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火力兇悍,濟州牧城肯定無法奪回了。
李衡重只能下令撤軍,希望把敵人引誘出來,依靠騎兵以野戰方式取勝。
就在整隊撤軍的時候,突然有人大喊:“殺死廠監!”
只見許多衣衫襤褸的騎兵(其實是牧民),似乎早就私下約好,出其不意發動叛亂,朝那些穿著好衣服的騎兵將領殺去。
牧民恨透了當官的,平時沒少被盤剝。
這就是一個流放罪犯的島嶼,官員怎會體恤百姓?還不是往死裡壓榨!
十多個濟州島各草場的廠監,他們臨時作為騎兵將領,稀裡糊塗就被身邊的牧民殺死。
這些傢伙,平時作威作福,如今終於遭到報應。
“莫要殺我,我願投降!”
旌義縣監樸勝慌忙大喊,想要騎馬逃命,被身邊的牧民追上來戳死。
大靜縣監金國瑞,倒是跑得很快,轉眼已經逃到李衡重身邊:“牧使大人,島上牧子叛變了,須快快鎮壓!”
“我又不是瞎子,不用你提醒!”
李衡重又驚又怒,迅速召集自己的親衛,一共兩百多騎兵,當即朝著那些叛軍殺去。
三千兩百多牧民,全部選擇倒戈,李衡重瞬間只剩兩百多人。
但就是這兩百多騎兵,卻在追殺三千多牧民。
場面極為詭異。
三千多騎馬牧民,完全不敢應戰,被追得朝城寨靠攏,想要獲得大同士卒的庇護。
“敵軍這是……內訌?”胡定貴迷糊道。
柳澤爬過來貼著寨牆,用大明官話說道:“將軍容稟,一旦不能速速拿下濟州牧城,又或者吃了敗仗,李衡重就會被牧民殺了投降。”
胡定貴笑問:“為何如此?”
柳澤回答說:“濟州水師已喪,全島無人能逃。大家都可以投降,唯獨李衡重不能降。他是朝鮮宗室,又長期看押光海君(李琿),光海君掌控濟州島之後,李衡重就算投降也得死。而且,朝鮮官府對牧民盤剝太重,牧民早就想要造反了。”
“難怪不要命的下令攻城,”胡定貴笑道,“你是漢人?”
柳澤回答說:“在下出身朝鮮儒門世家,祖父曾在大明遊學數年之久。”
胡定貴說道:“你很不錯,做我的親隨翻譯官吧。”
“謝將軍成全!”柳澤連忙磕頭。
三千多倒戈牧民,奔至城寨附近,紛紛下馬跪地,派出使者嘰裡呱啦說了半天。
柳澤翻譯道:“將軍容稟,此人說他們都是島上牧子,被迫給那李衡重賣命,往日受到朝鮮國主盤剝,今後請求歸附大明上國。”
胡定貴問道:“島上究竟是何情況?”
柳澤的思維非常敏捷,簡單扼要闡述:“濟州島原為元朝養馬地,元代不斷流放蒙古罪犯過來養馬。明初洪武大帝,又流放了元梁王、陳友諒和明玉珍的後代過來。這些人實力很強,漸漸聚集財貨,陸續搬離濟州島。壬辰倭亂之後,朝鮮國內到處是無主荒地,島上大族都去朝鮮國內佔地了。如今島上多為罪犯後代,漢人、朝鮮人、蒙古人都有,而且早已混血分不清族裔。”
“牧場和農田是誰的?”胡定貴又問。
柳澤回答說:“是朝鮮國主的,島上居民半耕半牧,每年給國主上貢牛馬,又給島上官府上交田賦。島上有三邑十二鄉,皆聽從官府管理,官府可以隨意收回草場和農田。”
胡定貴轉身與王堯臣商量一陣,對柳澤說:“告訴他們,只要效忠,貢賦降低一成,不追究他們以前的罪狀。”
柳澤立即轉告,那幾個騎兵連忙奔回去,很快牧民就爆發出歡呼聲。
投降是投降了,但卻不敢打仗,三千多牧民都縮在城外。
李衡重、金若瑞兩人,全部甲冑齊備,騎著島上最好的兩匹馬。他們麾下的騎兵,共有兩百多人,也個個穿著皮甲,而且人手一把馬弓。
而投降的三千多牧民,別說穿戴甲冑,就連衣服都破舊不堪。
甚至沒有戰刀,大部分都裝備長矛。
有些長矛,矛尖用石頭磨製,連鐵質矛頭也湊不齊。
一群騎馬的叫花子。
“開門,反攻!”
胡定貴留下五百士卒,讓王堯臣和鄭家水兵守城,自領五百火銃兵出城作戰。
雙方作戰兵力對比扭轉。
胡定貴這邊,500大同士卒,4000朝鮮投降步兵,3000朝鮮投降騎兵。可也以說,是7000投降過來的農牧民,年齡最小者只有13歲,手裡握著一根木棍而已。
李衡重那邊,有200多正規騎兵。
李衡重此刻心中絕望,如果不是困在島上,他今天根本不會選擇打仗,早就帶著親衛遠遁千里了。
就像柳澤說的那樣,別人都能投降,唯獨李衡重投降也是死。
怎麼辦?
跑唄!
能跑多遠是多遠,能活幾天是幾天。
兩百多騎兵立即開溜,胡定貴只能遠遠看著,對投降牧民說:“追上去,殲滅敵軍!”
牧民人多勢眾,但缺乏統一指揮,熟人之間聚集起來,分成十多股各自作戰。他們被壓迫慣了,打起來小心翼翼,根本不敢全力追殺。
“咻咻咻!”
兩百多騎兵開始射箭,射得歪歪扭扭,看樣子弓箭缺乏保養。
箭雨只造成一個牧民受傷,甚至都沒有落馬。
但牧民們被嚇得勒馬停止,目視李衡重帶兵撤離,還回來稟報胡定貴說:“敵方騎兵太厲害,我們都被殺退了,無法繼續追擊。”
“你他孃的當我瞎嗎?”
胡定貴很想怒斥一番,這要是他手下的兵,全部拖去打板子!
可轉念一想,牧民要是那麼勇猛,現在被攻擊的就是自己,哪會稀裡糊塗選擇投降?
李衡重帶著騎兵退回大靜縣城,不敢出來打仗,只死守在城裡,等待朝鮮國王派兵來救。
“怎麼打?”胡定貴問王堯臣。
王堯臣說:“暫時不打,咱們自己練騎兵,那兩百多敵騎掀不起風浪。”
胡定貴點頭說道:“我也打算自己練騎兵,這是總鎮派下的任務。先練五百騎,也不指望騎馬殺敵,能騎馬追敵便可。上馬追敵,下馬放銃,算是騎馬火銃兵。”
王堯臣說:“這一千大同士卒,看樣子要長期留在濟州島了。當寫信回去,請求總鎮把士卒的妻兒接來,給士卒和家屬在濟州島重新分田。這濟州島半耕半牧,也有許多農田。把家屬接來,還可以學著養馬。”
兩人商量了半天,大概就是這麼搞法。
把李琿推出來當傀儡,先任用朝鮮人管理城市,各草場和農田讓農牧民自治。等大同士卒的家屬來了,劃一片作為漢人聚居地,同時還要開辦學校,讓島上的農牧民子女也來聽課。
議定之後,胡定貴強行留下五百匹好馬其實都是肩高1米2的矮馬,朝鮮戰馬退化非常嚴重。
胡定貴跟這些牧民約定,今後式年不必貢馬,每年貢馬400匹、貢牛50頭即可。較之朝鮮的政策,每年優惠很多,少貢馬33匹,少貢牛10頭,牧民們都非常高興。
被留下的五百匹馬,算是提前預徵,以後可以扣除。
牧民被遣散之後,農民也被遣散,同樣降低了田賦額度。
柳澤跑來跪拜:“將軍,在下有一計。”
“說吧。”胡定貴笑道。
柳澤說道:“可派人到處散播訊息,稱只要歸順光海君(李琿),李衡重的親衛也可免死。再冊封大靜縣監金國瑞,許以高官厚祿。如此,李衡重必然不再信任金國瑞,李衡重甚至懷疑自己的親兵要造反。反間計一出,又無法逃離濟州島,敵軍肯定自行內訌。”
胡定貴笑道:“哈哈,反間計,我知道。”
在趙瀚的嘉許之下,胡定貴一直堅持讀書。《大同集》他背得滾瓜爛熟,還看過《孫子兵法》、《三十六計》,最近在啃戚繼光的《紀效新書》。
反間計用出去,胡定貴就不管了,認認真真訓練騎兵。
他的坐騎來自樸勝,肩高足有1米3,是濟州島難得一見的寶馬。
胡定貴還花錢聘請牧民,令士卒學習如何照料戰馬,士卒每天必須跟戰馬同吃同睡。當然,夜食由牧民負責投餵,否則士卒不能睡個好覺。
如此訓練半月,五百火銃兵,已經能騎著戰馬隨便奔跑。
但無法列陣前進,全軍緊急變向什麼的,這種高階操作就更不可能。
他們每天的訓練科目,就是騎馬奔跑一陣,然後迅速下馬填裝彈藥,接著再翻身上馬繼續跑騎馬火槍步兵。
至於重騎兵,那得運來優良馬種,濟州島的矮子馬根本不行。
……
大靜縣。
金國瑞接到李衡重的宴請,嚇得立即奔去馬廄,騎馬就朝城外奔去。
二十個騎兵迅速追來,狂奔兩裡地把金國瑞圍住:“縣監請回,牧使大人請你喝酒。”
“慢著!”
金國瑞背心冒汗,對那些騎兵說:“我已打聽清楚了,這次來的不是大明國軍隊,而是趙天王的軍隊。趙天王佔據大明半壁江山,地盤有十個朝鮮那麼大。就算你們這次能離開濟州島,你們就不怕惹惱趙天王嗎?更何況,濟州島水師已經沒了,朝鮮國主派來的貢馬使,要等冬至前後才會來。到那個時候,我們肯定敗了!”
這些騎兵沒有說話,但也沒有動手。
金國瑞繼續說道:“敵人使用的是離間計,是陽謀。我沒有背叛國主,卻被牧使懷疑,還派你們來追殺我。我死之後,下一個是誰呢?敵人揚言,你們都可以無罪投降,李衡重會不會疑心你們?像今天殺我這樣,把統兵的將領也殺了?”
見這些騎兵還是沒反應,金國瑞又說:“敵人每天都在訓練騎兵,李衡重之後兩百多騎,他怎麼能夠打得贏?你們都要陪他送死嗎?跟我回去,殺死李衡重,投靠光海君(李琿)!”
說完,金國瑞策馬奔向縣城,那些騎兵也紛紛跟來。
進城之後,金國瑞一路大喊:“賊軍殺來了,賊軍殺來了!”
大靜縣城頓時亂成一團,李衡重披甲帶兵出來,問道:“賊軍來了?”
金國瑞說:“已在數里之外。”
李衡重道:“騎兵不便守城,都跟我出城迎敵!”
金國瑞坐在馬背上轉身,朝著那二十多個騎兵做手勢。
那些騎兵齊刷刷挽弓搭箭,十餘步的距離,朝著李衡重拋射。
“殺!”
金國瑞害怕射不死,率先策馬衝去:“投降免死!”
李衡重和身邊親衛,被箭雨射得措手不及,好些人都稀裡糊塗中箭了,還有戰馬受傷之後亂跑。看到金國瑞帶兵殺來,親兵們下意識躲避,竟然沒有人去阻攔。
一刀砍出,李衡重落馬。
金國瑞振臂高呼:“李衡重已死,隨我投靠光海君,隨我投靠趙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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