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新一期《大同月報》出爐,各大酒樓紛紛購買,然後讓識字的夥計念給食客聽。
這也是招攬生意的一種方法,而且特別時髦……
店夥計站在板凳上,端著報紙搖頭晃腦念讀:“月末朝會,皇帝與大臣論及律呂。《尚書·堯典》有云:禹舜……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律度量衡,四者國之大事也。秦始皇雖統一度量衡,而律呂向來有所偏差。《禮記·禮運》有云:故聖人作則,必以天地為本,以陰陽為端,以四時為柄…”
店夥計越念越暈,字他雖然都認識,但連起來就有些搞不懂了。
酒樓大堂的食客,也多聽得迷迷糊糊,只有少數人能理解是啥意思。唸到後面,二樓的貴客,也紛紛走出包廂,倚著欄杆聽店夥計讀報。
“據欽天院數學院,諸博士、碩士、學士驗算,《史記》於律呂記錄有謬,或太史公謄抄錯誤耳,確值為《夢溪筆談》所載……今特更正之,並告諸天下。”店夥計唸到這裡,隱約感覺自己唸了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
“轟!”
大堂裡一片譁然,讀書人紛紛發聲。有人對數學館破口大罵,認為司馬遷不可能弄錯,也有人想回家自己驗證。
“著令欽天院數學館,協助禮部修正律呂。現行法尺,依修正之律管而修正,
天下田畝已丈量者不變…”
少數幾個懂行計程車子,當場驚得站起來,然後面面相覷不知說什麼才好。
律度量衡,是連在一起的,律呂可不只是音樂那麼簡單。
黃鐘的律管必為九寸,而測量長度的尺子,就依黃鐘律管來定標準器。歷代都有標準器,各地官府以此製造地方標準器,民間又按地方標準器製作尺子、秤砣等等。
明代的中央標準器已經找不到了,各地的標準器都有誤差。比如一尺,有的地方32釐米,有的地方33釐米,甚至還有31釐米的。趙瀚之前丈田,用的是江西吉安府的標準尺,每尺大約32.6釐米。
現在欽天院數學館修正律呂,那就以修正後的黃鐘律管,確定真正的國家標準尺寸。
這不會干擾民間丈量和買賣,因為必然存在誤差。但標準尺寸必須統一,禮部會製作標準器,下發到各地官府作為參照。
與此同時,報紙上還說,重量單位接下來也會制定標準器。
各地的律度量衡,只允許小範圍誤差,錯得太離譜的全部取締。特別是當鋪、
票號之類,其尺子、秤砣、秤桿都要檢查,一旦誤差過大必遭懲處。
店夥計還在唸報紙:“欽天院掌院蕭時選,開創數學微積分之術。加官……太子少保?”
突然間,全場安靜。
太子少保,屬於三公三孤裡的最低階加官。可一個研究算術的,居然能加官三孤?
店夥計嘀咕道:“我也會算術,算賬可快了,咋就不給我封官呢?”
“微積分是啥?”一個讀書人問。
同桌之人說:“我怎曉得?”
有食客大喊:“店小二,報紙上可有說,什麼是微積分之術?”
“有有有,我立馬就唸……念,”店夥計突然苦著臉,“不知怎唸啊,我讀過三年小學,數字倒是都認識,可這些符號就跟鬼畫符一樣。這太子少保,還真不是尋常人能做的。”
有個食客跑過來,目光往報紙上一掃,自言自語道:“果然跟道士畫的符籙近似,這位蕭博士,必然學究天人。想必那微積分之術,暗通天地至理,是傳說中的奇門遁甲一類。”
又有食客扔下筷子跑來,看了報紙之後說:“今後天下道士,恐怕都想來南京拜師,把這微積分秘術給學會了。擱在以前,此必為傳男不傳女的密辛。而今皇恩浩蕩,將秘術公之於報紙,天下有緣者都可以領悟。”
“你悟到了沒?”有人笑問。
那食客搖頭,再看一眼報紙:“此秘術與我無緣,估計要靈根深厚之人才能看懂。”
旁邊這人說:“欽天院的蕭掌院,想來出自道家一脈。和尚只會唸經,可不會畫符…”
“誰說的?我老家的和尚就會畫符。”當即有人反駁。
…
翰林院。
錢謙益手捧著報紙,痛心疾首道:“太子少保啊,太子少保啊,竟被欽天院搶了先。咱們翰林院,也該加快進度了,《明史》的編撰不可再慢慢吞吞。”
去年冬天似要病死的張溥,如今再次活蹦亂跳。他笑著說:“牧翁眼紅了?”
錢謙益矢口否認:“誰眼紅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編修《明史》自當全力以赴。”
王調鼎已經外放地方大員,錢謙益順利升為翰林院掌院。他對此頗為得意,換在大明朝,這個職務是有資格入閣為相的。
可惜沒高興幾天,隔壁欽天院就鬧出大動靜。
什麼是微積分,錢謙益搞不明白,但能夠修正黃鐘律,他卻明白分量有多重。
從政治上來看,跟修訂曆法沒有區別,他至少得把《明史》編出來才能扳回一局。
錢謙益忍不住衝出去,對著《明史》編修室大喊:“從今天起,每天傍晚加班一個鐘頭!”
史官們欲哭無淚,這可沒有加班費啊。
張溥卻是悠哉哉喝茶,隨即對著報紙拿起筆,在一張草紙上寫寫畫畫。
錢謙益回來看了幾眼,問道:“你在畫什麼鬼東西?”
張溥回答說:“微積分。”
錢謙益問道:“就是欽天院那位,結合泰西數字創的奇門遁甲之術?”
張溥竟然點頭肯定:“用這種方法,確實可以測算奇門遁甲,而且還比以前的老法子更方便。“
“你真能看懂?”錢謙益問。
張溥反問:“有什麼看不懂的?報紙都把微積分的原理寫明白了,無非一套數演算法子。名字起得好啊,盡小者大,積微者著,微積分暗合聖人之道。”
錢謙益感受到智商上的歧視,不禁吐槽:“你乾脆去欽天院算了,還留在翰林院作甚?”
張溥說道:“我這身子,不曉得哪年就嚥氣,在何處坐班都一個樣。唉,此番統一律度量衡,越來越有盛世氣象了,我若能再活二十年該多好。”
錢謙益鬍子一挑:“五年前你就說這話,現在不是還沒死?”
“倒也是,”張溥笑著說,“真奇怪得很,每年冬天都覺要死,開春雪化就無藥自愈了。”
御花園。
趙瀚面前擺放著十二根律管,皆由黃銅澆鑄之後打磨,不似漢代直接用玉石磨製。
這玩意兒,是修正之後的音律標準器。
“叮……噹噹…”
田秀英輕輕敲擊律管,柳如是側耳傾聽,費如蘭等人也在旁邊聽著。
連續敲擊十多遍,柳如是點頭說:“修正之後,確實能返還黃鐘,聽起來音律也更加協調。”
費如梅說道:“我怎沒聽出什麼區別?”
柳如是說:“有些細微區別,演奏樂曲就知道了。“
波斯一阿拉伯音樂體系,就跟十二律體系完全不同,但極不和諧當中又帶著獨特韻味。
費如蘭接過敲擊棒,在熟悉十二根律管的音調之後,開始敲擊時下流行的民間小曲,趙瀚靠在搖椅上悠哉哉聽著。
突然,趙瀚覺得不夠激情澎湃,他想起當兵時經常聽到的《鋼鐵洪流進行曲》,對后妃們說:“我有一首曲子,只會哼哼,你們記錄下來。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當…”
這曲子太熟了,在軍隊聽了無數遍,哼唱時根本不會出錯。
田秀英連忙拿起筆,記錄曲子的旋律,反覆哼唱幾遍之後總算記完。
然後,田秀英拿起竹笛演奏,卻聽得趙瀚連連搖頭:“不夠威武,不夠熱血,
這恐怕得用嗩吶。用嗩吶還不夠,得用很多樂器來配合。”
皇帝有命令,自然得重視起來,樂工們被火速招來。
趙瀚掃了一眼,問道:“怎無嗩吶?”
為首的樂工說:“陛下,嗩吶不能奏雅樂。”
“沒讓你們奏雅樂,”趙瀚說道,“古有《秦王破陣樂》,朕也想弄一曲大同軍的破陣樂。”
趙瀚沒有專門養樂工,這些樂工都是屬於朝廷的,專門在朝會、祭祀等重大場合演奏。主要樂器是編鐘、編磬、鼓瑟、笙簫、古琴之類,所奏曲目朝廷專用,民間不得進行演奏。
像《秦王破陣樂》這種,並不屬於宮廷雅樂,而是用來熱鬧助興的百戲。
聽皇帝這麼一說,樂工們集體秒懂,紛紛告退回去拿來傢伙事兒。五花八門,
啥樂器都有,竟然還有人搬來陶瓷罐子—。
趙皇帝也不懂音樂,只讓他們臨時編排演奏,聽得不爽就讓立即換樂器,儘量往自己記憶中的感覺靠攏。
費如蘭看得抿嘴微笑,皇帝平時太累了,這樣耍樂才正常嘛,天天只知辦公會累壞的。
連續好幾天中午,皇帝都讓樂工來編排演奏。
寫起居注的史官,剛開始聽來全是噪音,漸漸居然來感覺了。其記載如下:
上作樂,午間令樂工奏之。
上作樂,午間令樂工奏之。
上作樂,午間令樂工奏之。
上作樂,午間令樂工奏之。其樂恢弘博大,聞之如臨陣戰,將士皆奮死向前搏殺也。古有《秦王破陣樂》,今有《聖皇破陣曲》。
趙瀚吩咐樂工:“教與宣教團,勞軍演出時,必奏此樂以壯將士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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