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內,家家戶戶張燈結綵。
用紅紙貼春聯的習俗已有,大戶人家也換上新燈籠,街道兩旁的鋪面攤位堆滿年貨。
既然秦良玉要來南京看看,徐念祖就讓她看個夠。把行禮放在接待住所,飯都沒有吃,就帶到街面上閒逛,逛餓了直接去下館子便是。
馬萬年已經二十多歲,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忠州城。
他來到南京之後,一直閉不上眼,也合不攏嘴。處處都震撼,處處都新奇,彷彿是進入另一個世界。
行至夫子廟附近,秦良玉突然驚訝道:“咦,這不是魏國公府嗎?怎把圍牆全部拆了?”
徐念祖解釋說:“南京的官員,大部分都沒房子住,暫時安置在一些勳貴園林中。魏國公府挺大的,劃出一半用於建官員樓房,建好了當官的可以免費入駐。若是遷調異地或者致仕,便要將房子收回。”
“那另一半呢?”秦良玉問道。
徐念祖說道:“大同天下,沒有良賤之分。家奴雖然獲得自由身,但許多都沒有房子住,寄宿在僱主家中難免受欺負,遭到侮辱打罵也不敢反抗。這另一半房子,修好了租給窮苦人住,連續租住三十年,該房就自動視為租客的房產。”
秦良玉無話可說,因為魏國公府的前身,是朱元璋的吳王府!
朱元璋要是知道自己的吳王府,被改建為廉租屋讓窮人住,想必九泉之下也會感到欣慰吧。
“能進去看看嗎?”秦良玉問。
“秦夫人請。”徐念祖微笑道。
徐念祖一邊走一邊介紹:“圍牆拆除之後,圍牆這一圈,改建成臨街鋪面,賣給做生意的商賈。”
秦良玉點頭穿過工地,走到裡面笑著說:“倒還保留了許多樹木和園林。”
徐念祖說道:“都督有令,除非礙著建房,園林能保留就保留,不能光禿禿的全是房子。”
“咦,這些好房子也拆?”秦良玉感到疑惑。
徐念祖解釋:“原有的屋子多為平房,住不得幾個人。拆了改成四層磚房,便可住得下許多,也能儘量節省地皮。便是臨街鋪面,也建三層小樓,又可做鋪面,又可用於住人。”
四層及以下的房子,只要土質不鬆散,不需要挖太深的地基。
四層以上就不行,地基必須打得及牢固,牆體修築也要更講究。
下水管道暫時沒有安裝,拉屎撒尿都用馬桶和夜壺。每天早上有人來收大糞,這些大糞運去農村還可以賣錢。
專門的廚房也沒有,只能在樓前小院修土灶。
土灶數量肯定不夠,做飯時還得排隊,非常類似新中國初期的筒子樓。
這些日用設施,讓開發商慢慢改進吧,有需求就會自動發展完善。
你沒有聽錯,就是開發商!
明代早就有專門搞修築的商人,就連北京的護城河堤,明中期都開始承包給私營商賈。
曾經發生過一件大案,北京護城河堤修繕工程,被層層轉包出去。轉包到最後,利潤已經極低,商賈只能偷工減料,造成一大片河堤垮塌,於是皇帝砍了一串的腦袋。
趙瀚突然要給官員和窮人建宿舍,主因是南京的失業率居高不下。
那些找不到工作的遊民,以前要麼做幫閒混混,要麼沿街乞討為生。總不能都扔去挖礦吧?也不能一股腦兒移民北方。
每次搞移民,都定了比例,農村移民多少,城市移民多少,城市移民可以跟著學種地。
城市移民如果比例過高,開荒種地時絕對抓瞎。
於是就讓商賈搞建築公司,承包給他們開發店鋪和住宅,可以招收許多無業遊民做雜工,還能緩解官員和窮人的住房緊張問題。
建築商賺到了錢,建材商同樣賺錢,甚至刺激了水泥的生產。
官府看似虧錢,但賣商鋪地皮能賺回來一些,透過收稅收租又能賺回來一些。
只要別讓開發商空手套白狼,不把房地產玩成資本遊戲,房地產也是利國利民的行業。
在南京總結經驗之後,這套模式將推廣到其他大城市。
秦良玉來到一排建好的樓房前,並沒有覺得那些建築太突兀礙眼。
牆體都是砌磚的,牆面抹了白灰。陽臺、欄杆、窗戶都是傳統結構,屋頂也用的是瓦片,非常典型的明代民居樣式,只不過足足修建有四層而已。
每層都澆鑄了鋼筋混凝土,現有水泥雖然質量不高,但修四層小樓還是可以的。
就是鋼筋有點貴,全是未經錘鍊的蘇鋼。
“房頂那根又是什麼?”秦良玉指著霹雷針。
徐念祖笑道:“引雷針,都督說可以引雷入地,避免房屋遭受雷火,南京城的各處城樓都裝了。”
秦良玉越聽越迷糊,只能提出別的問題:“別處也在建房子嗎?”
“保國公府也被拆了改建,暫時只這兩處而已,”徐念祖回答,“都督說,內城這些大宅子,佔地實在太廣,給誰用都是浪費。還不如建成樓房,儘量讓居者有其屋。雖然也有很多人住不上,但能住幾個是幾個。”
“若是租給窮人,房子如何分配?”秦良玉又問。
徐念祖笑道:“縣衙有戶籍。抽調廉租屋附近的戶籍冊,選出那些一大家子還沒房的,特別是住在僱主家沒租房住的。根據房屋數量進行抽籤,抽籤的時候,必須廉政官員主持,縣衙主官全部在場,避免有人弄虛作假鑽空子。租給窮人的房子,不得轉租,不得售賣,不得空置,一旦發現就收回。連續租住三十年,房子歸租戶所有,到時候就能隨意處置。”
“倒是想得周到。”秦良玉點頭讚許。
離開工地,又行一陣。
秦良玉看到一處衙門,匾額刻著幾個大字:金陵大法院。
“這是什麼衙門?”秦良玉問。
徐念祖解釋:“便如大明的按察使司,今後府縣主官不管審案。有什麼案子,交給法院審理。法院之中,有兩位主官。一為大法官,一為提刑官,品級相當,互不統屬。提刑官提點刑獄公事,大法官專司審理案件。”
“提刑審案都歸大法院管了,那要知府、知縣來做甚?”秦良玉不解道。
徐念祖說:“管理民政事務,職責是讓百姓過得更好。”
一直逛到傍晚,秦良玉看到太多新奇事物。
吃過晚飯,秦良玉把孫兒叫來房間,問道:“你覺得南京如何?”
馬萬年興奮道:“自是極好的,比忠州城好上百倍。這裡富庶繁華,城裡的人口,怕是比整個石砫都多得多。街面乾淨得很,有一種官差叫巡警,石砫也可以設立起來。”
“是啊,南京真是富庶。”秦良玉感慨道。
巡警還兼著部分城管、環衛的工作,遇到那裡有垃圾,哪裡髒亂差,就要讓附近的住戶或商販趕緊打掃。
住戶和商販自然不願天天掃地,於是主動監督亂扔亂倒之人。逮到了可以吹哨,附近的巡警會趕來,至少要罰款五文錢。
另外,城內的溝渠角落,組織住戶和商販定期清理,各自負責自己那一片區域。
這樣一來,官府就不用請太多環衛工人。
一個環衛工人,可以負責好幾條街,行政開支並不太高。
秦良玉說道:“趙都督坐了天下,石砫宣慰司肯定沒了,你也無法承襲宣慰使之職。我給你討個差事如何?”
馬萬年拱手道:“全憑祖母吩咐。”
秦良玉說:“你來趙都督這邊從軍,收起少爺脾氣,一切都要守規矩。在船上的時候,我已經打聽過了,趙都督正在編練騎兵。你自小練習騎射本事,或可在大同軍中做一員騎將。”
“那自是好的,”馬萬年興奮道,“聽說大同軍已經打到山東,今後肯定要跟韃奴打仗。孫兒在大同軍中做騎將,到時候統率上萬驍騎,定能報當年白桿兵的遼東之仇!父親被射瞎的那隻眼,孫兒也要把債逃回來。活捉黃臺吉之後,也不殺他,先戳瞎兩隻眼再說!”
秦良玉嘆氣道:“莫要那麼自大,趙都督的軍隊,能夠橫掃數省,能人異士多得很。你當戒驕戒躁,先學會大同軍的規矩。有本事又守規矩之人,方可出人頭地。”
“孫兒謹記!”
馬萬年收起笑容,表情嚴肅了一些。突然又疑惑道:“今日白天忘了問,偌大的南京城,城牆與城門竟然一個兵都沒有。沿途所過城池也是,竟無守城士卒。南京還好說,可那江陵巨城,對岸就是張獻忠,就不怕八賊的細作過江奪城嗎?”
秦良玉笑道:“各城的城門有兵,否則夜裡誰來關閉城門。這個事情,我問過了。就拿江陵來說,各處城門,配備二十個軍士,大部分都在城樓之中。這些軍士,都是超過35歲,從軍中退伍的老卒。城內的差役、警員,要麼是退伍老卒,要麼是聘來的農兵。”
“這點人也不夠啊。”馬萬年道。
“張獻忠不敢過江,”秦良玉搖頭,“八賊一直在打仗搶地盤,連正經水師都沒建起來。他就算能偷襲佔領江陵,又有什麼用處?大同軍的水師一來,過江隊伍反而變成孤軍。雖說長江不能處處設防,但八賊大舉渡江,肯定會被察覺,來了便回不去。村鎮有農兵無數,各縣集結起來,就能跟八賊過江的軍隊打仗。而大同正兵,可以趁機殺向對岸,把張獻忠的沿江大城全佔了!”
馬萬年疑惑道:“大同農兵就能擋住流賊?”
秦良玉緩緩說道:“大同農兵跟白桿兵一樣,都是半農半兵,訓練時日比白桿兵還長。聽說,大同農兵已有百萬之數。”
“百萬農兵?”馬萬年目瞪口呆。
秦良玉點頭道:“八賊派出的細作越多,他就越不敢渡江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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