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星閣輝月殿內一片靜謐,方宇軒端坐高座之上,星目顧盼,不怒自威,堂下五部主事和其餘長老低眉順目,垂手而立,沒有一人做聲。
方宇軒輕咳一聲打破沉默,威儀道:“今日本座回谷,偶然間看見百草坪和落星湖一帶被毀得滿目瘡痍,還殘留有道痕波動,你們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他雖說得輕緩,但語調剛沉有力,透著無上的威嚴。
原道真被殺一事甚為嚴重,各長老一時間也沒能羅織好說辭,不知如何回答,盡都緘默不語。
“怎麼不說話,都啞巴了麼?”方宇軒橫眉掃視滿堂,頓了頓,道,“我不是召集六部主事和所有長老前來輝月殿麼,為何原師兄沒來?”
眾人面面相覷,頃刻之後,蕭青鸞咬了咬玉齒,忽地踏前一步,拱手道:“谷主,三聖追殺李阡陌,原師兄為保徒弟性命,自爆生命之輪遁逃,現下只怕已然殞命了。”她說至此處,神色一黯,隱有悲意。
“什麼!原師弟死了?”方宇軒聞言倏然站起,驚怒交迸,雙目如電一般看向李雲相,眯眼寒聲道,“李雲相,是你們夫婦做的好事?”
眾人聞言嚇了一跳,因為方宇軒為人極重禮數,對任何一長老都以師兄弟相稱,若是直呼其姓名,那麼這人定是犯下了滔天大罪,已不被他當做同門師兄弟看待了,後果相當嚴重。
李雲相額頭滲出汗珠,剛要回話,劉青卻搶先高聲叫道:“沒錯,是我們將此事告訴了爹爹。”
“放肆!”方宇軒猛然一掌拍碎了身旁的茶案,瞪視劉青,目光似欲擇人而噬,“你眼中還有我這谷主嗎!”
劉青被他氣勢嚇得渾身一顫,不自禁地往後退了兩步,但她心中不忿,兀自嘴硬道:“我為我孩兒報仇哪裡有錯了,我哪裡錯了,難道我的孩兒就要白死了嗎?”
“他死了活該!”方宇軒長眉倒豎,冷哼道,“本座在蓬萊島問過了楚星遙,她出言證實,李天一確實有追殺過李阡陌,若不是她出手,李阡陌估計已經死在了李天一手中,而且將是受盡折磨而死,他被李阡陌殺死完全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我不管!”劉青驀地向前數步,瘋狂大叫,“我的天一絕不能白死,我才不管誰對誰錯,總之我要他償命……”
李雲相見劉青忽然發狂,心中吃了一驚,趕忙將她拽至身邊,在耳邊低聲呵斥:“你失心瘋了麼,快快向谷主認錯。”
方宇軒完全不給她機會,橫眉大喝:“執刑隊何在!”
“弟子在!”輝月殿外走進四個墨衣弟子,齊齊向方宇軒叩拜。
方宇軒手指劉青,冷然宣判:“劉青違逆本座法旨,加害同門,咆哮輝月殿,罪無可恕,押去囚龍深淵囚禁百年,不得本座手令,誰也不能探視!”
“是!”執刑弟子齊聲領命,說罷便欲上前收押劉青,李雲相急忙伸手阻攔住,大叫道:“等等,谷主,我有話說。”
方宇軒滿面陰霾道:“李雲相,你莫要挑戰本座的耐心。”
李雲相低眉順目,躬身作揖道:“不敢,但請師兄讓我說一句。”
方宇軒冷哼一聲,袍袖一甩,轉過身去不耐道:“講。”
李雲相道:“我妻剛受喪子之痛,心神不守,被心魔入侵,才會有如此過激言行,還請谷主三思懲罰一事。”
方宇軒嘴角一揚,冷然道:“本座倒是剛剛失去了一個師兄,這份心痛又有誰來體諒?”
李雲相聞言語塞,搜腸刮肚也未尋得隻言片語,只得輕嘆一聲,低垂下頭去。
方宇軒大袖一揮,一陣勁風猛然擊在劉青身上,她立刻全身痠軟跌坐在地,周身筋脈盡被封鎖。
“押下去!若敢反抗,格殺勿論!”只聽方宇軒冷聲喝令,四名執刑弟子領命押著劉青便往殿外走去。
剛出殿門,星樓三聖迎面走來,劉青忽見三聖出現,如見救星,悽聲哭喊:“爹爹,快救救女兒,快救救女兒。”
劉坤元生性最是護短,由李天一之事便可看得出來,現下見到自己女兒被執刑弟子所押,不禁勃然大怒,猛然大喝:“放手!”
他大賢威勢釋放而出,那四個執刑弟子哪裡抵擋得住,紛紛撒手,被他氣勢迫得連連後退。
劉坤元上前替她解開禁制,道:“乖女兒放心,有爹爹和兩位師叔在,沒人敢動你分毫。”說著便挽住劉青的手走至殿中。
甫一進殿,他便大聲喝道:“方宇軒,你好大的威勢啊。”
方宇軒看到星樓三聖,面色陰沉道:“師尊,兩位師叔,你們可來了。”
劉坤元道:“你等我們很久了?”
方宇軒冷聲道:“原師弟之死,本座需要你們給一個合理的解釋。”
劉坤元淡淡道:“此事先不做論,我倒要問問你,你派執刑弟子押解我乖女,意欲對她如何?”
方宇軒緩步走下高位,道:“關押於囚龍深淵百年。”
劉坤元冷冷一笑,道:“你怎地不開壇祭拜天地,將她處死呢?”
方宇軒淡然道:“本座原本有此想法,但卻念在你我的情分上,便徇了私情。”
劉坤元負手踅步,嘿嘿冷笑道:“沒想到你還記得與我的情分,我以為你坐上這谷主的位置後早已將我這把老骨頭忘至九天之外了。”
方宇軒微拱雙手,不卑不亢道:“不敢,逍遙谷門規第一條便是尊師重道,若有逆反,其罪必誅,宇軒身為谷主,須臾不敢忘記。”
劉坤元輕捋長鬚,連連點頭道:“你記得便好,我且問你,我女兒犯了何等過錯,你要對她施以如此重刑?”
方宇軒轉頭望向劉青,面色陰沉,過得片刻,才沉聲說道:“她玩弄言術,挑弄是非,逼得原師弟師徒反出逍遙谷,害的原師弟自爆生命之輪而亡,這罪過算不算大?”
劉坤元一吹白鬚,嘿嘿笑道:“這便好笑了,原道真是我殺死的,為何會怪在她頭上?”
方宇軒道:“師尊有所不知,此事另有隱情,劉青夫婦定未與你說明。”
劉坤元白目一軒,嘿笑問道:“哦,是何隱情,你說來聽聽。”
方宇軒見他言行輕鬆,渾沒有半點悔過之心,心中隱有怒火,奈何劉坤元是他授業恩師,他也不便怒焰相向,只得強壓怒火,冷然道:“李阡陌殺人一事,他並沒有過錯,是李天一挑釁在先……”
劉坤元白眉一軒,道:“這些我不管,我只知我的外孫死了。”
方宇軒聞言一怔,怒急道:“你怎可如此是非不分!”
劉坤元冷哼一聲,道:“你年少輕狂之時,也沒少惹禍端,哪次不是我去幫你揩屁股,那時你怎地不說我是非不分?”
方宇軒聞言啞然,愣在當場答不上話來。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孫伯清緩步走上前來,向四人分別拱手行了個禮,開口道:“方谷主,三位師叔,此事若再鬧下去對大家都沒有好處,依我看來,此事不如就此作罷了,以免你們師徒鬧得僵了。”
方宇軒轉頭望向孫伯清,只覺胸中有無盡的怨氣要向他吐露,然而張口之際,靈臺之中卻盡是年輕時劉坤元舐犢情深的畫面,想到此處,他不由得心中一酸,澀聲道:“大師兄,我……”
孫伯清抬手止住他,喟然嘆道:“方師弟,你一向最聽師兄的話,這次便再聽一次吧,他畢竟是你師尊。”
方宇軒轉頭看向劉坤元,劉坤元正好也看著他,二人四目相對,多年前的往事不禁湧上二人的心頭,方宇軒心頭再次酸楚,眼中閃過一道淚光,稍縱即逝,嘆息一聲:“罷了,此事本座不管了,你們愛怎樣便怎樣!”說罷袍袖一甩,大步走出了輝月殿。
劉坤元見方宇軒甩袖離開,得意一笑,走至眾人面前,撫掌說道:“各位,既然方谷主不管此事,老夫便來管一管,門內爭鬥乃是醜聞,絕不可傳出去讓人徒增笑柄,原道真和李阡陌二人忤逆師長,背叛師門,以後逍遙谷弟子見此二人,便是仇敵。”
孫伯清聞言蹙眉道:“方師叔,此事只怕不妥。”
玉坤空白眉一擰:“有何不妥,我覺得妥當的很。”
嚴坤山踏前一步,嘿然道:“孫師侄,你難道還要將那李阡陌招回谷內來?”
“這個……”孫伯清聞言遲疑,不知如何作答。
蕭青鸞忽然高聲道:“原師兄和李阡陌本來就未犯錯,為何將他們逐出谷,還說他們背叛師門,原師兄乃五洲成名高手,你們讓他死後都留下臭名是否太過分了,還有,你們讓李阡陌以後揹負著一個叛徒的名頭,如何在修道界立足?”
玉長寧聞言連連點頭,“蕭師妹所言極是,三位師伯,原師兄一身清名在外,死後還被人唾罵,這我接受不了,李阡陌本就冤屈,你們還要在他身上徒增惡名,如此作為,實在太過殘忍。”
劉坤元橫眉冷視玉長寧,冷冷道:“一個棄徒而已,多冠一個罪名又如何。”
眾人聞言盡都默然,殿中落針可聞,忽然,一陣哈哈笑聲傳來,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孫伯清仰頭髮出一陣怪笑,笑聲中卻滿是悲涼之意。
笑聲罷,他輕頓藥杖,悲聲道:“三位師叔,我們敬你們是師長,對你們多番禮讓,你們卻這番欺辱我們這些後輩,原師弟乃一部主事,五洲少有的陣法高手,竟這般不明不白的被你們殺了,下次是誰呢,是我,還是蕭師妹,還是嚴師弟?”他說話之時,伸手在其餘主事臉上逐個指過,老眼之中已流出兩束淚花。
其餘各部主事和長老見一向寬厚的大師兄竟突發老淚,不禁全都面露悲色,為他言語所動,對三聖的作為暗暗譴責。
星樓三聖見狀也暗覺這事情不妥,劉坤元眼珠一轉,輕嘆一聲,徐徐道:“各位師侄,此次之事,錯盡在我,此間事了,我自會去餐風飲露臺面壁百年,只是這罪名之事,確是為保我逍遙谷的聲譽,況且,李阡陌反出本門,若是讓他神通有成,必會回來尋仇,這番罪名加在他身上,阻他修行之路,也是為我逍遙谷作想,你們莫要誤會了。”
嚴諱揚聲道:“有道是人死留名,原師兄一代陣法奇才,在五洲內頗有名望,若被此等罪名加身,便留下萬古惡名,我嚴諱第一個為原師兄道不平。”
“嚴師兄所言極是!”蕭青鸞和玉長寧一起聲援。
劉坤元聞言愕然,蹙眉為難道:“那倒要如何是好,總該想個折中的法子。”
嚴坤山拈鬚沉吟,忽地眼珠一轉,嘻嘻笑道:“我有了個折中的好法子。”
眾人聞言盡都聚目於他身,嚴坤山徐踱方步,緩緩說道:“我們可將殺死原道真的罪狀推至李阡陌身上,反正他已有了一個叛徒的罪名,也不在乎弒師的罪名了。”
玉長寧失聲驚道:“弒師的罪名可是不小啊,若是傳將出去,你讓他以後如何在修真界存活。”
劉坤元眯眼拈鬚,點頭道:“他活著就是個禍根,死了最好,我倒是覺得此法甚好。”
蕭青鸞本欲反對,但念及原道真和逍遙谷的名聲,卻又開不了口去,猶豫了片刻後,只得喟然嘆息。
劉坤元見無人反對,笑望孫伯清,問道:“孫師侄,這個法子你覺得如何?”
孫伯清冷笑一聲,滿面悽然,手拄木杖,徑自往殿外走去,步履蹣跚之間白髮晃動,說不出的蕭瑟與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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