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如蘭在屋裡搖著紡車,一板一眼認真紡紗。
她曾問李邦華,歷代皇后誰最賢明。李邦華回答,若論及自古賢后,莫過於前朝開國時的馬皇后。
費如蘭又問,馬皇后有過哪些言行,李邦華便說了許多事蹟。比如在宮裡紡紗織布,便是馬皇后的舉措,而朱元璋每年都要春耕,他們以身作則來勸導農桑。
初學紡紗,動作還不利索,費如蘭的速度很慢,偶爾還要埋頭仔細檢視。
坐她對面的是劉氏,同樣在紡紗,速度卻快上許多。
費如蘭由衷讚歎道:“徐夫人真是賢惠,紡紗紡得這般好,家中事務怕也料理得妥妥當當。”
劉氏忙說:“娘娘萬金之軀,親手紡織棉紗,才是真正的賢良淑德。”
請教一些紡織技巧,費如蘭又問:“徐夫人的脂粉從哪買的?聞起來頗為清幽雅緻。”
劉氏回答道:“蘭秀閣,老字號了。”
“下次我也讓人採買一些。”費如蘭笑著說。
身為皇后的一大職責,便是召見大臣之妻,安撫大臣家中的女眷。
劉氏雖然已經見過皇后幾次,但每次見面都心中忐忑。她原本只是鄉下秀才之妻,丈夫還好嫖好賭,甚至嫖資不夠被扣下,通知她帶著銀子去妓院贖人。
當時感覺暗無天日,生活完全沒有盼頭。
誰知丈夫突然被歹人打死,她被丈夫的好友接去照料。初時也沒有非分之想,畢竟自己只是個寡婦,而且年齡還比徐穎更大。徐穎又生得英俊,滿腹才華,還懂得做生意賺錢。
她只能悄悄的暗戀,即便只是暗戀,也常自責不守婦道,覺得寡婦不該存有如此念頭。
但那種情感真的難以壓制,徐穎越是恪守禮節,越是對他照顧有加,她暗戀的情愫就愈發強烈。整天滿腦子都是徐穎的模樣,徐穎出門稍微晚些回來,她都擔心是否遭遇不測,甚至有一天做夢,還夢到她跟徐穎做羞人之事。
孤男寡女,乾柴烈火,終究還是逾越了禮教。
劉氏覺得自己很幸福,雖然沒有辦婚禮,只在官府報備結婚,領婚書落籍為一家人。但小日子平平淡淡,夫妻恩愛異常,已經比從前好了無數倍。
直到趙天王佔了江西全省,徐穎突然說:“我是趙總鎮的人,要去揚州公幹。可能一年能回家一次,有勞夫人操持家中,把兩個孩子照料好。”
劉氏當時也沒多想,畢竟投靠趙天王的很多,以為丈夫只是其中一個。
可趙天王在南京登基做了皇帝,徐穎也把全家接來。原來丈夫的身份是假的,還有父母和兄弟,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公婆。
即便如此,劉氏還沒搞明白情況,因為丈夫實在太低調,在南京朝廷的存在感很低。
直至皇后邀請她吃飯,和藹可親的跟她拉家常!
那次劉氏受到極大的衝擊,好幾天都沒回過神來。漸漸的,她又認識了其他大臣的妻室,偶爾也相約出來逛街閒聚。
最有趣的,是張鐵牛的妻子,一個身體健碩的改嫁寡婦。
聽說剛剛打下黃家鎮,陛下給將士分配老婆。張將軍當時也沒啥追求,只想討個會生養的過日子,一眼就相中了現在的髮妻——因為屁股大好生養。
果然好生養,一口氣生了四個娃。
現在卻見面就吵架,張鐵牛嫌妻子不好看,而且沒讀過書,性格又蠻橫霸道。如今帶兵駐紮在北方,張鐵牛也不把妻子接去,只讓她在家裡照顧孩子。
前段時間,其妻還到皇后面前哭訴。說丈夫飛黃騰達,嫌棄糟糠之妻,去了北方之後,半年才寫信回家,肯定在外面養了小的。
每次大家相約逛街,都是張鐵牛的妻子負責砍價,因為幾十文錢而爭得面紅耳赤。
剛開始劉氏覺得很丟臉,漸漸就習慣了,只要有這個婆娘在場,大家總是笑得特別開心。
……
劉氏在屋裡跟皇后紡紗,她丈夫卻在院子裡,跟皇帝坐著聊公務。
徐穎吃著盤七妹端來的糕點說:“曹逢吉在南京建的商號,夥計有三成是山西太谷人,剩下都是在南京本地招聘的。剛開始,咱們去調查那些山西夥計,派了許多密探去接觸,但都沒有發現什麼端倪,他們真以為自己是來南方做生意。”
趙瀚問道:“細作是本地人?”
徐穎說道:“算半個本地人。這廝祖籍南京,常年跟著東家在揚州做生意,灶戶起義時他的東家被殺。他聽說南京被陛下治理得很安定富庶,就逃回來登記落戶,尋了一個商號跑腿的差事。”
“他怎麼被查出來的?”趙瀚問道。
徐穎說道:“曹逢吉的商社夥計,全部查了一遍,只要家在南方的,包括他們的家人也查。這廝的幼子年僅四歲,年初曾經失蹤了兩天,還去官府報案,後來又說孩子找到了。因為是被威脅的,害怕自己的家人出事。”
趙瀚鄙夷道:“直接用家人威脅,偽清的細作手法也太糙了。”
“糙歸糙,但有用,而且也不是隨便找個人威脅,”徐穎說道,“我讓婦人跟這廝的母親接觸,給些小恩小惠,幾天就啥都聊了。這廝的母親,還吹噓自己家中有高麗參,是兒子當年做生意時東家賞賜的。那不是什麼高麗參,就是一根遼參,可能是偷回來的。”
趙瀚恍然:“此人以前去過遼東,而且給偽清當過細作。”
徐穎說道:“臣又派人調查揚州、淮安、徐州等地的商賈,專查那些曾去遼東做過生意的。沒想到還真有收穫,一個商賈告之密探,說給韃子做沿線的商賈,遍佈大明的南直隸、北直隸、山東、山西四省。其中尤以山東、山西的商賈最多。”
“韃子如何收買商賈的?”趙瀚問道。
徐穎解釋說:“韃酋努爾哈赤,攻佔遼陽時,俘虜了大量商賈。這些商賈以為自己會被殺死,結果非但沒死,反而財貨也未失。但有一個條件,就是給韃子傳遞訊息,只要跟韃子勾結,今後就能在遼東繼續做生意。當時都答應了,一些真的跟韃子勾結,也有少數回鄉之後不再去遼東。”
趙瀚點頭:“繼續說。”
徐穎說道:“山西商賈,主要在大同、張家口,跟韃子交易貨物,也趁機傳遞情報。特別是張家口的山西商人,都是黃臺吉後來發展的。至於山東商賈,則跟韃子交易糧食。臣還問出許多內情,當年袁崇煥賣米給蒙古人,一是為了換取戰馬,二是拉攏那些搖擺不定的蒙古部族。黃臺吉為之大怒,還嚴厲指責了那些蒙古人。滿清降服蒙古部族,主要有三個手段:一是打仗,二是聯姻,三是糧食。”
趙瀚頓時眼前一亮:“偽清用糧食控制蒙古部族?”
徐穎說道:“是的,蒙古草原也連年大旱。他們南下劫掠打不過大明邊軍,搶不來多少糧食,就用戰馬跟偽清交易。袁崇煥也想用糧食拉攏蒙古,起到了一些效果,但被黃臺吉制止了。”
“遼東自己吃的都不夠,上哪兒找糧食賣給蒙古部族?”趙瀚又有些疑惑。
徐穎說道:“入關劫掠,或者向大明商賈買糧。實在糧食不夠了,就逼迫朝鮮販賣。朝鮮的糧食,本來是賣給東江鎮的,黃臺吉干涉之後,朝鮮就不再給東江鎮賣糧,把朝鮮國內的糧食全賣給偽清。當時都在跟偽清做生意,袁崇煥如此,毛文龍如此,盧……盧將軍(盧象升)也是如此。並非他們都在通敵賣國,而是想換取許多軍事物資。盧將軍跟偽清、蒙古交易,是想換取戰馬。”
趙瀚默然。
這能怪前線的督撫和武將嗎?
明顯是朝廷出了問題,急需的軍事物資,大明朝廷無法提供,還得靠將帥鋌而走險,私下跟敵人交易才能獲得。
徐穎繼續說道:“而今朝鮮被我軍威逼恐嚇,不再賣糧食給偽清。多爾袞買不到糧食,才連續兩次派兵去朝鮮劫掠,導致偽清徹底與朝鮮決裂。偽清無法再朝鮮買糧,又無法入關劫掠,更不能從大同、張家口買糧,因為李自成也在管控糧草。因此臣判斷,歸順偽清的蒙古部族,這兩年肯定缺糧到極點,所以去年才冒險去李自成的地盤劫掠。”
“那些蒙古部族,看來已經跟偽清離心離德了。”趙瀚高興道。
徐穎說道:“今年夏糧收割,向北直隸移民一些。等秋糧收穫,就能大規模移民,到時候出兵佔領薊州,跟北邊一些蒙古部落接觸,用糧食煽動他們在關鍵時候叛亂!”
薊州附近府縣,由於緊挨著山海關,也是滿清越過長城劫掠的第一目標,因此老百姓早就被掠走或逃散。崇禎還沒死的時候,那裡就多為軍隊和軍屬,真正的老百姓根本沒剩幾個。
現在人口更加稀少,因此趙瀚和李自成,誰都不去佔領薊州,免得成為韃子搶掠的目標。
現在看來,今年秋天可以去佔領,然後北出長城接觸蒙古人。
這些蒙古人,有奶就是娘,拉著他們打滿清再容易不過。只要交易給他們糧食,只要滿清繼續露出頹勢,蒙古部落叛亂屬於遲早的事情。
徐穎繼續說:“偽清退回遼東之後,山東瘟疫肆虐,山東、江蘇、安徽的商賈,已經跟偽清斷了聯絡。但據臣估計,應該還有幾家沒斷,比如大量販賣遼參的商賈。南京的細作,也多少跟這些商賈有關,恐怕不止一兩個細作!”
趙瀚臉色陰沉:“慢慢查,不要急,一個也別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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