潰邊緣。需要再次進行改革!
顧炎武說,封建制的弊病大爆發,導致了郡縣制的產生。現在,郡縣制的弊病,也在明末大爆發了,可以推測郡縣制也會崩潰。但要重新變回封建制嗎?不能,封建制是落後的東西,要變也應該往前變,不應該往後變。
又論述,封建制的弊病,在於權力太過分散。而郡縣制的弊病,在於權力過於集中,皇帝高度集權脫離了群眾。因此,必須以郡縣制為根本,加入一些封建制的元素。兩相調和,達到一種集權和分權的平衡狀態。
以上內容都沒啥問題,但接下來的細節展開,成功獲得趙瀚“狗屁不通”的評語。
顧炎武說,知縣應當改為縣令,從七品提升到五品。縣令必須熟悉當地風土人情,沒必要死守異地做官的規矩。讓縣令試著做三年,考評稱職再扶正。又做三年,考評合格可稱父母官。再做三年,如果合格,皇帝應當褒獎。再做三年,如果還稱職,給縣令漲工資,任命其為終身縣令。如果因老病而退休,可以舉薦下一任縣令人選。退休的縣令,在縣裡做顧問,一直髮工資到死。被舉薦的人,也有三年試用期。幾個縣,合併為一個郡,太守也是三年一任……
文章看到這裡,趙瀚就不想再看下去了,下令把顧炎武扔出去做知縣,讓他好好感受一下具體情況。
自己堂堂的翰林院博士,被外放居然只能做知縣。顧炎武對此極為鬱悶,不是鬱悶官職太小,而是鬱悶自己被皇帝當成草包。
因為在《郡縣論》裡面,顧炎武自己就說,前明秀才大部分是草包,必須取消政策優待,考上科舉也不能直接當縣令,需要從雜官或者小吏做起。他看不上前明的秀才,皇帝明顯也看不上他……
拿著自己文章原稿,顧炎武出門拜訪朋友,很快找到正在放假的黃宗羲。
黃宗羲看完《郡縣論》,頓時哭笑不得,評價道:“寧人兄,你這是在閉門造車啊。讓熟悉本地風土人情的做知縣,親戚族人朋友皆在其治下,長此以往必然盤根錯節。更何況,還讓縣令終身任此職,就算告老退休也作縣中祭酒(顧問)。他一輩子只能做縣令,不能高升,再品行高潔之人,也會因無法升遷而弄權貪財。”
顧炎武解釋說:“第一,各地縣令,必須德行兼備;第二,朝廷須時時考核其政績。”
黃宗羲問道:“即便縣令德行兼備,他的族人朋友也個個德行兼備?他的族人朋友,打著縣令的幌子,在縣中貪贓枉法怎辦?再者說,朝廷怎麼考核,御史怎麼監督?不切實際!”
顧炎武設想中的政治構架,是以縣為基礎單位,分走中央的權力,如此就能改善中央集權的弊病。
想法很好,僅此而已。
顧炎武說:“既是德行兼備之人做縣令,族人朋友犯事,其必然秉公執法!”
黃宗羲嘆息道:“寧人兄,你還是先自己去做一做知縣吧。等伱做了幾年知縣,就知道里頭的深淺了。”
顧炎武欲言又止,他明白黃宗羲是啥意思,跟皇帝一樣都覺得他不通實務。
再聊下去會很尷尬,顧炎武轉開話題:“太沖兄在寫什麼文章?”
黃宗羲說:“《江寧商報》約了稿,讓我幫女子說說話。不必用真名,就能拿60塊銀元的潤筆費。”
顧炎武嘀咕道:“你比我的身價高10塊錢。”
“咚咚咚!”
“進來。”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推門而入,拱手說:“老師,學生要出門訪友,可能晚上不回來吃飯了。”
“去吧。”黃宗羲說。
“學生告退。”少年躬身離開,順手把房門關上。
顧炎武問道:“這學生住在你家裡?”
黃宗羲嘆息道:“也是可憐。此子聰慧異常,卻受父輩牽連,今後不能做官了。”
“什麼案子?”顧炎武好奇道。
黃宗羲詳細說道:“他叫閻若璩,字百詩,祖籍太原。其父為揚州鹽商,受徽商排擠,無法在江淮立足,便去了長蘆那邊經營鹽場。去年朝廷整頓江淮鹽務,長蘆鹽務也跟著清理,查處了好幾個犯罪的鹽商。其父被判流放黑龍江,鹽業執照吊銷,子孫三代不可做官。這孩子在金陵大學,一直都名列前茅,前途全被父親給毀了。他也不再正經上課,私下拜我為師,學一些課堂上沒有的東西。”
顧炎武感慨道:“殊為可惜。”
話題一轉,顧炎武問:“太沖兄為何摻和女子科舉之事?”
黃宗羲笑道:“有潤筆銀子可拿,為什麼不摻和?女子科舉,翻不了天的。你我都在金陵大學兼任老師,知道學校裡的情況。每年新生入學時,都有一二十個女學生。可到大學二年級,女學生的數量就沒了一半,全都輟學回鄉成親去了。到了三年級,還在讀書的已寥寥無幾。能正常畢業的女學生,一屆頂多有一兩個,有時甚至一個都沒有。這麼點女子參加科舉,能變得了什麼?”
“確實。”顧炎武點頭。
黃宗羲說:“今後能畢業的女大學生,恐怕不會變多,反而會變得更少。”
“為何有此定論?”顧炎武問。
黃宗羲說:“禮部官員,建議把中學改為四年,陛下似有應允的意思。如此,就能新增許多中學課程,讓中學畢業生變得更有學問。還能讓中學畢業變得更困難,抵消每年增多的學生數量壓力。別看中學只增加一年,可女子適婚的年齡,也就那麼幾年而已。女子多讀一年書,婆家就愈發不好找。就算已經定下了親事,婆家也不會答應女子在學校廝混太久。”
“唉,那我也寫一篇文章吧,能讀完大學的女子著實不易。”顧炎武心生憐憫。
女子的基礎教育情況,如今也發生巨大變化。
底層出身的女孩子,小學輟學率越來越高,因為官府抓得不嚴了。既然官府不管,對於家長而言,女孩就沒必要讀那麼多書,能讀寫信件、能計數算賬便可。
而富裕家庭出身的女孩子,中學就讀率卻不斷攀升。私立女校的數量越來越多,富人熱衷於讓女兒讀中學,讀完中學剛好可以嫁人結婚。在部分發達地區,女子中學畢業(或肄業),已經成了談婚論嫁的標配。沒讀完中學的大家閨秀,會被同階層的家庭看不起,連門當戶對的婆家都不好找。
女子教育,完全畸形了。
黃宗羲和顧炎武兩人,便在黃宅裡埋頭寫文章。
黃宗羲的學生閻若璩,悠遊漫步朝貢院方向走去。他已經失去做官的資格,家裡又有許多銀子,如今乾脆隨心所欲,專門研究自己喜歡的學問。
歷史上的閻若璩,正面硬鋼大噴子毛奇齡,反把毛奇齡給辨得啞口無言。顧炎武拿著作品,去找閻若璩探討,閻若璩建議修改部分內容,顧炎武也心服口服的進行修改。
清初的經濟學家(姑且這麼叫)王源,正是閻若璩的學生。
王源的另一位老師,便是那天在樊樓,公然支援女權的顏元——清初大儒。
好巧不巧,在這個時空,閻若璩和顏元提前認識了,還跟來自四川的唐甄結為好友。
來到兩位朋友下榻的客棧,閻若璩說道:“兩位賢兄,莫要再寫女子科舉的文章,愚弟這裡有更重要的國家大事。我們三人如果商討得宜,不用科舉也能做官,小弟說不定還能破例為官。”
“什麼國家大事?”顏元問道。
閻若璩說:“如今的工商業,特別是紡織業,朝廷的規劃有誤。雖然民間商賈,自行在糾正抵消這種錯誤,但相應的稅制和官制卻沒跟著調整。”
唐甄笑道:“果然是大事!”
(章末有彩蛋章,不知道這次能不能透過稽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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