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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拷餉】

作者:王梓鈞
田貴妃沒死,她並非怕死,而是捨不得死。

前年,她夭折一個兒子;去年,她又夭折一個兒子;今年,她再次產下一子。

歷史上,這個兒子也會夭折,因此田貴妃悲傷過度,崇禎十五年就香消玉殞了。

如今幼子還未滿百日,田貴妃怎願意自殺?

她上吊時雖然踢倒凳子,卻用雙手抓住白綾,硬是維持姿勢一刻鐘,確認崇禎離開才跳到地上。

田貴妃自己划船離開湖心島,飛快奔去象房那邊,牽出來一匹雄健御馬。

“駕!”

田貴妃翻身上馬,動作極為嫻熟,策馬朝著宮城而去。

因為害怕被人認出,她還換了身衣服,披散頭髮遮掩臉部。

半路看到一把腰刀,也不知哪個侍衛扔掉的,田貴妃連忙下馬拾起兵器。她在宮城內到處疾馳,足足轉悠一刻鐘,總算聽到有嬰兒的哭聲。

田貴妃來到嬰兒面前,咬牙切齒道:“宮中之人果然不可信!”

崇禎對幼子也是有安排的,讓心腹太監和乳孃,出宮抱去田弘遇家裡餵養。

田弘遇是田貴妃的父親,官至後軍左都督、錦衣衛指揮使。在野史當中,田弘遇把陳圓圓帶到京城,試圖獻給崇禎未遂,於是有了吳三桂與陳圓圓的故事。

很明顯,太監和乳孃都跑了,把皇子遺棄在宮中,根本就不願遵守崇禎遺命。

田貴妃抱起幼子,回到自己的寢宮,她想找到金銀做盤纏。

結果金銀首飾消失無蹤,多半是被太監宮女給順走。找來找去,只在地上撿到一粒碎銀,田貴妃拿起自己的竹笛離開。

田貴妃一手抱著孩子,一手執著韁繩,衝出紫禁城,來到煤山腳下。

此時崇禎還沒上吊,田貴妃不知情況,騎馬繞過煤山直奔玄武門。出玄武門之後,她不敢再騎馬招搖,抱著幼子沿內官監疾奔,出北安門逃至什剎海附近。

“哇哇哇哇哇……”

嬰兒啼哭不止,田貴妃心焦如焚。

街巷裡混亂不堪,許多守城士卒,正在逃回自己家中。

而大順軍計程車兵,也從德勝門、安定門進來,正朝著皇城方向進發。

田貴妃躲到一個偏僻處,把自己弄得蓬頭垢面,衣服也沾染許多灰塵泥汙,這才解開胸襟給孩子餵奶。

由於一直是乳母餵養,田貴妃已經回奶得差不多。

嬰兒吸了半天,根本吸不出來。

田貴妃只能自己不停搓揉刺激,再加上嬰兒用力啃咬,頓時把她疼得死去活來。

……

煤山。

李自成站在崇禎的屍體面前,看著地上那封絕筆血書,表情是極為精彩的。

這半年多以來,崇禎雖然躺平等死,但對諸臣有滿肚子怨氣。

或者說,正是去年的荒唐募捐,讓崇禎徹底對官員死心。他留下這封遺書,純粹想要借李自成之手洩憤!

“朕自登極一十四年……每撫心自揣,朕非亡國之君,諸臣皆亡國之臣也。朕死無面目見二祖、列宗於地下。今朕去衣冠,以發覆面,任賊分裂朕屍,以報天下蒼生重徵濫斂之苦。若賊中有忠義豪傑之士,代朕將文官盡戮、武將全誅,甚勿傷朕百姓一人也。”

李自成收起崇禎遺書,吩咐道:“厚葬吧,這殉死太監也厚葬。”

只混亂了一天,北京城就恢復秩序,並未發生縱兵大掠之事。

牛金星再度進言,希望不要拷餉,即便錢糧不夠,也可以讓勳貴大官們捐贈。

李自成左思右想,覺得自己都要登基了,確實不該搞以前那套。因此他全城張貼告示,希望有錢人能夠捐款捐糧,然後神奇的一幕再次發生。

內閣首輔薛國觀,帶頭捐了三千兩。

薛國觀覺得捐這麼多,已經可以表現自己的忠心,如果直接捐款上萬兩,豈不證明自己是貪官?

有了首輔做榜樣,勳貴文武們紛紛捐錢,從幾十兩到三千兩不等。而且還上演滑稽戲,掛房出售、上街擺攤、兜售字畫……全在那裡裝窮,似乎捐錢之後已經吃不起飯。

“拷餉!拷餉!”

李自成在皇宮裡臨幸了一個宮女,得知百官醜態,頓時勃然大怒。

大順士卒很快出動,專挑城內城外的大宅子。他們無法確定誰家是當官的,只能以房子大小為判斷標準,許多富商也都成了拷餉物件。

周奎作為國丈,這種級別的勳貴,由劉宗敏負責審訊。

“大王,冤枉啊,朝廷已經半年沒發俸祿,下官家裡實在是沒錢了!”周奎還在死鴨子嘴硬。

劉宗敏把周皇后的母親、周奎的妻子押來:“你上吊自殺吧,可留一個全屍。”

老婦人不敢不從,不自殺就被亂刀砍死,至少上吊能死得體面些。

當著周奎父子的面,很快就自殺一個。

父子倆還是不肯招供,因為家裡銀子太多,說出臧銀地點必死無疑,死扛下來或許還有條活路。

於是,周奎的兒媳也被逼著上吊。

父子倆嚇得瑟瑟發抖,依舊死不鬆口。

“很好,嘴硬得很咧,不曉得脖子有沒有這般硬。”劉宗敏怒而拔刀,順手將周奎之子砍死。

鮮血濺射,周奎嚇暈過去。

劉宗敏無奈,只能如實彙報,李自成決定親自來審。

李自成拷餉的本事很粗暴,見面之後就一句話:“往死裡打!”

皮鞭不僅蘸水,而且蘸的是鹽水。

周奎被打得體無完膚,快要斷氣時終於挺不住,哀求道:“我說,我說,莫要再打了。”

周奎在城內城外都有宅子,臧銀地點分為好幾處。

兩天之後,統計完畢,劉宗敏前來彙報:“周奎家裡有五十萬兩銀子。”

“也不算很多。”李自成評價。

當然不算多,因為大明首輔薛國觀,被拷打出整整二百八十萬兩!

半個月之後,幾千萬兩入賬。

若以群體來劃分,太監的銀子最多,勳貴的銀子第二,接下來才能輪到文官,富商反而排在最末位。

這是符合邏輯的,那些大太監,經常被派去做監軍,甚至還有個監督天下兵馬的總監!這得貪汙多少軍費?

另外,崇禎登基的前幾年,還派太監到地方上做稅監,還把工部和戶部的財權也交給太監。這又得貪汙多少銀子?

勳貴排第二,純粹是歷代積蓄。

兩百多年時間,勳貴代代撈錢,積攢起來就是海量財富。

面對六千多萬兩銀子,李自成唉聲嘆氣。

他發現銀子確實有了,而且綽綽有餘,可上哪兒去買糧食?幾十萬人的軍隊,每天人吃馬嚼,那得消耗多少糧食!

可憐的李自成,窮得只剩下銀子了。

再這樣下去,大順軍頂多三五個月就得斷糧。

查抄糧食也無濟於事,糧商和大戶家裡的存糧,只勉強可以供應北京百姓。一旦李自成全部拿去做軍糧,整個北京城的百姓都得餓死。

若京城百姓全死光了,李自成還當什麼皇帝?

還是趙瀚帶來的變化啊,南方糧食自己都不夠,哪裡允許運到北邊?北邊不運糧北上,河南、山東又連年災荒,北京根本就得不到外省的商品糧。

“還得打仗!”李自成把劉宗敏以及軍師叫來。

牛金星說:“北直隸還有薊鎮兵,或可招降洪承疇,把山海關總兵馬科也招降。命令馬科鎮守山海關,咱們帶著洪承疇出兵山東,把那左良玉給滅了,或可得到許多軍糧。最好一路南下,打到江淮去,江淮才是真正的財賦之地。”

“就這麼辦!”李自成拍板決定。

不南下就是等死,大順軍活活餓死!

於是,李自成派人去招降洪承疇、馬科,同時緊鑼密鼓的籌備登基事宜。

登基之後,就得打仗。

就跟張獻忠選擇攻擊趙瀚一樣,李自成的最終目標也是趙瀚,他們都是奔著糧食去的整個天下,除了西南數省,只有趙瀚的地盤有糧!

這些窮鬼們,極有可能聯手攻擊趙瀚。

因為趙瀚屬於大波SS,殺了之後可以爆糧食。

……

孫傳庭茫然走出大牢,他被下獄跟崇禎無關,純粹是被黨爭餘波給牽連。

這次出獄也很神奇,詔獄裡官員,都被抓去拷餉。

孫傳庭在北京根本就沒宅子,他上哪兒藏銀子去?

不是孫傳庭有多清廉,還沒來得及在北京置宅,他就被派去陝西做巡撫剿賊。從此東征西討,每次回京都是帶兵勤王,僅有的兩次例外是回京坐牢。

最後擔任總督,朝廷連軍餉都發不出,孫傳庭上哪兒貪汙去?

遭受一番拷打,孫傳庭如實招供,似乎拷餉之人也覺離譜,乾脆就把他給放了。

京城豪門,家家痛哭。

孫傳庭身無分文,只能去尋朋友接濟。結果上門之後,發現朋友全家慘死大半,都是被拷餉活活打死的,院裡停放著好幾口棺材,連僱人下葬的銀子都沒有。

京城百姓也慘得很,確實沒有遭到兵災,但李自成查抄大量糧商,導致京城糧價再度暴漲。

六兩銀子一石米,這誰買得起?

街上隨處能見倒斃的屍體,甚至有人把屍體偷回家裡吃。

好餓啊。

孫傳庭已經快要餓暈了,他在牢裡就吃不飽,還被拷餉一天沒吃飯。

拖著渾身傷痕,茫然朝著北城區走去,那裡還有孫傳庭的一個朋友,或許能幸運的混到一口飯吃呢。

好不容易走到目的地,孫傳庭站在門外,就能聽到裡面的嚎啕大哭聲。

看來沒飯可吃。

孫傳庭進去弔祭一番,又問了些情況,才知更多官員訊息。

只有極少數官員殉國自殺,還有些躲在家裡不願歸順,大部分官員都麻溜的投靠新皇。然而沒啥區別,都要被拷餉,這些天來被打死無數。

踉踉蹌蹌離開朋友家,孫傳庭也不知去哪兒。

恍惚間,他走進一條巷子,幾個面黃肌瘦的男子從他身邊跑過。

這些人來到一處小院外,開始在那兒嘰裡呱啦說話。

“就是這裡,以前的房主叫鄧新,一年前就去南邊投奔親戚了。前幾天來個婦人,抱著嬰兒,聽說還買了幾斤高粱。”

“真有幾斤高粱?她一個婦人守得住?”

“這婦人兇得很,隨身帶著把刀,似是個練家子,吳二搶糧被她殺跑了。”

“再厲害也只是個單身婦人,大夥併肩子上,肯定能把她制住。”

“她那幾斤高粱,估計也快吃完了,不曉得還有沒有銀子。”

“進去再說。”

“……”

孫傳庭餓得發慌,渾身傷痕還未結痂。他不知道自己該幹啥,見一群歹人要做壞事,乾脆闊步走過去喝止。

“滾遠點!”

孫傳庭還沒說話,那群歹人反而朝他兇起來。

“撞!”

院門裡面上了閂,這些傢伙退後幾步,共同使力想把院門撞開。

“轟!”

連續七八下,院門應聲而倒,幾個歹人也站立不牢,跟著大門一起跌進院中。

“啊!”

“饒命!”

這些傢伙還沒站起來,就有個披頭散髮的婦人,提著腰刀一陣劈砍,屋裡還傳來嬰兒啼哭的聲音。

“好利索的身手!”

孫傳庭拍掌讚歎,衝過去搶奪棍棒,掄著棍子與那婦人前後夾擊。

(這兩天都有事要辦,今天可能也只有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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