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龍文剛開始還阻攔士卒逃跑,忽聽城外傳來反賊的呼喊聲,他立即從城樓往下邊狂奔。
在奔跑當中,還能分心脫官府,大吼道:“快把城門開啟!”
無人理會,官兵全跑了。
謝龍文想要開門逃跑,但沒有士兵幫忙,一個人也難以開啟。他不敢浪費時間,轉而遁入城內街巷,翻牆躲進某家大戶的柴房裡。
楊嘉謨見勢不妙,迅速脫掉棉甲,順著城牆奔往北邊。
按照原定計劃,他倖存的兩個家丁,也跑來北城匯合。拴好繩索垂下,三人抓著繩索滑下去,迅速遁入城外街巷。
眼見數隊反賊奔過,似乎都已經進城了,楊嘉謨立即帶著兩個家丁逃跑。
跑到護城河邊時,楊嘉謨瞬間絕望,每座橋邊都有少許反賊看守。他立即又退回街巷,朝著城西碼頭而去,這裡倒是沒有護城河,但有一條寬闊的贛江,而且圍城期間不許船隻停靠。
楊嘉謨雖然祖籍重慶,但定居涼州衛已經好幾代,他跟兩個家丁都屬於旱鴨子。
三人脫掉鎖子甲,強行卸下一家店鋪的門板,抬起門板就衝向贛江無法順著江岸逃跑,因為中間有護城河阻斷,南北兩邊的護城河都流入贛江。
三個旱鴨子,各自趴著一塊門板,往下游的南昌城跑去。
其中一個家丁,僅飄出十多丈,就突然失去平衡,咕嚕咕嚕的開始灌水,雙手胡亂拍打著驚恐呼救。
楊嘉謨心中恐懼萬分,別說划水了,他連手指都不敢動,就那樣小心翼翼趴在門板上。
黑夜不辯方向,只是順著江流往下飄。
“哐!”
也不知飄了多遠,門板突然撞岸側翻。
楊嘉謨也咕嚕嚕灌水,全身直往下沉,他四肢驚恐揮舞著,使盡力氣往水面遊。遊啊遊啊,直遊得筋疲力竭,楊嘉謨終於認命了,然後他就踩到泥沙。
嘗試一下站起,水位僅及其腰部,剛才瞎忙活半天,也不知道在跟誰鬥智鬥勇。
楊嘉謨欣喜若狂,連忙爬到岸上,順著江水朝前走。走出幾步就躺下休息,剛才實在累壞了,而且灌了一肚子水。
稍歇片刻,回覆體力,楊嘉謨又繼續趕路。
走著走著,楊嘉謨突然落水,前面居然又是贛江。
鬼打牆了?
漸漸的,天光微亮,楊嘉謨終於明白過來,他飄到了一座江心洲之上。而且屬於小型沙洲,全是荒草,連農田都沒有,也沒有居民和渡口。
四面八方,全是江水!
楊嘉謨欲哭無淚,堂堂總兵,竟被困在小小沙洲上。
楊嘉謨繞著沙洲轉悠,終於驚喜的發現,東邊的江對岸是個港口小鎮。
江西水網,四通八達。
這個港口小鎮名叫溪港鎮,除了瀕臨贛江,還挨著一條小河,是撫河的支流的支流。從這條河出發,向北可至饒州,向南可至撫州,還可以從岔道繞去贛江回到南昌城北。
“我有銀子,我要搭船!”楊嘉謨衝著對岸瘋狂大喊。
無人理會。
“我有銀子,我有銀子!”
楊嘉謨都把嗓子喊冒煙了,還是沒人開船過來。沙洲距離河岸,足有三百多米,而且還是繁華小鎮,喧囂之下誰聽得見?
第一天,過得極為漫長。
第二天,楊嘉謨實在餓慌了,開始挖掘草根生吞充飢。
第三天,終於看到有船隻路過,應該是豐城縣恢復商船通行。
“我有銀子,我要搭船!”楊嘉謨的喊聲有氣無力。
他感冒發燒了,因為夜晚太冷。
連續過去十幾條船,肯定有人看到楊嘉謨,但都沒有選擇停下。因為沙洲附近容易擱淺,體型稍大的船隻都不敢靠攏。直到傍晚,有商船在溪港鎮靠岸,才讓一條小船過來救人。
“多……多謝。”楊嘉謨直接昏迷過去。
這貨遇到好心人了,不但救他過江,而且請大夫來治病。
迷迷糊糊之間,楊嘉謨張嘴喝藥,又張嘴喝粥。
等他清醒過來,已不知過了幾天,而且還在船上飄著,眼前站著一個小廝。
“這裡是哪?”楊嘉謨問道。
小廝笑著說:“你總算醒了,剛過吉水縣,前面就是吉安府城。聽你口音,是北方來的?”
“對,北方來的。”
楊嘉謨幾欲再次暈厥,他竟然要被帶去賊窩。
……
楊嘉謨寫信騙李懋芳,說自己的數百家丁仍在。
於是,李懋芳堅信豐城能守一兩個月,寫信讓張應誥、蔡邦俊圍魏救趙。
當得知豐城縣淪陷,李懋芳已經毫無辦法,無法收回對撫州那邊的指令。因為距離非常遠,撫州肯定已經出兵,他只能再次派出信使,能追上就喊回來,不能追上就只能坐視友軍涉險。
張應誥、蔡邦俊兩位巡撫,帶著將近7000人出發。
一路坐船來到崇仁縣邊境,前方就沒法走水路了,必須穿過二三十里的丘陵地帶,還要再走二十多里的平坦地帶。
撫州府的新兵,直接轉職為運糧民夫。
屋漏偏逢連夜雨,只走了十幾裡地,突然下起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六十五歲的張應誥,與士卒同吃同住,好歹能提振一下士氣。
可年紀輕輕的蔡邦俊,卻無法冒雪穿越丘陵,硬要讓坐著滑竿前進。而他手下的兵,由於戰鬥力不行,全都扔去做民夫搬運糧草。
丘陵行軍僅半天,撫州兵就心懷怨懟,當夜直接逃了三分之一。
翌日早晨。
張應誥找到蔡邦俊:“你再坐輿轎,士卒就要逃光了。”
“這趟就不該出兵,”蔡邦俊叫苦不迭,“大冬天的,一幫新兵哪能遠走?更何況又下雪了!”
張應誥嘆息道:“我們若不出兵,一旦豐城淪陷,南昌就將直面反賊兵鋒。”
蔡邦俊怨恨道:“都是他李懋芳搞出來的,關我等何事?”
張應誥勸說道:“再堅持一下,就二三十里,也沒什麼陡峭大山。”
蔡邦俊想了想,說道:“只有一個法子,可以激勵士氣。”
“什麼法子?”張應誥問道。
蔡邦俊說:“告訴全體士卒,前面遇到村鎮,可以盡情劫掠享樂。否則,他們憑什麼遠離家鄉,跨府前往吉水縣作戰?”
張應誥很想怒斥一通,可他還是忍住了,無聲無息走開,算是默認了這種做法。
又過了一天半,兩府士兵只剩五千多,終於出山來到永豐縣邊境。
距離傍晚還早,但已經不能行軍,5000多官兵自動散出去,搶劫財貨,強暴婦女,霸佔民宅睡覺。
又過一日,來到兩河交匯的小鎮,官兵直接衝到鎮上劫掠。
只有張應誥還能約束上百士卒,去鎮外的碼頭搶了十幾條小船,勉強可以用船隻運一點糧草。
一旦開啟口子,就很難進行約束。
張應誥不敢說自己是廣信知府,對外宣稱是李懋芳的部隊,五千多兵一路搶到永豐縣城。
永豐縣屬於吉安府管轄,但趙瀚暫時沒有佔領。
城門緊閉,永豐知縣劉綿祚,拖著病體站在城樓,滿臉怒容的看著城外官兵。
張應誥親自上前喊話:“吾為李巡撫麾下,奉命奇襲吉水縣,請貴縣提供糧草和船隻。”
“滾……咳咳咳!”
劉綿祚捂嘴連聲咳嗽,攤開手心全是血。
歷史上,劉綿祚的大哥劉熙祚,與流寇作戰而亡。劉綿祚的二哥劉永祚,帶兵堅守興化,韃子破城之後服毒自殺。
至於劉綿祚自己,在趙瀚起事之前,就募兵五百剿匪。
剿滅山中匪寇之後,劉綿祚受傷留下病根,因為臥病在床,當時沒有追隨解學龍作戰。
繼而永豐縣農民起義,劉綿祚只能抱病剿賊,他現在掌握著一千精銳鄉勇。又見識了隔壁吉水縣的施政,突然不想跟趙瀚打仗,只願領兵守住永豐縣。
眼見城外的官兵居然不走,似乎還想進城,劉綿祚突然喊道:“隨我整軍殺出去!”
“咳咳咳!”
劉綿祚擦乾手心的鮮血,提兵出城列陣。
一千鄉勇,面對五千多敵人,就那麼毫無畏懼的進行對峙。
劉綿祚怒吼道:“汝等名為官兵,實為賊寇,一路劫掠至此,連那廬陵趙賊都不如。快快離開永豐縣,否則我把你們殺出去!”
張應誥、蔡邦俊對視一眼,俱皆自慚形穢,等士兵在碼頭搶到一些船隻,便帶兵順流前往吉水。
“咳咳咳咳!”
“縣尊!”
“快扶縣尊回城!”
眾士卒驚慌失措,護送劉綿祚返回縣衙。
劉綿祚征戰數年之久,滅掉山中好幾股老匪,又鎮壓了永豐縣農民軍。縣中官吏,早被換了一遍,全都是他的心腹。
而且,趙瀚佔據吉水之後,永豐縣不再給朝廷上交賦稅,錢糧全部用來訓練士卒。劉綿祚趁機輕徭薄賦,從士紳到百姓皆對他敬畏有加。
縣丞不聽話,已經被劉綿祚砍了,對外宣稱是匪寇所殺。
劉綿祚清醒之後,招來主簿和典史:“我若死了,立即去投趙言。如等有一千精兵,又無大惡,必得趙言重用。只有趙言,能保永豐縣百姓平安,其餘官府皆不可信。尤其是那李懋芳,我派人去南昌探查,這混賬已將南昌府搞得天怒人怨!”
主簿和典史,都是劉綿祚提拔的,而且透過解學龍,獲得了朝廷的正式任命。
“縣尊莫要多說,休養病體為要。”
“咳咳咳……我是不行了,舊傷拖了三年,定然活不過這個冬天。記住,帶兵獻城,去投那趙……”
“縣尊!縣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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