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侍衛匆匆趕來,抱拳施禮道:“成大人。何總兵請您和阿德妮姑娘去一趟”。
成綺韻與阿德妮聞言急忙起身,隨著他向總兵帥帳走去。何總兵的帥帳雖稱為帳,但是由於這軍營是常駐軍營,所以總兵營帳是蓋的瓦房,分為前中後三間,最前邊是擊鼓聚將,下令統軍的地方。中間是幕僚人員分析軍情、籌劃策略地所在。最後邊才是主帥地書房。
成綺韻和阿德妮匆匆走進大帳,前帳內空空如野。只有四個衛兵把守在門口。到了第二層房間,卻見左邊是沙盤,右邊是一個巨大的凹形水槽,清水上浮著許多小型船模,韓武和彭鯊魚等水師將領正圍著水槽慕擬演陣。
何炳文也站在其中正觀察著雙方操縱地船模,見她二人進來,何炳文微微頷首示意,卻沒有說話。兩人便也放輕了腳步走過去。
只聽彭鯊魚道:“咱大明水師的新式戰艦配上佛郎機炮,自然足以和西洋炮船對抗,可是如果有更好的辦法,就實在沒有必要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再說咱們的小型福船和舊式火炮也不能就此拋棄”。
韓武點頭道:“彭老爺子說的是,況且現在軍費緊張。繼續鑄造新炮、新艦,至少目前來說,已經有些捉襟見肘,一旦開戰地話。我們還是應該充分利用原有的武備,讓它們都發揮作用。”
彭鯊魚道:“獨龍島一戰的詳細情形,老夫都已聽說了,當時西洋船就曾利用過我們的二號福船船體過大轉向不靈的弱點,如果不是因為我們的戰船太多,當時難免要吃虧。
現在我們已裝備了十二艘新艦,剩餘的軍費還可以再建造三般,根據探子回報。滿刺加海盜原來攻佔島嶼時用的是四艘戰艦,但是此後陸陸續續又趕來六艘戰艦,加上佩德羅吃了我們地暗虧,一時摸不清我們的實力,現在也率船隊投靠了過去。
此外宮本浩也投降了他們,他們的艦船總數是十七艘,比我們略多,再加上操縱火炮的技巧和海戰的經驗優於我們地水師。如果我們用新式戰艦硬拼。勝利的可能還是很小。我們的優勢是船多、戰船的種類也多,應該充分利用一下。”
一名比較陌生地水師將領說道:“經過我們將獨龍島之戰的情形反覆重演。分析對方的戰術和戰船特點,以及火炮殺傷力,我們覺得以多船勝寡船,還是有取勝之道的”。
“諸位大人請看,如果雙方一旦展開大海戰,我們用四號、五號福船快速衝入敵陣,將西洋戰艦分割開來,小號福船船速快,轉向靈巧,可以儘量避開西洋船的舷炮,而多個方向的同時搶攻,就象這樣…….”。
他俯身在水面上挪動著仿製的西洋三桅船船模,比它小了幾號的福船以幾倍地數量從不同的角度將它包抄了起來,狀似一朵梅花,大明軍艦就是花瓣,而被分割急圍的西洋艦就是中間的花蕊。
西洋艦無論如何轉向,佔據數量優勢的大明戰船已搶佔了多個有利陣位,炮火可以始終處於攻擊狀態,阿德妮是此道行家,她只在腦海中想象了一番雙方戰艦一旦真的形成這種攻守局面,臉色就變了。
她對那些西洋海盜絕對沒有絲毫好感和憐憫,但是這些海盜的軍艦配備,其實和葡萄牙正規海軍相差無幾,做為一個軍人的驕傲,使她不願意承認自已地軍隊會如此不堪一擊。
她忍不住開口道:“諸位大人,這只是紙上演兵,要達到這種攻擊效果,需要各船之間密切地配合,需要水手們精湛的操船技巧,需要各船之間隨時能夠互通聲息,就是如臂…….那個如臂使指地默契程度。
但是事實上,我們要裝備新式的火炮,只要造得出來,隨時可以裝備軍隊,而要訓練出這樣一支軍隊出來,也許要花上三年時間,甚至更長。因此,這個戰術一旦失敗,被敵艦跳出包圍圈,在強大而密集的火力下,這些火力薄弱的小型船將一一被摧毀!”
阿德妮毫不留情地指出了這個理想計劃存在的最大漏洞:兵員素質,無法達到指揮官的戰術要求,眾將領頓時一陣沉默。
“姑娘說的對,所以光憑這個還不行。打濫仗!我們一定要打濫仗!老夫這一輩子就擅長打濫仗!”彭鯊魚理直氣壯地說著,抓起幾條小船放到了那艘西洋艦的旁邊。
阿德妮瞪起漂亮地大眼睛,驚奇地問道:“彭將軍,這是…….什麼意思?”
彭鯊魚腆著肚子,昂然答道:“這是火船和連鎖絆船,能燒就燒,能纏就纏,有它們在那兒礙手礙腳。足以抵消我們配合上的遲緩。”
阿德妮想了想,此計倒是大為可行。事實上她們那兒的船雖然也有撞角,但是由於海盜和海軍都是縱橫四海,過著海上冒險的生活,所以不可能隨船牽帶著隨時可以拋棄、燒掉的小船,因此也從來沒想過這樣直接拿船當武器。
她苦笑一聲,聳聳肩道:“如果是這樣,我想…….倒是可行的”。
何炳文一直默不作聲。直到此時才笑了笑道:“好,那麼你們再好好計議一下,從雙嶼和龜島現在弄回了大量的船隻,都堵塞在海港中了,可以從其中挑選一些備用”。
說著他向成綺韻和阿德妮使個眼色。當先轉身進了內間書房。成綺韻和阿德妮隨之進了內間,就見一個穿著青綠色官衣的武官坐在椅上,補服上繡著海馬。
明朝地文武官員以‘衣冠禽獸’表明品秩排行,文官衣上繡禽。武官衣上繡獸,繡海馬那是九品的校尉,武官中最低的一級了。成綺韻不知這個小官兒何以能坐在何總兵的帥帳中,神情微有些詫異。
那名校尉一見何炳文和她們先後走進來,立即起身施禮,恭敬地道:“總兵大人”。
何炳文在帥椅後坐了,擺手道:“不必拘謹,坐下說。把事情和這兩位姑娘詳詳細細地再說一遍”。
成綺韻和阿德妮對望一眼,各自在椅上坐了,那名九品武官畢恭畢敬地答應一聲,重又坐回椅上,說道:“卑職是蠔鏡道使嶽大人手下校尉朱露,奉命向何總兵稟報佛郎機人訊息”。
成綺韻和阿德妮頓時精神一振,身形微微前傾,聽他敘說起來。
蠔鏡(澳門)。又名蠔鏡澳。這裡是一個重要的港口,因為此澳有南北兩山相對峙立如門。所以又稱澳門,朝廷在此設有海道使管轄過往停泊船隻和島上居民。
大約五六年前,有一夥高鼻紅髮形同惡鬼的異國人在澳門靠泊,佯稱是外國貢使,由於海水打溼上貢物品,希望當地官員允許他們上岸晾曬。當時任蠔鏡海道使的是一位裘姓官員,收受了他們的珠寶禮物後就答應讓他們停泊靠岸。
這些人上岸後,先是搭帆布帳蓬,後來逐漸得寸進尺,運磚搬瓦,聚屋成落,慢慢擴大規模。臨時晾曬貢品地所謂使者,逐漸成為永久性居民。
這些佛郎機人沒有勘合,不能和朝廷名正言順地做生意,自然少不得要搞些走私買賣,好在異國的兔子也懂得不吃窩邊草的道理,對於當地居民十分和氣,時常施以小恩小惠,而且不敢在蠔鏡本地作惡,自海道使以下官員皆受了他們賄賂,對此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搶佔滿刺加的佛郎機人冒充貢使在廣東被發現逃走後,布政使衙門畫影圖形,曉諭各地,裘大使見了公文心中有了畏懼,於是匆忙約見這夥佛郎機人首領,在再次收受了大量賄賂後,告訴他們滿刺加海盜襲擾大明的事,要求他們以後千萬不可自稱是佛郎機人。
裘大使順口幫他們起了個新地國家名字“大狗雞”,這些佛郎機人是早期來到東方冒險的,和滿刺加的西洋海盜彼此也互不知情。他們如今走私生意做的紅紅火火,當然不願受人牽累,所以一口答應下來。
可是這事裘大使畢竟擔著干係,所以這段時間他頗為注意朝廷動向,朝廷地大軍、艦船、糧秣調動漸漸指向南方,甚至浙江水師精銳都調到了福建,就是瞎子也看出來,朝廷準備幫助滿刺加復國了。
裘大使擔心戰事一起,萬一有人露出他這兒收容了大批的佛郎機人的口風。楊砍頭會找上門來,自已不免要落得個和阮大文、汪飛凌一樣的下場,於是這位海道使再次召見佛郎機人,要求他們立即退出蠔鏡澳。
這些佛郎機人要錢給錢、要女人給女人,所圖不過是佔個地方謀財牟利罷了,如今三番五次下來,連苦心經營的走私大本營都要丟了,他們豈肯甘休?
哀求行賄不得結果。這些佛郎機人也火了,雙方大打出手,裘大使被火槍轟爛了腦袋,闖了大禍的佛郎機人也倉惶逃離了蠔鏡澳。
他們倉惶出逃,駕船出海,由於往滿刺加方向明軍水師也在嚴陣以待,他們船上火炮不多,不敢硬闖。後邊海道司地兵船追的又緊,於是一路向北逃來,現在就停靠在福建對面地浯州嶼。
海道司追了一半便不敢再全力出動,只使了兩艘快船追蹤,這等大事也不敢再隱瞞了。便向布政使衙門稟告。布政使聽了同樣不敢怠慢,立刻便把報訊人又打發到總督府來,請楊凌定奪此事。
成綺韻又詳細詢問了一番那些佛郎機人的情形,人數和艦船的數里。然後蹙起黛眉不語。何總兵擺手讓那校尉退下,這才清咳一聲道:“成大人、阿德妮姑娘,這個…….楊大人因為有些私事不在營中,這事兒不便張揚出去,可是這等軍機大事又耽擱不得,請你們二位來,就是想商議一下,你們看咱們該怎麼辦?
這批佛郎機人同滿刺加海盜雖沒有直接關係。可是畢竟同祖同宗,他們同姓裘的貪官火併,殺了一人而已。如今這些佛郎機人攜妻帶子,八百人中倒有大半是倉惶出逃的婦孺,如果盡數屠戳,是否會授人口實?激起滿刺加海盜報復?
大人臨走時,再三交待不打無把握之仗、不打無準備之仗,我們許多備戰事宜還在準備當中。現在挑起戰火。是否是最恰當的時機?”
他問地雖是兩人,眼神卻一直看著成綺韻。阿德妮聞言也攸地轉頭望向成綺韻,兩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
成綺韻有點惱火地翻了個白眼:“都看著我幹嗎呀,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你們兩個一個是福建總兵,一個是總督府參贊,你們不拿主意,這是要我當家還是一旦出了紕露讓老孃頂黑鍋呀?”
成綺韻雖智計多端,但是拿出主意來供身居上位者採納還行,要她自已做主,承擔這麼重大地責任,她地心裡也有點發慌。
況且楊凌現在已不是吳下阿蒙,在政治上、軍事上,越來越表現出獨到的見解和自已地主張,有時看的比她還長遠,成綺韻對自已已經不是那麼自信了。
她思索著楊凌的一言一行、點點滴滴,揣摩著如果是他在這兒,該是一種什麼心理,會如何決定,想要達到什麼目地,心中漸漸勾勒出一個較清晰的輪廊。
何總兵和阿德妮看到她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種狡獪、甚至帶著點奸詐的笑意,便知她已有了定計,何炳文鬆了口氣,坐回帥椅上笑道:“成大人可有了腹案?”
成綺韻眼珠一轉,笑眯眯地道:“大人不在家,有事大家商量。要我說呢,不如咱們來抓鬮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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