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瞧見那隊人馬頭前一人竟是苗逵,連忙擺手道:“快快,放他們過來,是苗公公”。
劉大棒槌立即大吼一聲:“閃開,是苗公公,請他們進來”。
盼兒害怕地靠近楊凌,看著一臉大鬍子的劉大棒槌,小聲道:“爹爹,大鬍子,李逵”。
楊凌笑著摸摸她的小腦袋。只見苗逵一臉大汗搶到車前,楊凌剛要跳下車去相見,苗逵納頭便拜,慘聲道:“國公爺!”
楊凌一驚,急忙跳下車去,又怕女兒摔下車,便把她也抱下去放在地上,這才上前攙扶苗逵。口中一連聲道:“這是從何說起,怎麼行此大禮?苗公公快快……..”。
楊盼兒也跚跚走來,奶聲奶氣地道:“你的斧頭呢?”
“呃?”苗逵抬起頭來,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小人兒,這誰呀這是?
楊凌乾笑兩聲,說道:“這是……..這是我的女兒”,說著攙起苗逵,又把女兒抱過來。疑惑地看看灰頭土臉的苗逵和二十多名侍衛,奇怪地道:“苗公公,你怎麼來了,可是有何要事麼?”
“我的國公爺啊……..”。
“不是公明哥哥嗎?”
楊凌急忙捂住女兒地嘴:“你別理她,出了什麼事?”
苗逵急的直跺腳。原地磨石了一圈兒,才哭喪著臉道:“國公爺,紅娘子的人馬聲東擊西,佯攻陝西。誘我大軍雲集西線,她卻忽然回馬攻我空虛,自安陽安然渡河北上,向河北、山西交界處的莽莽叢山奔去了”。
楊凌面上一呆,心裡卻忽然一鬆:“我猜的不錯,她果然無心再反,果然……..棄太原而北返,投向太行山脈去了。紅娘子。那莽莽叢林、數不盡的青山,就是你這野性難馴的女子最終的歸宿麼?唉,去吧,留在那裡,永遠也不要出來了……..”。
苗逵見他發怔,不由急道:“國公,你知道我老苗,為皇上辦差那是盡心竭力。誰料想在大同打韃子還立下幾樁功勞。可是抹過身來剿匪,是連出昏招啊。中條山地事兒就不說了。咱家負責長江北岸,確實是大意了,哪曉得趙瘋子那麼狡猾,竟在山中留下一支伏兵接應。
為了將功補過,此次剿滅餘匪,咱家可真是旦夕小心,用兵謹慎啊,自接到國公令諭,說她可能進襲陝西……..”。
“咳咳,不錯,本國公從得到地情報分析,他們的確是意欲攻陝,從他們先攻陝西也證明了這一點,見事不可為即取道北上,不過是權變之計。臨敵應變,本是戰場主將之責,本國公又不是活神仙,哪裡能事事預料?再說,我不是告訴過你,亦要提防他們北返麼?”
苗逵一聽楊凌一推二五六,啥責任都沒了,頓時哭地心都有了,他連聲道:“是是是,國公爺是囑咐過,都怪我老苗先記了一過,因而立功心切,擔心紅娘子全是騎兵,若要突圍步卒不宜追趕,為求全殲,所以把主力全部調往西線……..。
我……..事到如今,恐皇上聞知必不再容我,天下之間能救我的唯的國公,咱家一路打聽國公行程路線,飛馬趕來,只求國公能慨然救我呀”。
“噯,咱們是什麼關係,說這話可就見外了”,楊凌拍拍苗逵肩膀,然後一轉身,把盼兒送回車上,拍拍她的小屁股,哄她道:“乖,進去陪孃親玩,爹爹和‘李逵’叔叔說點事情”。
“好!”楊盼兒聽著有趣,“咭咭”笑著鑽進車轎中去了。
楊凌心虛地回頭看看愁眉苦臉的苗逵,心裡有點虛。如果不是自已在信中強調重點關注西線,不斷暗示他這是得自趙瘋子軍中地秘密訊息,而苗逵又過度相信自已這個百勝將軍的判斷和內廠的神通廣大,怎麼會讓紅娘子區區五千人馬輕易過河,遁入太行山去?
說起來,自已是為了一點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思,利用了苗逵,楊凌心下有點慚然:他信中前邊講了這麼多能夠全殲白衣餘孽可能,以苗逵急於立下大功,挽回過失的急切心理,後邊輕描淡寫地那些什麼注意北邊防線、預留機動、審時度勢、隨機應變,縱覽全域性、勿留破綻地套話,他又怎麼可能聽得進去?
可是有這些話在,白紙黑字的證據在那兒,苗逵想攀自已下水,那就絕無可能。否則別看平時兩人是同進同退的。現在苗逵接連失利,聖心必然大怒,紅娘子只要一過河,苗逵保證毫不猶豫,立即進京摘清責任,把所有的罪責全都推到他楊凌地身上。
在楊凌地龐大勢力圈子裡,誰是依附、誰是合作,誰是心腹、誰是同盟。誰能生死與共,誰是有利則合無利則去,他還是心中有數的。
楊凌陪著苗逵到了路旁一棵樹下,二人在探出泥土青草的一塊橢圓形石塊上坐下,楊凌仔細瞭解了紅娘子一路人馬聲東擊西,逃入太行的經過,然後託著下巴沉思良久,這才一本正經地道:“苗公公。白衣匪不同於普通的山賊,他們是造朝廷的反的,如今逃回河北,遁入群山之中,誰敢保證他們不會東山再起繼續作亂?所以。這匪,還是要剿地”。
苗逵一聽嘴唇直哆嗦,他何嘗不知道造反地亂匪一定要掃,必須斬盡殺絕。可他管著西廠和御馬監呢。皇上缺錢的事他比誰都清楚。進太行山剿匪?說說容易,可是難道能插上翅膀飛進去呀?
那連綿不斷的原始森林、縱橫交錯的溝壑山巒,扔進去十萬大軍連個響兒都聽不著,就算糧餉充足,不花上三年兩年的功夫也休想剿清了,何況現在朝廷哪經得起那麼折騰?
要不是他在長江北岸消極備戰,對集中船隻看管,以長江為天塹阻止白衣軍逃逸的軍事安排沒當回事。讓潛伏下來準備接應的白衣匪輕易得手,他也不會急於扳回一局,明明兵力已經取得絕對優勢,但是為了一舉全殲,打個漂亮地大勝仗,把軍隊抽調地後方一空,如今可怎麼辦?
楊凌見他悽悽惶惶的,便笑了笑道:“公公是一路追著我來地?”
“啊?喔。不是。咱家領兵追回河北,聽說國公正取道反京。偏那紅娘子又遁入深山不出,一時也奈何她不得,這才飛馬趕來,向國公討個對策。不瞞國公,咱家心中著急呀,我的大隊人馬都被我扔在後邊了,就怕追不上你”。
楊凌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此事……..已經稟明聖上了?”
苗逵聽了擺出一副苦瓜臉,使勁兒搖了搖頭。他哪敢吶,漫說稟報皇上,就說楊凌吧,明明是楊凌提出重點關注西線地,信物現在還在他手裡呢,他都不敢撕破臉皮撇清責任,什麼叫重點?重點不是叫你孤注一擲,而且紅娘子也確實去了,那就推論沒錯。
至於她臨時改了主意,那是你調兵遣將給了她可乘之機,當時你在總督河南道兵馬,關人家大江東邊的威國公什麼事?
楊凌呵呵一笑,說道:“還沒稟明皇上?嗯,那就好!苗公公,其實你也知道,白衣軍到了今天這一步,已經不能算是白衣軍了,紅娘子領軍,而且只有區區五千人馬,返回已經不利於她們發展的北方,根本就是胸無大志,重做山賊去了,所以只要解決了迫在眉睫的縱敵逃逸之罪,她們安份地呆在山裡邊,不出來鬧事,漸漸地事情也就淡下來了。
你看,他們過江的約五千多人,加上事先潛伏在山中的約一千人,這裡就有一些重要首領的家眷。紅娘子的崔家老寨,其實早就變成了駐紮在深山裡的一個自給自足的山寨,男女老幼非常多,這些人在他們起兵時並不見蹤影,這麼多家眷必然是留在太行山脈中藏身。紅娘子去尋他們,帶了一個大拖累,還能鬧得起事來嗎?”
苗逵連連點頭,又迫不及待地問道:“可是,眼前咱家指揮不利,使紅娘子輕易逃遁,皇上追究起來,咱家該如何是好?”
楊凌詫異地道:“縱敵逃逸?此話從何說起?響馬盜賊心不死,意欲潛入關中積蓄力量以圖東山再起,公公料敵機先,集結重兵挫敗他們的陰謀,迫使賊眾被迫放棄大計,逃入山中困厄難出,這怎麼是指揮不利呢?”
“啊?”苗逵張口結舌,臉皮子跟抽筋似地抽抽了半天,才吭哧憋肚地道:“這……..這……..啊!是……..這樣嗎??”
楊凌抬頭望著婆挲的樹影和葉間斑斕的陽光,悠悠地道:“在一個遙遠的朝代。曾有幾位士子大肆抨擊朝廷弊政,地方大員因這些人名氣甚大,不知該如何處理,便上奏天子。皇帝震怒,他下了一道口諭,只有八個字:‘情有可原,罪無可恕’,苗公公。如果你是那位接旨的地方大員,你會怎麼做?”
苗逵莫名其妙,不知他為何忽地提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佚事,但仍謹慎答道:“從這語氣,上意分明是要嚴懲,如果咱們是地方鎮守,自然要將這些不識相地士子砍頭,頂多大方一點。容他家眷收斂,不懸屍示眾罷了”。
楊凌笑笑,伸手摺斷一朵淡黃色的野雛菊,湊到鼻端嗅著,說道:“那傳口諭地人心有不忍。傳達上諭時就動了點手腳,結果救了那幾個士子性命”。
苗逵驚詫地道:“傳達上諭,故意稍作修飾緩和,以曲上意。其實乃是內臣常事,但這道上諭僅有區區八個字,如何能動得了手腳?”
楊凌漫聲道:“簡單,那傳諭地人說:‘罪無可恕,情有可原’,一字未改,只是把前後兩句斷語顛了個個兒,苗公公。若是你聽了這樣的上諭,你是殺人,還是放人?”
苗逵啊啊半晌,似有所悟。
楊凌又一笑道:“還有一位將軍,因連吃敗仗,敗績難以遮掩,又恐皇帝責怒,因此他上奏戰報時。不得不具實上奏。但是提到敗績時,他不說屢戰屢敗。而說屢敗屢戰,皇帝見此奏章,感其英勇,便沒有降罪,苗公公明白了麼?”
“那……..紅娘子餘部?”
“打呀,白衣餘孽毫無還手之力,被迫逃入深山,曾經不可一世、縱橫天下地白衣匪,淪落為衣食地著的山賊。不過……..朝廷財賦緊張,不可再動重兵,以我之見,只調遣太行山麓各關隘要驛的駐軍就在嚴防,權當練兵演武了,又不多費糧餉”。
苗逵反手“啪”地一掌擊在自已腦門上,臉上剛剛綻出笑意,忽又緊張道:“不會有人彈劾麼?”
楊凌一攤手道:“未必有人不識相吧,再說,我是主帥,你是監軍,當初戰略意圖如何,如今是否達到目地,除了你我,還有誰說的清?”
苗逵這一聽簡直就是孫猴子脫了金箍籀,喜得就差抓耳撓腮了,他沒口子地道謝、點頭,鞠躬,感恩戴德的又和楊凌暢談良久,這才想及自已拋下大軍輕騎追來,離的隊伍也太久了,這才執手相望、淚眼凝噎,依依不捨地告辭離去。
楊凌笑吟吟地看著他高興而去,心道:“李逵……..呃,苗逵兄弟,你就放心吧,我雖用了你一回,可我決不會幹出宋江下毒的腌臢事來,有什麼事,我儘量替你兜著就是了”。
苗逵打馬而行,心情輕快,比之來時大不相同:“還得是威國公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哎呀,國公那封信……..”。
苗逵想到這裡,連忙從懷裡掏出那封信來撕的粉碎,丟到馬蹄下的清清溪水中:“若依國公之計,這信可不能留,否則我就是非勝實敗了,這重責還得我擔著”。
望著碎紙屑順水飄去,苗公公長長出了口氣,感慨地自語道:“還得是讀書人吶,回了大營我就把劉主事的《西廂記》借來,光認字不行,還得多讀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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