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之內。
徐穎、黃宗羲、王調鼎居客位,趙瀚獨自坐在主位。
黃宗羲首先說道:“殿下若欲復設內閣,十曹該置內閣之下,還是該置皇權之下?十曹職權必須調整。若十曹置於內閣之下,恐怕應該擁有稽核之權,否則就成了內閣的傳聲筒。”
王調鼎笑道:“十曹如果具備稽核大權,就又回到唐朝的三省六部制。內閣是中書省,十曹是門下省,各部是尚書省。一模一樣,權責都沒變。”
徐穎則說:“十曹若分出去,必須重新設定秘書院,否則皇帝就變成睜眼瞎,任由文武百官拿捏。”
黃宗羲說道:“如果重設秘書院,一旦遇到怠政之君,秘書院必定演變為由文臣掌控的司禮監。到時候,內閣就變成了傳聲筒,秘書院則變成新的內閣。大明內閣,最初本就是皇帝的秘書機構!”
三人繼續爭執著,趙瀚聽得一臉無奈。
皇權與相權,就是這麼不可調和,從來都是此消彼長的關係。
趙瀚如今不設內閣,十曹直接聽命於趙瀚,六部執行十曹傳達的命令,等於皇權與相權融為一體,朱元璋當年也是這麼搞的。
這種狀態,肯定不能長久,需要皇帝每天工作十個小時以上。遇到事兒多的時候,皇帝有可能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
趙瀚現在就累得要死!
而趙瀚的子孫後代,能一天工作八小時,便已稱得上勤政之君,是肯定要把相權分出去的。
相權分出去越多,今後的皇帝,就越有怠政的機會。而拿到相權的內閣,不會滿足於現狀,只會對權力越要越多。
便如唐代的三省六部制,本來是三分相權。結果,先是中書、門下二省,奪走尚書省的相權。接著中書、門下兩省合併,被三分的相權重新合而為一。
明初的內閣,不過是秘書、顧問機構,拉著翰林院一起奪權。
當內閣成功奪權之後,便把翰林院一腳踢開,皇帝只能用太監分走相權。當內閣無法跟太監爭鬥時,竟然跑去染指部權(執行權),並且把負責審查、簽署、封駁、傳達的六科收下當狗。
文官靠不住,太監同樣靠不住。
皇帝一旦重用太監,太監立即就抖起來,根本不想著幹正事兒,憑藉權力瘋狂撈錢而已。因為幹正事兒的太監都沒好下場,必然給皇帝背黑鍋!
每當出現一個重用太監的皇帝,文官都會在新皇繼位之後反撲,並且趁機讓相權變得更加壯大。
該怎麼平衡與制約?
沒法平衡,沒法制約!
趙瀚不可能搞出什麼議會,平民是不可能參加議會的。或許開國之初可以,但兩三代之後,議會里就全剩下利益階層。他們為了自身利益,必然不顧國家和百姓的利益。
趙瀚嘆息道:“便不再爭論了,先試著做做,今後慢慢調整,十曹由皇帝和內閣雙重管理。”
徐穎、王調鼎、黃宗羲三人面面相覷,這下好玩了,就是變相的唐代三省六部制。
內閣負責決議大事,十曹負責審查簽發,各部負責執行政策。
大明是司禮監和內閣爭鬥,趙瀚這裡是內閣與十曹爭鬥。
還是那句話,沒有什麼完美的制度。
今後會變成啥鬼樣子,子孫後代慢慢頭疼去吧,後世的君臣自己會做調整。
徐穎突然來一句:“今後的女官考試,應該由內廷自己負責。”
“這是自然,”趙瀚笑著說,“不但由內廷負責,而且報名考試的女子,必須是各地的中學畢業生。設定大學之後,甚至必須是大學畢業生。”
在趙瀚的設想當中,小學、中學、大學畢業,類似獲得相應的科舉資格。
每年再組織非常嚴格的公考,考上的可以做官,考不上的沒有任何士紳優待。
並不限制女子參加公考,但傳統觀念作祟之下,恐怕能當官的女性並不多,就算當官了也很難正常升遷。考內廷女官,是趙瀚留給她們的另一條路子,在內廷當官幾年之後,可以辭職重新回到民間,算是在皇城之內鍍一層金。
別扯什麼文官利用女官控制內廷,控制不住的,誰敢這樣做就是找死。
順便一提,清朝宮女是內務府徵召。但如果是八旗秀女,則透過戶部入宮,要麼做嬪妃,要麼做高階宮女,哪個戶部官員敢透過秀女控制皇宮?
即便是明朝海選妃子和宮女,看似由地方太監負責,其實是各地文官幫忙海選。而且,大部分文官都避之不及,生怕自己表現太積極,會影響自己的官聲和名聲。
趙瀚這次讓六部官員幫忙挑選內廷女官,是因為內廷還沒建立起來。
不讓文官幫忙,難道讓趙瀚親自負責?
……
跟徐穎、王調鼎、黃宗羲討論之後,趙瀚又召集各部官員詳細討論,最終確定了最新的中央機關結構。
今後的國家運轉如下:
皇帝、內閣、十曹、十部,四大機構。
小事由各地官府處理,大事則層層上報。
十部把事情交給內閣,並附帶自己的處理建議。
內閣進行商討決策,儘量採納十部意見。如果不採納十部意見,必須在內閣進行討論,並給出自己的正當理由。
內閣決策之後,交給十曹稽核。
稽核透過,十曹再交給皇帝過目。皇帝同意並簽字,十曹便可簽發,具體交給十部去執行。
一般情況下,如果內閣、十曹、十部的處理意見相同,皇帝不能輕易駁回。
這三大機構,是互相競爭的,他們如果意見統一,那就不會有什麼錯誤。真要聯合起來搞皇帝,肯定是皇帝出了啥問題,或者是整個文官系統已經徹底崩壞,又或者是出了一個左右朝政的權臣!
同時,皇帝的工作強度也降下來。
三大機構意見相符的政事,皇帝可以抽看或者略看。兩大機構意見相同,皇帝應該細看。若是三大機構意見迥異,皇帝就該把相關人員叫來集體商討。
這樣做以後,趙瀚每天的工作量,肯定能下降七成以上。
趙瀚不是朱元璋,那位勤政過頭了,甚至親自處理皇城失竊案,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過問。
事情既然定下來,各級官員也要做出調整。
龐春來擔任內閣首輔,李邦華擔任內閣次輔,田有年擔任普通閣臣,內閣暫時就他們三個。另外,還有一大票中書舍人,相當於三位閣臣的秘書。
十部、十曹官員,也各有遷調。
特別是十曹主官,全部由各部右侍郎調任,趙瀚的秘書們悉數為外放做官。
徐穎繼續搞情報工作,與各個部門對接,但只受趙瀚本人管轄。
一下子擴編許多機構,而且還有許多女官、宮女,趙瀚這地方快住不下了,女官們都得幾人一間屋子。
……
費純正式遷為財部尚書,銀行那邊交給他人打理。
“國庫裡還有多少錢?”趙瀚問道。
“三百多萬兩,”費純詳細回答說,“這次大戰之後,賞功、撫卹用了許多銀子,搞移民又用去許多銀子。登基大典的花銷,得控制在五萬兩白銀之內。”
這五萬兩預算,包括在南京修建英魂廟,修復舊皇城裡的社稷壇。
朱元璋當初在南京稱帝,登基儀式也極為簡單。
就是先祭祀天地社稷,然後官員朝拜。趙瀚的打算差不多,但他要先祭祀烈士英魂,接著再祭祀天地社稷,然後讓官員們拜一拜就搞定。
這些烈士,不僅有正兵和農兵,還有歷次戰爭犧牲的百姓。
祭拜他們,相當於祭拜萬民。
趙瀚說道:“我不打算搞皇莊皇店,只在武興鎮有一百畝私田。今後皇室不置私產,但國庫每年需供應內帑。你覺得每年多少銀子為好?”
費純也不清楚,試探道:“每年一百萬兩如何?”
“太多了,暫定每年十萬兩吧,”趙瀚說道,“如今皇室人員不多,女官和宮女數量也不多,每年十萬兩是肯定夠用的。今後還會增加,具體多少,視情況而定。而且,不能像大明皇帝那樣,一缺銀子就動用國庫。皇帝內帑和國庫必須分開管理,國庫每年撥款作為皇帝內帑,若要調整內帑數額,須得內閣、十曹、十部聯合商議。”
費純問道:“皇室用度,是用內帑銀子來採買,還是由民間供給?”
“內廷自己花銀子採買。”趙瀚說道。
大明的皇室用度,是自造、採買和供給三合一。
自造,就是內廷自己開工廠製造,還有皇莊種地產糧食,宮女甚至還會紡布。
民間供給,是各地鈔關的關稅,直接收取一些實物,比如木料之類的,其中一部分送到宮中。還有就是特定實物課稅,由各地太監徵收,交上來直接送去內廷。
再加上採買,反正搞得亂七八糟。
越是混亂,越是複雜,太監和官員就越能從中漁利!
趙瀚的想法很簡單,由國庫每年撥款給內廷,內廷再拿著銀子買東西。雖然採買過程當中,肯定也會產生貓膩,但總比太監跑去地方瞎搞更透明。
如今,江西、湖南、廣東、福建、浙江、江蘇、安徽,七省地盤的年財政收入總和是1300多萬兩銀子。
這個統計不完全,因為許多農民直接交糧食,真正的賦稅總和估計超過1600萬兩。
其中,工商稅和關稅正在迅速增長,今後肯定還能繼續增長。
僅上海、寧波、福州、廣州、澳門五大港口,每年的關稅收入就超過500萬兩。上海的關稅增長尤其快速,明年極有可能翻倍!
另外,改革鹽法之後,鹽稅也在不斷增加。
兩淮鹽場,已經基本普及曬鹽法。這玩意兒,是明中期的福建、廣東鹽場發明的,但一直無法推廣到兩淮,因為兩淮這邊的海水含鹽量更低。
徐光啟在天啟年間,就改良過曬鹽法,讓兩淮鹽場也能曬鹽。
可惜,官僚作風,推廣緩慢。
現在改成私營之後,僅一年時間,兩淮鹽場全部用上曬鹽法。
如果蘇北、皖北的民生能夠恢復,僅七省地盤,趙瀚的歲入就可能在明年達到2000萬兩!
有了銀子,做皇帝也不虛啊,還有半個月就登基了!
(明代的財政收入,其實沒有想象中那麼糟糕。即便在一條鞭法之後,也保留著大量實物稅收,把這些實物稅加起來,大明歲入肯定在1000萬兩以上,甚至有可能超過1500萬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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