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之上,一片荒蕪,田地裡只有雜草,看不到絲毫麥苗的影子。
萬餘大同步卒,排成十四個縱列。
近戰兵在外,火銃兵在內。雖然小跑起來,陣型有些散亂,但大致上還能保持齊整。
古之精銳,無不是跑步健將。
能不能跑步,也是大同正規軍與農兵的區別。農兵雖然要訓練陣型和殺敵技巧,但畢竟伙食相對較差,很少訓練跑步這種耗費體能的專案。
正規軍卻是早晚各跑一次,而且腿上還綁著沙袋。
此時此刻,只是慢跑,還沒穿鎧甲,對於大同軍士卒而言實在輕鬆。
5000龍騎兵在兩側保護步卒,五百人一隊,跟吳三桂的騎兵糾纏。每次放銃,只放五分之一,保證始終有火銃上膛,避免敵軍趁著火力間隙衝殺。
吳三桂越打越心驚,他今天可算開眼了,旁邊有騎兵襲擾,步兵竟還敢急行軍。
而且那些火銃騎兵也噁心,反覆輪換放排槍,讓吳三桂根本不敢衝。或者說,他麾下的雜牌騎兵不敢衝,臨時拼湊過來的騎兵軍官,並不什麼都聽吳三桂指揮。
“籲!籲!籲!”
銅哨聲不斷響起,步卒停下來列隊休息,同時火銃兵開始更換火繩。他們一直燃著火繩慢跑,只要吳三桂敢帶騎兵衝來,就可以迅速列陣進行齊射。
火繩真挺麻煩的,能全部換裝燧發槍就好了。
這個時代,歐洲有句關於火繩槍的笑話:背上一法里長的火繩打一整天仗。
“全軍聽令,緩步……走!”
前方打出旗令,軍隊各處也跟著揮舞旗令,換好火繩之後,大同步卒們開始往前走。
不能一直慢跑啊,跑一陣子,走一陣子,可以恢復體力。
吳三桂遙望那令行禁止的畫面,忍不住感慨:“我若有這等軍隊,怕是能一路南下打到瓊州,難怪南京的趙皇帝能坐擁數省。”
“副帥,還要襲擾嗎?”江翥騎馬奔來。
這個時空的吳三桂,沒有獻上山海關的功勞,也還沒發展到那麼多部隊。因此,他並沒有被封王,只是做了正黃旗漢軍副都統。
吳三桂搖頭:“暫時襲擾不了,敵軍令行禁止,我軍卻不聽號令。”
麾下四千多騎兵,真正聽話的就兩千多,吳三桂對此無可奈何。滿洲騎兵、蒙古騎兵,都被多爾袞帶走了,剩下的全是各降將的家丁騎兵。
降將們願意借出騎兵,交給吳三桂統一指揮,已經算非常給面子。
那些騎兵軍官,在離開的時候,就被降將們叮囑過:打不贏就逃。若打得贏,但會有死傷,那就不要去拼命。
家丁騎兵是寶貝,是降將們的立身之本,怎會任由吳三桂葬送?
因此大明軍隊的光榮傳統,完完整整延續下來。吳三桂每次尋漏子衝鋒,都會發現一些騎兵不聽話。或者是表面聽話,衝到一半就畏懼不前,非常準確的避開龍騎兵的槍口。
“籲”
緩步前進一刻鐘,大同軍又開始吹銅哨,打出旗令變成全軍慢跑。
吳三桂說:“一路急行軍,總有鬆懈的時候,慢慢找機會衝破敵陣。敵軍沒帶輜重和輔兵,晚上連營寨都沒法扎,今晚試試能否組織夜襲。”
吳三桂派出幾個騎兵,追趕祖大壽彙報軍情。
……
大同軍一路急行,祖大壽那邊卻如同郊遊。
附近各州縣的守城部隊,大部分都在西華縣匯合了,林林總總足有七八萬人。
甚至有些降將,半路強拉饑民入伍,如此就能在西華縣討要更多軍糧。這七八萬人裡面,大概有三萬多,都是降將們臨時招募的。
常規操作,不必驚訝。
誰讓滿清不發軍餉呢?就算撥發軍餉,也只扔來一些銀子。
降將們養不起軍隊,就只能大量裁軍,集中錢糧養活自己的家丁。遇到打仗的時候,再招兵便是,順便向滿清討要更多開拔費。
歐洲的三十年戰爭,國家打仗都這麼幹。
戰事招兵,打完就裁軍,經常連遣散費都不給。老百姓當然不願意,那就連哄帶騙。比如讓一個大媽,把吃不飽飯的男子,以食物為誘惑騙進地窖,關起來餓得男子只能答應從軍。
祖大壽騎在馬背上,扭頭看著拖拖拉拉的軍隊,無奈道:“傳令各部,都走快點,到了太康縣再慢慢休整!”
然而,軍令沒啥作用。
各部確實加快了行軍,但沒走多遠,就再度緩慢下來。且精銳部隊走到很前方,饑民構成的部隊落下老遠,拖成一條綿延數里的長蛇。
祖大壽也曾命令各部將領,他這些沒用的孱兵給扔掉。
可將領們不願意啊,這是他們的部隊。滿清沒給夠開拔費,難道打仗的時候,還不讓他們多多領軍糧?
不管是什麼垃圾兵,反正有兵就得發餉。
發下來一兩銀子或者一石米,將領們可以吞掉七八成。反正都是臨時招募的饑民,吊著不餓死便可,一直作為領餉的工具人就行。
行軍隊伍越拉越長,祖大壽被搞得毫無脾氣。
他要是敢從嚴治軍,降將們就敢尋機倒戈。他要是敢扔下各部,只帶精銳前往太康縣,降將們就敢調頭去投靠大同軍。
趙瀚那邊有一堆只會吃飯的累贅,祖大壽這裡同樣有一堆只會領餉的渣滓。
眼見各部已經完全脫節,祖大壽無奈下令:“全軍靠攏休息片刻。”
足足半個小時,七八萬人的軍隊,終於艱難的走到一起,不再像之前那樣拖了近十里長。
“噠噠噠噠!”
吳三桂派回的騎兵來了,報告軍情道:“都帥,敵軍正在急行軍,朝著我方主力追來。”
“這般快速?”祖大壽驚訝道。
那騎卒說:“敵軍全部脫甲,只帶兵器行軍。又有數千火銃騎兵保護,吳將軍無法進行阻攔。”
祖大壽麵帶喜色:“敵人真的全軍脫甲了?”
“脫了,無一人披甲。”騎卒說道。
祖大壽再次確認:“一路急行,便是沒帶火炮?”
騎兵說道:“並無火炮。”
祖大壽頓時大喜:“敵將冒險急進,正是一舉將其擊潰的大好時機!”
在祖大壽想來,大同軍沒了火炮,甚至脫掉了鎧甲,那就是砧板上的肉。自己也不用再走了,只守在這裡以逸待勞,輕鬆就能擊敗一群不披甲的敵人。
……
“砰砰砰!”
“咻咻咻!”
原野之上,大同軍的探馬,正在跟吳三桂的騎兵小規模纏鬥。
隨著追擊深入,火銃兵分出五百騎,衝到更前方打探訊息。吳三桂分兵阻撓,龍騎兵就分出更多兵。
搞到最後,雙方的騎兵,在各自主力之間打起來。
打了半個小時,彼此死傷僅個位數。
不但那些降將珍惜家丁騎兵,吳三桂同樣如此,他捨不得讓家丁們湊近了挨槍子兒。一個二個,全在儲存實力,主要是滿清統治力不穩固,降將們只能靠軍隊來維護自身利益。
歷史上,即便清軍打到長江以南,各部降將都還在互相兼併。
但南明小朝廷更垃圾,同樣各種內鬥。
當時,降將金聲桓受詔入京,由於害怕被奪走軍隊,主動請求帶兵攻打江西。這貨手裡只有幾千兵,號稱自己是先鋒,滿清即將有二十萬大軍南下。江西的南明文武大臣,嚇得瑟瑟發抖,於是江西就降了……
因為金聲桓佔領南昌時,弄到大量金銀財寶。滿清任命的江西文官眼紅,強行索要,敲詐勒索。滿清又沒厚賞金聲桓,金聲桓索性帶著整個江西投靠南明。
聽說江西反了,廣東也跟著反,因為總督佟養甲打壓不是遼東籍的降將。
文官敲詐打壓武將,導致滿清接連失去江西、廣東……這劇本夠爛的。
但滿清和南明,就是在比爛,結果南明更勝一籌。
滿清實在比不過,稀裡糊塗得了天下。
此時此刻,幾個騎兵奔回去,報告資訊說:“敵軍在半路紮營,以逸待勞等我軍殺去。”
江大山與黃順討論之後,下令全軍停下休息,拿出隨身攜帶的乾糧吃飯。
雙方距離二十里左右,祖大壽很快得到情報,下令全軍徐徐朝著大同軍靠攏。他得趁著大同軍沒甲冑、沒火炮,抓住機會主動進攻,畢其功於一役!
祖大壽行軍慢得要死,被一群垃圾兵給拖累的。
等彼此接近只剩數里時,太陽已經西垂。祖大壽害怕累贅太多,會被敵軍夜襲成功,因此繼續帶兵前軍,打算在天黑之前進行決戰。
正在與敵騎纏鬥的曹變蛟,也漸漸拉開距離。他舉起千里鏡觀察一陣,立即騎馬朝魏國祥奔去:“魏將軍,敵軍有幾處混亂不堪,咱們直接帶騎兵殺過去!”
魏國祥是浙江世家子,從小讀書,卻喜歡舞刀弄棒,以秀才身份加入大同軍。
先是做軍中宣教官,因為弓馬嫻熟,編練騎兵時轉為騎將,如今跟曹變蛟一樣,統領著2500龍騎兵。
魏國祥也拿出千里鏡仔細觀察,隨即笑道:“我擊左翼,曹將軍擊右翼。”
說罷,兩人各自帶著騎兵,拉得更遠恢復戰馬體力。順便更換火繩,重新點燃,等待更合適的時機。
吳三桂也帶著騎兵回去,但退到己方步卒側後方。他這邊兵力佔優,想等步兵先動手,再尋機衝殺大同軍的主力……依舊想儲存實力,不願家丁騎兵死太多。
夕陽西下,遍地餘暉,給曠野荒草鍍上一層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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