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
鄭芝龍準備在城郊購置荒地,興建闊氣宅邸,然後再投資建學校,聘請四方名師前來教學。
剛把荒地選好,打算出錢購買,請求官府批准建房。結果被告之,鄭芝龍的戶口不在福州,必須先移改戶籍,然後才可以購置官府特批的荒地。
鄭芝龍擺出自己的侯爺身份,屁用都沒有!
一番憤怒之後,鄭芝龍只得老實聽話。兒子已經向長公主(趙貞芳)下聘,甚至都選好了黃道吉日成婚,沒必要在這個節骨眼上鬧事情。
鄭芝龍只能暫住於福州城內的小宅,今天是禮拜日,他順便去三山堂做禮拜。
整個中國,北京是耶穌會的總部,澳門是耶穌會的大後方,嘉定是耶穌會的議事基地,福州是耶穌會的學術中心。以前還有個南京,自從南京教案之後,耶穌會在南京的勢力被連根拔起。
鄭芝龍坐轎來到三山堂,很快見到神父艾儒略。
艾儒略是耶穌會中國南部教區副主教,負責管理南京、江西、湖南、四川、浙江、福建教務。
他被譽為“西來孔子”,跟已故首輔葉向高是好友,認識天啟、崇禎兩朝好幾位閣臣,認識十多個尚書和無數督撫。
歷史上,崇禎上吊之後,艾儒略召集南方傳教士,前往南京幫助史可法抵抗滿清。可惜,這些傳教士才走到半路上,南京小朝廷就已經完蛋了。
整個福建,艾儒略興建了二十多座教堂。
而福州的三山堂,不僅用於傳教,還出版了耶穌會在中國80%以上的書籍。
這些書籍,只有極少數與《聖經》相關,大部分都屬於天文、曆法、地理、數學、哲學、醫學等內容。特別是天文、哲學和地理,在福建士子當中影響很大,耶教正在福建與儒學高度融合。
如果任其發展下去,耶教極有可能跟佛教一樣漢化,成為一種漢傳耶教。
甚至像東正教那樣自立門戶,變成……景正教?
中國景教碑,正是艾儒略發現的!
鄭芝龍走進三山堂,發現艾儒略正在給人洗禮,他饒有興致的站在旁邊圍觀。
不多時,教堂外傳來喧鬧聲。
一個身穿官服,卻揹著長劍的官員,衝到教堂門口大喊:“立即包圍此地!”
艾儒略不慌不忙,繼續做洗禮。
他早就習慣了,甚至一度被朝廷通緝,罪名是“融儒謗佛”。
唐天祿冷笑著進入教堂,也不打斷對方施法,只靜靜站在那裡看著。
徐穎發展的很多大同士子,如今都轉為各級宣教衙門官員。比如唐天祿,便是福州府宣教局局長,負責整個福州的思想教育工作。
這人是大同思想的狂信徒,而且以背劍士子的身份為榮,即便做了局長都還整天揹著長劍。
唐天祿早就看三山堂不慣了!
終於,洗禮完畢。
艾儒略踱步走到唐天祿面前,拱手道:“請問閣下來此何意?”
唐天祿拿出福建宣教廳和福州知府聯合簽發的搜查令,面無表情道:“陛下有令,各地耶教教堂,限期一個月內到官府登記報備。逾期不報備者,立即予以拆毀!從今往後,耶教在任何地方興建教堂,都必須獲得官府批准。除教堂之外,耶教不可在任何地方傳教!”
艾儒略頓時鬆了一口氣,只要不直接搞教禁便好,明天到官府去報備便是。他有些被教禁搞怕了,三山堂被打壓二十年,直到前幾年才終於恢復。
“既是皇帝命令,在下一定聽從,明日便去官府報備。”艾儒略說道。
唐天祿又說:“陛下有令,耶教的傳教書籍,不可使用天主、天、上帝代稱外神。”
“這……”艾儒略頓時面無血色。
艾儒略比利瑪竇更加激進,他遍讀四書五經,對朱熹也極有研究。因此他知道該怎麼傳教,那就是跟佛教一樣,將耶教在中國本土化。
他選擇的道路,是把耶教直接跟儒學融合!
趙瀚這個命令,將導致艾儒略的心血付之東流。
唐天祿不再理會此人,下令道:“立即搜查書籍,發現含有天主、天、上帝字樣的全部沒收燒燬!”
宣教局的官吏,還有從各衙門借調來的官差,立即衝進教堂的各個屋子搜查。
而且搜得很暴力,翻箱倒櫃搞得噼裡啪啦亂響。
鄭芝龍上前勸說:“這位小兄弟,陛下之令當然應該執行,但也不必……”
“閉嘴!”唐天祿呵斥。
鄭芝龍頓時生氣了,他曾經是海上霸主,怎容一個小官喝罵?當即怒道:“我是鄭芝龍,陛下親封的鎮海侯!”
唐天祿冷笑道:“我管你什麼侯,再敢給耶教求情,便是阻撓官府執法!”
鄭芝龍氣呼呼說:“我甚時候阻撓你執法了?教堂重地,我只是勸你不要搞得亂七八糟。”
“把這人抓起來!”
唐天祿大喊:“若他敢拒捕,便是抗法不遵,沒收田產,子孫三代不得為官!”
唐天祿當然沒這個權利,但他可以層層上報。
鬧得越大越好,唐天祿想拆了三山堂。他只信儒學和大同理論,恨不得全國禁止耶教!
趙瀚正是擔憂出現這種現象,因此收繳銷燬書籍時,只要不阻攔執法,就不必有任何懲罰。即便教徒被人舉報,老實交出書籍便可以了。
艾儒略連忙來勸:“這位教友,不必如此,讓他們搜查就是。”
鄭芝龍也不是一定要維護耶教,他只隨口勸兩句而已。現在生氣,更多是因為自己不被尊重,在一個地方小官眼前落了面子。
鄭芝龍冷笑呵斥:“有膽便來抓我!”
“那邊抓了,”唐天祿對眾多官差說,“這人若是動手反抗,當場格殺勿論,出了事情我來擔著。管你什麼侯爺,便是皇親國戚,也照抓照殺不誤!”
諸多官差持刀圍上來,鄭芝龍有點傻眼。
他不是傻子,而且聰明得很。
但多年身居高位,如今又貴為侯爺,讓鄭芝龍不把小官放在眼裡。
再看那些官差的架勢,有可能真的把他當場砍死,這他孃的上哪兒說理去?
“誤會,都是誤會,哈哈,”鄭芝龍突然笑起來,“我今日來教堂,其實是來脫教的。今後不再信耶教,改通道教,明日我便捐錢在福建修繕天妃廟。”
鄭芝龍腦子轉得很快,不但向眼前的小官服軟,而且猜到趙瀚對耶教極為不滿。
既然如此,自己改教便是,反正他以前既信耶穌、又信媽祖,今後只信媽祖一個也可以。
唐天祿指著艾儒略,冷笑道:“好,讓他給你當場脫教!”
就在鄭芝龍進行脫教儀式時,官差搜出大量書籍,諸如《天主降生言行紀略》、《天主降生引義》、《聖夢歌》、《聖體要裡》之類。
這裡是整個中國最大的耶教書籍發行中心,許多小冊子印刷出來,就堆在教堂裡面等著發放。
唐天祿拿起一本《西學凡》,隨手翻閱品味,對艾儒略說:“這本書還不錯,把什麼神學去掉就更好。給我一本,我要拿去進獻給陛下。”
艾儒略說道:“拙作能入皇帝法眼,在下榮幸之至。”
唐天祿又翻閱《三山論學記》,這是艾儒略與葉向高的論道書籍,內容包含天文、儒學和西方哲學。
接著還有《職方外紀》,詳細記載全球地理。
另有一本《萬國全圖》,屬於世界地圖冊。
其餘尚有《幾何要法》之類,都是自然科學書籍。
唐天祿批評道:“你這老神棍,專心做學問多好,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陛下有令,若遇到番邦學者,便送去南京覲見。別留在福州了,你趕緊去南京吧!”
把三山堂搜查一遍,各種犯事書籍,堆在教堂外一把火燒了。
接著,唐天祿又帶人去葉家搜查,那是大明已故首輔葉向高的宅子。
葉向高的兩個孫子、一個曾孫、一個孫媳,都已被艾儒略拉去受洗入教。
唐天祿帶人衝入葉家宅第,開口就是私藏違禁書籍,只要老實接受搜查就無事。誰敢阻攔搜查,或者查出違禁書籍,還死活不願交出,子孫三代都不得做官。
此言一出,葉家雞飛狗跳,主動上交書籍。
不多時,就交出三本《聖經》,還有一堆耶教宣傳小冊子。
跟子孫做官比起來,信教似乎可有可無。
隨後幾日,三山堂順利在官府報備,允許傳教士在三山堂內部傳教。但是,福州的其他教堂,全部予以取締,一座城只能允許一個教堂存在。
眼見朝廷動真格,鄭芝龍麻溜捐獻千兩白銀,用於修繕福州的天妃廟。
從此之後,鄭芝龍就是虔誠的道教信徒了,他已經跟西方耶教徹底劃清界限。
至於艾儒略,這位“西來孔子”,老老實實去南京覲見皇帝。
趙瀚與艾儒略交流之後,發現對方的儒學水平,居然吊打許多中國本土進士。而且,天文地理、數學幾何、醫學物理,樣樣皆通,甚至還對中醫有所涉獵。
艾儒略順手就被扔去做學士,協助欽天院天文館編修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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