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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4【論死】

作者:王梓鈞
凡公審之前,必先上演《白毛女》。

話劇版本,只在人手不足的情況下,讓宣教員迅速學會這部戲。

若是人手充足,則是唱大戲,也即戲曲版《白毛女》。

明朝初年,元雜劇盛行全國,被俗稱為北曲。

明代中期,南曲逆襲,弋陽腔、青陽腔、徽州腔、太平腔、崑腔迅速流行。

崑腔經過標準發音改革之後,被譽為“官腔”,唸白全部使用官話。其餘劇種迅速跟進,也紛紛採用官話念白,因此名角必為普通話高手。

到了明末,南曲統治全國,又分為南方腔調和北方腔調。

北方腔調,以絃索腔、梆子腔為主。其中,魯豫兩省的女兒腔、姑娘腔、羅羅腔屬於絃索腔。秦腔也已發展壯大,被歸類為梆子腔一脈。

南方腔調,以崑腔、高腔為主。其中,高腔由弋陽腔、青陽腔等諸多南腔混合改良而成。

南腔北調,就此成型,乃後世中國數百種地方戲曲的祖宗。

山東不需要太多演出,因為地主士紳都過不下去了。分田也不會受到地主阻撓,無主之地太多,百姓得到田產之後,就算地主家裡有田,又有幾個農民願意佃耕?

說實話,便在山東有萬畝良田,接下來一兩年也只能荒著。

孔家屬於異類!

異類自然要重點照顧,被派往曲阜的宣教官,人人都會唱大戲。

他們此時唱的是高腔,山東百姓也能聽懂。

一部《白毛女》還沒演完,看戲的百姓已經沸騰。幸福多種多樣,悲傷總是相同,白毛女的遭遇,也能引起曲阜百姓的功名,這裡的孔老爺就是無數個黃世仁。

有人痛哭哀嚎,有人憤怒唾罵。

“帶惡奴孔林!”

公審大會,早就有了套路。

對付地方大族,不能直接公審士紳。因為有些士紳偽裝得很好,甚至還頗有善名,一切惡事皆為家奴所做。

必須先對惡奴進行公審,再又惡奴攀咬出士紳。

最後必然變成狗咬狗的局面,士紳與惡奴互相指責,將百姓的怒火徹底點燃。

那個叫孔林的家奴,被拖到公審高臺上,兩腿發軟噗通跪下。

宣教官舉著鐵皮喇叭,指著此人說:“孔林本姓杜,原為東昌府潑皮。幾年前,白蓮教攻佔曲阜,孔氏之人多逃亡。這孔林便在東昌投靠了孔胤茂,白蓮教匪滅亡,孔林隨孔胤茂回到曲阜……請苦主上臺訴說冤屈!”

一個青年被帶上來,當即給宣教官跪下:“草民孔貞祥拜見官老爺,請官老爺給草民做主!”

宣教官說道:“快快起來,陛下有令,民見官不得下跪!”

孔貞祥告謝站起,指著孔林說:“就是這廝!草民本也是曲阜地主,白蓮匪寇來了,草民的父親、兄長皆遭不測。母親帶著草民逃離曲阜之前,曾在院中埋下千兩白銀。等草民回到家中取用,便被這廝給盯上。不知從哪弄來一張欠條,硬汙我在東昌借了他銀子。天可憐見,草民逃難時只去了東阿,根本就沒有到東昌,也沒有見過此人,哪會借他的銀子?”

宣教官問道:“後來如何?”

孔貞祥說道:“當時草民只有十五歲,少不更事,便跟他起了口角,又棍子打了他。這廝佯裝被打斷腿,又與孔興祿串謀,把官司打去族舉那裡。族舉偏聽偏信,判我歸還欠債,還讓我賠十兩湯藥錢。草民的母親不甘蒙受冤屈,懸樑自盡以證清白,竟被這廝倒打一耙,說草民的母親是畏罪自殺!”

宣教官又問:“把銀子給他了?”

孔貞祥已經說得雙眼通紅:“這廝糾集十多人,夜裡把銀子搶去。草民去族舉那裡報官,族舉卻催我趕緊歸還欠債。草民家中的上田,全是靠著水渠的上田,皆被用來抵債,悉數落在孔胤茂、孔興祿父子手中!”

為啥兵災饑荒之後,山東已經人少地多,還有人處心積慮謀奪田產?

因為大旱不止,距離水源較遠的土地,紛紛被地主拋荒不耕。有權有勢者,便仗勢欺人,盯上了能夠灌溉的上田!

那個叫孔林的家奴,只不過是一條聽命行事的狗而已。

“冤枉啊!”

孔林哭喊道:“這位官老爺,草民一個外地人,那裡能耐欺負本縣的地主?都是主人指使的,草民只得到十兩銀子的湯藥費,事後的賞錢才二兩銀子。”

“帶孔胤茂、孔興祿父子!”

一個老頭、一箇中年,被拖上公審臺。

宣教官問道:“孔貞祥、孔林所言,是否屬實?”

這件事情,知情者太多,而且家奴已經招供,他們父子根本無法抵賴。

孔興祿連忙說:“這位老爺,我與父親也冤枉啊。侵佔來的上田,我家只拿到兩成,剩下的都被族舉弄去了。”

宣教官喊道:“帶孔氏族舉孔胤真。”

又一個老頭兒被拖上來。

宣教官問道:“你霸佔了孔貞祥家裡七成的上田?”

孔胤真嘆息道:“這事當時鬧得挺大,老朽確實拿走七成,但後來被族長家的次子分去一半。”

一個串一個,一問就是一大串。

只侵佔上田的案子,就牽扯出十多個人。同宗同族,他們也真下得去手,無非欺負孔貞祥父兄皆死,家中只有十五歲的少年、未出嫁的少女,以及死了丈夫的寡婦。

宣教官指著這十多人,拿起鐵皮喇叭大喊:“還有誰,被這些人欺負過?有冤屈的都上來!”

“我!”

“還有我!”

“……”

數十人紛紛站出,被宣教官安排著逐一上臺。

有些案子,人盡皆知。

有些案子,卻別有隱情。

而且,一樁案子必然牽扯頗多,臺上的受審者迅速變成幾十個。

反正不論如何,隨著惡事一件件道出,臺下百姓已然群情激奮,開始撿起土石塊,往那些混蛋身上扔。

“行刑!”

主持行刑的,是曲阜縣的司法系統,公審內容全程都有記錄。

二十多人,一字排開,當場用繩子絞死。

這些都是牽扯到重案的,比如謀殺、奸辱等等。

還有四十多人,被判做苦役,必須無償給官府服役五年。服役期間,不得落戶,不得分田,財產全部沒收。子孫三代不得做官,不得擁有專營商業牌照。服役期間若敢犯事,即刻流放臺灣島。

“殺得好!”

“青天大老爺啊!”

隨著罪大惡極者,一個個嚥氣倒下,百姓也紛紛跪下感激謝恩。

“爹,爹你怎麼了?”

還沒審到孔胤植父子,這位衍聖公就嚇得暈厥。

“帶孔興燮!”

正在給父親掐人中的孔興燮,聽到這話也暈了。

真暈了,嚇暈的。

因為他做的事情,按照剛才那種判法,也肯定是死路一條。

“噠噠噠噠!”

一騎快馬奔至,沿途大喊:“陛下手諭,陛下手諭!”

正在旁觀公審的毛奇齡,聞言微微變了臉色,難道皇帝是要放過孔家?

毛奇齡接到手諭之後,仔細閱讀一番,隨即大笑:“哈哈,真聖明之君也!”

毛奇齡把皇帝手諭,交到司法官員手裡。

司法官員立即重新判決,剛剛判處苦役的四十多人,其中十六人被改判為死刑若有死罪案,知情且縱容者皆殺。

這就是皇帝,凌駕於法治之上,一句話就決定眾生命運。

即便今後制定了憲法,真把皇帝惹毛了,皇帝也可以強行違憲。趙瀚的憲法,只能約束子孫,不可能禁絕子孫做什麼事情。

有了趙瀚這封手諭,孔胤植死定了,否則還真不好判死刑。

曲阜孔氏,一個衍聖公,一個族長,一個族舉,四十族老。還有他們的子孫和家奴,加起來被公審處死百餘人!

孔胤植、孔興燮父子,是被冷水潑醒的,醒來之後被拉去絞死。

孔胤植哭天搶地道:“莫要殺我,莫要殺我,我乃孔夫子聖裔,我要去南京覲見陛下……嗚嗚嗚,不要殺我,求求你們,不要殺我啊!我沒有殺過人,我還開倉放過糧,壞事都是他們幹……嗯……救……救命……”

閻應元看著滿地屍體,忍不住問毛奇齡:“縣尊,殺了曲阜孔氏這麼多人,今後如何面對天下士子?君之名聲,恐將於儒林所不容。”

毛奇齡笑道:“儒林是哪個林子?我毛某人,十三歲考秀才,便是杭州府第一名。儒家經典,不說全部精通,卻也都粗略讀過。我讀儒經,只看到仁義二字。來了曲阜,卻看不到仁義,此乃藏汙納垢之地!為了孔夫子,我也要將這些人殺了!至於那些腐儒說什麼,幹我毛某人屁事。上次我進言觸怒陛下,陛下依舊讓我當官,我便知道該怎麼做事了。君臣相宜,有什麼君,便有什麼臣!”

“縣尊見過陛下?陛下是怎樣人?”閻應元好奇道。

毛奇齡哈哈笑道:“人君也。非仁慈之仁,乃人民之人。在這大同朝廷當官,當知以民為本。把百姓治理得高興了,皇帝就會高興,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閻應元點頭:“明白。”

毛奇齡說道:“我是知縣,你是縣丞,想把曲阜治理好,咱們就得齊心協力。切記,切記,萬事以民為本。”

他們兩個弄死衍聖公,弄死孔家一百多人,不論出於何種目的,都必然因此名揚天下。

只不過,究竟是哪種名聲,恐怕還不好說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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