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信府是一個大府,府治為上饒縣,另外下轄玉山、永豐、鉛山、興安、弋陽、貴溪六縣。
知府解立敬沒有枯坐府城,而是帶著鄉勇主動出擊。
沿途要求知縣和士紳募兵,可惜白天徵募的鄉勇,到晚上就偷偷跑了。鄉勇勉強過千之後,反賊訊息傳來,瞬間跑得又只剩幾百。
弋陽城頭。
解立敬看看城外的反賊,看看身邊僅剩的幾十個鄉勇。他只有這幾十個鄉勇可用,弋陽縣的衙役都已逃走,知縣估計溜回老家了,根本就沒人願意陪著知府守城。
“你們開城投降吧。”
解立敬的選擇非常神奇,他讓幾個鄉勇開啟城門,自己帶著其他人維持治安,同時把縣衙的府庫和檔案看好。
等蕭宗顯帶領進城,得知弋陽知縣已逃,這裡是廣信知府在做主,立即前來拜會:“多謝老先生維持治安、保護縣衙!”
解立敬卻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不是不會從賊的。殺我也可,綁我也可,悉聽尊便。”
“我不殺你,也不綁你,你是個好官。”蕭宗顯道。
解立敬報以冷笑,不再說話。
蕭宗顯有些尷尬,當然妥善照看,便處理正事去了。
三天之後,蕭宗顯得到訊息,方知解立敬已有死志,這三天裡滴水未進、粒米未吃。
蕭宗顯連忙趕去,卻見對方形容枯槁,嘆息道:“老先生這是何苦?”
解立敬不說話。
蕭宗顯怒道:“你再不吃飯,等我攻下府城,定然大開殺戒。”
解立敬終於出聲,嗓音沙啞道:“你不會。”
“冥頑不靈,”蕭宗顯喝令道,“來人啦,給我強行灌粥。灌飽之後,把嘴堵上,把手腳捆上,莫讓他自殺,送回吉安交給總鎮處置!”
“豎子爾敢……唔唔……”
餓了三天,解立敬已沒什麼力氣,被兩個士卒按住,嘴巴也被強行掰開。
他被強行灌下冷粥,有些粥從嘴裡噴出,有些粥從鼻孔嗆出,臉上和脖頸到處是粥水飯粒。
蕭宗顯懶得再管,過年之前,他必須佔領整個廣信府,這是兵事院下達的死命令。
留下少量運糧輔兵駐守弋陽,蕭宗顯立即分兵。他率主力往東,一路要佔領興安、上饒(廣信府城),接著再分兵佔領玉山和永豐。另遣一支偏師,前去佔領鉛山。
興安縣原屬弋陽縣地界,嘉靖年間,因為盛產瓷器而單獨設縣。
可想而知,這裡的瓷器有多暢銷。
這裡的瓷窯統稱為橫峰窯,民國時期乾脆把縣名都改了,直接以窯為名叫做橫峰縣。
拿下廣信府,趙瀚的財政收入將再上臺階。
興安縣盛產瓷器,接下來的上饒、玉山、永豐、鉛山諸縣,全部造紙工業繁榮。
單論市場規模,在明代中期,鉛山、永豐、上饒三縣造紙坊加起來,其數量只有玉山縣的五分之一。
不過到了明末,鉛山縣後來居上,已經有反超玉山縣的趨勢。
為什麼出現這種情況?
因為文官和太監在折騰,養出一大票寄生蟲,並且導致朝廷無法正常徵稅。
包括費家的造紙坊,全部屬於“私槽”,官府可以隨便拿捏。而官槽,除了朝廷設立的官方紙廠之外,還會頒發其他官槽執照。
必須賄賂文官、結交太監,商賈才能拿到官槽執照,這種商賈俗稱為“攬頭”。
他們有了官府頒發的造紙執照,自己卻不造紙。而是在朝廷和各地官府接單,強行從私營紙廠購買紙張,而且經常賒賬和壓價,囤積紙張,操縱市場。
上饒、玉山兩縣的私營紙廠最慘,被搞得大量破產,鉛山縣這邊離得較遠,反而因此大量發展造紙業。
只不過“攬頭”的觸角,至明末已經伸到鉛山,鉛山造紙商也被搞得苦不堪言。
前一任廣信知府張應誥,就是因為上疏廢除這種現象,才得到幾縣士紳的大力支援,能夠招募編練數千鄉勇。
張應誥兵敗自殺之後,“攬頭們”死灰復燃,而且無人能制!
趙瀚對這邊的情況門兒清,因此早有吩咐。
蕭宗顯拿下府城之後,立即大肆抓捕“攬頭”,將這些盤踞在商賈頭上的吸血鬼全部抄家。
此舉大快人心,上饒、玉山、永豐、鉛山四縣,所有造紙商人全部成為趙瀚的死忠。
隨即,蕭宗顯又頒佈法令,今後官府採買紙張,不再設立“攬頭”,每家只需留一部分賣給官府即可。
這些造紙商,真不缺官府那點訂單,因為來自江南的訂單,就已經讓廣信紙供不應求。
臨近過年,四縣紙商齊聚廣信府,其中包括許多費氏商賈,竟然給蕭宗顯送來一頂萬民傘。
同時,這些商賈攜手配合分田。
廣信府諸縣都山多地少,糧食收入算個屁。只要趙瀚不亂動造紙業,還幫他們消滅“攬頭”,這些商賈把田產全捐了都行。
至於那許多茶山,趙瀚已經制定了政策,無償分地,有償分茶樹。
每株茶樹,折銀多少兩,由官府出錢買下來。土地分給茶農、佃戶之後,茶農、佃戶每年分期付款,將這些錢慢慢償還給官府。
被迫分走茶山的地主,將自動獲得販茶執照,並且十年之內稅收優惠。
……
橫林,費氏祖宅。
胡定貴沒有繼續做南昌縣典史,擴軍之後,他已經可以統兵五百人。
帶著偏師來到鉛山,胡定貴沒有攻佔縣城,而是直接跑來費家祖宅找麻煩。
“老太爺,不好了,反賊把咱家宅子圍了!”
費元真已經醒來半個月,整日驚恐恍惚,覺得自己難逃一劫。
他猜對了。
一個鎮,必須選一戶劣紳抄家,用於宣洩農民的怨氣。
河口鎮這邊,趙瀚親自確定了費元真家!至於其他費氏宗支,人太多了分家就是,除了分田不準再找麻煩。
費元真讓家奴給他栓繩子,說道:“只有我死了,姓趙的才會放過費家。”
家奴本想勸阻,聽到這話,立即幫忙把繩子拴好,並把費元真扶上凳子。
費元真顫顫巍巍,把脖子掛在繩上。
突然間老淚縱橫,他真的怕死,他還沒活夠。站在凳子上猶豫良久,始終狠不下心,總覺得還可以再看看情況。
心腹家奴卻等不及了,因為反賊已經破門而入,乾脆伸腳把凳子給踢開。
“嗙當!”
凳子倒地,費元真成功上吊,兩條腿不停的掙扎亂蹬。
待費元真不再動彈,心腹家奴突然哀慟大呼:“老太爺上吊了,老太爺上吊了,嗚嗚嗚嗚嗚……老太爺你怎想不開啊!”
胡定貴帶兵闖入,見到正在盪鞦韆的屍體,撇撇嘴說:“凡是住在這宅子裡的,主人全部抓來公審。家奴進行甄別,有作惡者一律公審,無作惡者可以分田!”
鵝湖費宅。
費元禕聽說費元真被抄家,而且費元真自己還死了,頓時嚇得渾身冰涼,躲在內宅不敢出來見人。
這家的老二老三,也就是費映環的兩個弟弟,卻開心得手舞足蹈。
哈哈,他們可以分家產了。
土地被收了無所謂,鵝湖費氏還有很多商鋪,山下還有幾個造紙坊。
當農會人員趕來時,兄弟倆熱情迎接。他們甚至帶著妻兒,出門朝向西邊跪拜,高呼道:“趙先生萬歲,瀚哥兒萬歲!”隨即站起來說,“農會老爺們,先分家析產吧,田產又跑不了,什麼時候分都可以!”
此時此刻,費映環已經提前離開,他要去吉安府跟妻子一起過年。
否則的話,費映環肯定氣得把兩個弟弟打一頓。
費元禕本來躲在內宅,聽到此事之後,立即拿起柺棍衝出來:“我打死你們兩個不孝子!”
老二費映玘連忙閃躲,跑去農會那邊藏著。
老三費映珂卻不害怕,還振振有詞道:“父親莫要如此,大族分家析產,乃趙先生定下的規矩。趙先生是你的孫女婿,父親怎能帶頭不遵命令?”
費映玘也幫腔道:“三弟說得極是,瀚哥兒是要做皇帝的人。他辦事自有章法,我等皆應遵其章法而為。瀚哥兒說了,大族就要分家析產,父親還想造瀚哥兒的反不成?”
費映珂又對農會人員說:“諸位農會老爺請先進屋,我立即帶你們去統計家產。”
“對對對,農會老爺們快請進!”費映玘也是熱情備至,把農會視為拯救他們的佛祖菩薩。
若是不分家,家產雖然都算大家的,可什麼事情都費映環說了算,他們兩個只是被養起來的雜魚而已。
費映玘眼珠子一轉,突然跑進宅中,沿途大呼:“瀚哥兒做了江西王,要給全天下的家奴分田。今後你們是自由身,不再給人做奴僕了,快快出來分田啊!”
費映珂也衝進自己的內宅,讓妻子趕快釋放家奴,他們現在非常擁護趙瀚的政策。
農會成員們面面相覷,他們已經知道了,這裡就是趙二將軍家,也是夫人的孃家。只不過嘛,這家人真的是……一言難盡啊。
“孽畜,孽畜啊!”
費元禕拄著柺杖打罵,隨即屈膝跪地,口中念著列祖列宗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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