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總督府。
十多年前,這裡還是一座炮臺。
當時,西班牙國王聯合統治葡萄牙,澳門這邊的葡萄牙人一直不認可。西班牙國王派來首任總督,不但引爆兩國統治矛盾,還引爆本土與殖民地矛盾,再引爆天主教內部派系矛盾。
三重矛盾疊加,澳門議員聯合耶穌會士,發動政變想要驅逐總督。
首任葡澳總督以武力鎮壓,並佔據耶穌會士的炮臺,直接改建為葡澳總督府。
“總督閣下!”
副官焦急說道:“我們派去廣州的使者,被大明國叛亂首領趙驅逐回來。趙揚言說,總督閣下必須親自前往廣州談判,否則他就要餓死媽港的葡萄牙人。”
施保羅,第六任葡澳總督,全稱為:D·塞巴斯蒂安洛博達西爾維拉。
這貨兩個月前剛來澳門,屁股還沒坐熱,澳門就被斷糧二十天。
施保羅問道:“糧食還夠吃多久?”
“最多半個月。”副官回答。
施保羅再問:“這個叛軍首領趙,打聽到更多資訊了嗎?”
副官拿出一份手寫材料:“趙的全名是趙瀚,他叛亂時獲得‘天王’稱號。天王,就是天堂的國王……”
“等等,”施保羅打斷說,“這個人難道信教嗎?”
“不不不,”副官解釋說,“大明國的天堂,並非天主教徒的天堂,最高統治者叫玉皇大帝。玉皇大帝就相當於天堂的皇帝,天王就是天堂的國王。”
施保羅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羅馬皇帝與西班牙國王的區別,這個趙是道教的信徒。他發動叛亂,想建立一個道教國度,這對我們來說是很不利的。狂熱的宗教分子,他會驅逐歐洲傳教士,搗毀我們的教堂和醫院。”
副官來到澳門也只兩個月,他迷糊道:“可我聽澳門元老會(議會)說,大明國很少有宗教狂熱分子,或許事情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糟糕。”
“這個趙,肯定是道教狂熱信徒,”施保羅說道,“大明是一個強大的國家,只有宗教狂熱者,才能迅速叛亂壯大。聽說他已經快要完全佔領廣東……地圖呢?”
副官拿來一張世界地圖,日本、朝鮮都標註得比較細緻,大明沿海少數省份也比較細緻。
但內陸省份嘛,只畫了個大概輪廓。
“江西……是這裡,他們打到了廣東,還在攻打湖廣,”施保羅說道,“這是一股很強大的叛軍勢力,或許我們可以幫助大明國。只要剿滅了叛軍,大明皇帝一定會有所回報,我們將獲得更多的利益。”
“不不不,”副官焦急地說,“總督閣下,大明快不行了。我聽元老會說,大明國北方也有叛軍,根本無力在南方平息叛亂。未來幾年,甚至是幾十年內,廣東都會在趙的統治之下,我們必須跟趙進行合作。甚至用不了那麼久,再斷糧一個月,媽港的西班牙、葡萄牙人就都要餓死。”
“可他沒有一點誠意,拒不接見我的使者。”施保羅非常生氣。
副官建議道:“總督閣下,我想您應該親自去一趟廣州。”
“不,我不能去,”施保羅拍桌子說,“那是個道教狂熱信徒,而我是虔誠的天主教徒,他很可能在廣州殺死我!我要調兵,我要從菲律賓調兵,我要把廣州打下來。這只是一股叛軍而已,肯定不是西班牙勇士的對手。”
副官提醒說:“總督閣下,你無權在菲律賓調兵,你只能調動媽港警衛隊和明(中)日貿易艦隊。而且,這些部隊或許不會服從命令。”
媽港警衛隊共300人,100葡萄牙澳門士兵,200西班牙菲律賓士兵。
特別是那些澳門士兵,全都是在澳門土生土長的葡萄牙人。他們跟葡萄牙的關係都比較淡漠,更別提這個西班牙國王派來的總督。
現在澳門的武裝力量,三分之二來自菲律賓,目的是為了鎮壓葡萄牙人叛亂!
“咚咚咚!”
“請進。”
一個葡澳議員,邁步走進總督辦公室,拍出議會檔案說:“總督閣下,請你立即動身前往廣州,而且必須帶上三個議會成員。否則的話,議會將引導市民做出行動,媽港不歡迎一個沒有能力的總督!”
“好的,我會考慮,議員先生。”施保羅微笑道。
議員轉身就走,根本沒把總督放在眼裡。
澳門已經獲得自治權,就算是總督,也不能插手管理事務。
而且,葡萄牙本土正在鬧獨立。施保羅是西班牙國王派來的總督,他生怕惹惱澳門議會,把澳門搞得從西班牙獨立出去。
此外澳門教會也爭鬥不休,耶穌會、多明我會、方濟各會、奧斯定會,四大教會分別代表不同勢力。
歷史上,崇禎上吊那年,澳門議會直接驅逐西班牙人,四大教會也開始激烈爭鬥。澳門總督,也屬於被驅逐的物件。並且,葡萄牙澳門土著,真把澳門總督給趕跑了!
施保羅現在壓力很大,外有廣州趙瀚施壓,內有澳門議會施壓。
更噁心的是荷蘭人,去年荷蘭艦隊,直接把馬六甲封鎖半年,不準任何西班牙、葡萄牙船隻通行。
“準備一下,我三天之後去廣州。”
施保羅癱坐在椅子上,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他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才會被派來做什麼澳門總督。
三日之後,啟程出發。
總督、副官、議員、警衛隊、貿易隊,一共四十餘人抵達廣州。
市舶司主事鄧雲詹接待他們,扔在那兒就不管了,還不准他們隨意走動。
“我們被軟禁了。”中日貿易船隊司令薩門託說。
施保羅反而鬆了一口氣,說道:“不是軟禁,這是一種談判施壓手段。看來,趙並不是真想驅逐我們,否則他就用不著這樣施壓。”施保羅突然笑起來,“諸位,把心情放輕鬆一點,趙遲早要跟我們談判的。”
“或許吧。”德西諾冷笑道。
德西諾是澳門議會談判代表,他爺爺是葡萄牙人,他父親是在中國出生的葡萄牙人,他自己則是葡萄牙與中國的混血兒。
葡萄牙?
那是爺爺和父親的祖國,可不是他自己的祖國。
更何況,葡萄牙被西班牙統治多年,他可不願為一個西班牙國王效力。
德西諾不但會說粵語,而且會說大明官話,經常跟大明官員打交道。也正因如此,他這個身份低賤的混血兒,才能一步步爬上去做澳門議員。
就在此時,一個洋人被官差帶來,經過澳門使團的院子,朝更裡面的院落走去。
“你好,你是葡萄牙人嗎?”薩門託連忙喊道。
這個洋人微笑轉身:“不,我是英國人。”
說完,此人就跟隨官差離開,明顯被故意帶到這裡繞一下。
德西諾突然說:“我見過他,英國商人兼旅行作家彼得·芒迪。”
“該死,這裡怎麼會有英國商人,他們是來搶生意的!”薩門託氣得來回走動。
施保羅嘆息道:“這個叛軍首領趙,不僅是優秀的將領,而且還是一個優秀的談判家。此次談判,我們已經輸了一半,只看他會開出什麼價碼吧。說句實話,我們討價還價的餘地很小。”
歷史上,英國第一本涉及中國的遊記,就是彼得·芒迪撰寫的《彼得·芒迪歐亞旅行記》。
此人幾年前來過一次,跟隨英國艦隊到廣州做生意,就是賠了2800兩銀子、搶了30頭豬那次。彼得·芒迪不是指揮官,他只是隨船商人,雖然沒有采購到足量貨物,但還是讓他回到英國小賺一筆。
去年,彼得·芒迪又來廣東,獨自駕駛商船而來,沒在半路被搶劫算他運氣逆天。
可惜葡萄牙從中作梗,彼得·芒迪的商船停靠在澳門,大半年過去根本買不到貨物。這廝乾脆在澳門旅遊,又賄賂大明官吏,帶著隨從到廣州郊區旅遊,最後住在一個士紳家裡,跟一個年輕士子成了朋友。
彼得·芒迪關於中國的描述,在整個十七、十八世紀,是所有英國作家裡面最客觀公正的。
有褒有貶,實事求是。
回到自己的住處,彼得·芒迪拿出鵝毛筆,開始記錄今天的見聞
“透過我的朋友黃,我得知有位叛軍首領趙,佔據了大明國最偉大的城市廣州。我想,這是一個機會,我必須聯絡到趙,否則我只能空船返航。該死的葡萄牙人!”
“……趙非常年輕,上帝啊,他竟然會說英語。雖然他蹩腳的英語,像是哪個鄉下農民教的,但總算能夠勉強交流。”
“趙告訴我,我對大明國的理解太偏頗,就像到了英國一個港口,以為自己認識了整個英國。或許,這是真的,趙和他的叛軍,跟我所見過的其他中國人不一樣。”
“在我的長期接觸中,大明國人,或者說中國人,他們排外、懦弱、貪婪、迷信。他們為了爭一處墓地,就能爆發一場農民大戰。他們不與外國人接觸,讓他們帶路,總是索要許多銀幣……趙來了之後,慢慢開始轉變。官員不敢再索賄,至少表面上不會,他們瞞著趙,偷偷索要銀元。”
“趙說,他會處理這些貪汙的官員。他請我吃飯,菜餚並不奢侈,這跟其他富裕的中國人不一樣……”
“但很可惜,趙這樣一個優秀的年輕人,居然也像其他中國人用筷子吃飯。他們有的捧著碗,有的把碗放在桌上,就好像在槽裡刨食的豬。我完全不能接受,許多中國人,穿著華貴的絲綢,使用著精美的瓷器,卻像豬一樣吃飯。我對中國人的美好向往,因為他們的吃飯方式而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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