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厭惡和憎恨。阿德妮不由吃驚地退了一步,楊凌垂下眼簾,強行壓抑著怒氣,過了半晌才冷冷地道:“把這份公文交給成大人,要她馬上閱覽”。
阿德妮乖巧地沒有再問,她答應一聲接過了公文,急急忙忙走到門口,就聽楊凌喚道:“等等,唔…….如果成大人那裡不太繁忙,叫她看了公文後來見我一趟”。
“是的,大人”。阿德妮慌慌張張地答應一聲,趕緊溜掉了。
成綺韻的房中坐著兩位穿綠袍的官員,似乎正和她談著公事。阿德妮一直很怕成綺韻那雙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睛,她或許沒有自已那麼淵博的知識,懂得那麼多技藝,可是她對人性的瞭解,對於人心地透澈,常常使阿德妮在她面前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所以她經常不自覺地躲避著成綺韻。
重複完了楊凌的話,阿德妮默默地退出了房間。楊凌從來沒用這麼冷淡的語氣和她說過話,看她的眼神會帶著厭惡之色。如果楊凌一開始就把她當成一個予取予求的女奴,而不曾尊重過她,她或許不會那麼在意楊凌的態度,但是現在她的心裡很難過。
阿德妮剛剛走出門去,就聽成綺韻一聲怒叱:“禽獸!”
阿德妮嚇了一跳,她不由自主地止住腳步。左右看看見門外沒人,便向旁悄然一閃,扶著葡萄架側耳傾聽,只聽房內一個官員驚問道:“成大人,出了什麼事?”
成綺韻似餘怒未息。冷斥道:“滿刺加地佛郎機海盜趁我朝集兵掃蕩倭寇,趁隙佔據屯門島,偷襲東莞縣境,劫掠婦女兒童。那些生番凌辱婦人,生吃兒童,真是一群魔鬼!”
阿德妮大駭:佛郎機海盜偷襲明廷了?她知道出身自已國家的這些海盜兇殘成性,一路上對那些小國多有侵辱,殺人更是家常便飯,但是以她所在的海盜船來說,由於一直沒摸清這個龐大帝國的真正實力,所以對大明有所忌憚。還很少主動招惹明朝,不知道滿刺加的海盜有多少人,竟敢直接襲擊大明本土。
不過說到生吃兒童,阿德妮心裡倒是頗覺委屈,明人一直把他們當成野人生番,殊不知他們一路東來,也總是擔心那些長相衣著怪異的國家土著會是食人番
她所在的海盜船上僱傭有大明百姓,那些人日常談笑就常說昔日錯怪了夷人。見他們容貌鬼異。民間就傳說他們來自食人國度,還繪聲繪色地說他們最好吃小孩。常以鐵鍋蒸籠把小孩蒸身透汗,然後以鐵刷刷去苦皮,此時小兒猶是活人,這才開膛破腹去腸胃煮熟了吃。聽得阿德妮都直作嘔。
可是她也不敢回頭辯解,因為那些被擄走的婦人必然會受到凌辱,最後和那些兒童一起被賣到印度或西方做奴隸,這是海盜拐賣人口地主要目的,同樣是充滿了罪惡,她又有什麼好辯解的?
難怪楊大人以那樣的眼神看自已,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
阿德妮更覺的委曲了,她們地國家可不象大明,那裡國家小而多,種族也極多,因為宗教信仰不同,動不動就打的不可開交。所以貴族最注重家族群體,根本沒有現在明朝人這麼強烈的國家意識、族群意識。所以她不會因為那些海盜是佛郎機人就覺得親切,也不覺得自已該為出身與佛郎機的海盜承擔責任。
可是阿德妮雖這樣想,她也知道東方人卻不這麼認為,否則也不會有株連九族這種在他們地刑律中無法理解也不可能存在的東西了,這是由東西方千百年社會體制沉澱下來的不同思想意識催生出的法律基礎,阿德妮只好悶悶不樂地返回楊凌房中。
這一日楊凌都對她極是冷淡,府中所有的下人和來往的公人對她的態度也悄然發生著變化,作為需要群體生活的人類,尤其是她已經逐漸適應了這裡地環境和氛圍,這種被所有人拋棄的冷漠,讓阿德妮變的鬱鬱寡歡,晚飯都吃不下了。
到了第二日,阿德妮對楊凌照顧的更是無微不至,端茶沏水、打扇手巾,但楊凌忙忙碌碌對她雖十分客氣,卻不見了往日的親切,快到晌午時,成綺韻忽然匆匆趕到房中喜滋滋地道:“大人,佛郎機…….”。
她說到這兒才注意到阿德妮也在,忙對她說道:“阿德妮,你先離開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大人談”。
阿德妮默默地施了個禮,悄然退了出去,她轉過門扉沿著廊道走了幾步,一退出房門內的視線。就跨過欄杆,提著裙裾躡手躡腳地潛到窗根下蹲了下來。這裡爬滿了藤蘿,裡邊是楊凌書桌擺放的位置,如果成綺韻要和大人談公事,在這裡應該聽地最清楚。
她聽到成綺韻提到佛郎機,自已這兩日受盡旁人冷落,就是因為這件事,自已今後被人如何處置恐怕都要繫於此事。她怎能不關切?
阿德妮蹲在窗下,只聽楊凌問道:“有了什麼訊息?”
只聽成綺韻道:“大人,我地秘探冒充行商,已和佛郎機海盜船上的大明子民取得了聯絡,對他們曉以大義,並許以重金,他們已答應今天夜間乘小船逃離海盜船,如果方便再攜帶一門小型佛郎機炮。如果不方便也沒關係,他們已懂得那種炮地製造和使用道理,同我們的造炮工匠畫影圖形,描述一番就可以製造了。”
“好!太好了!”楊凌興奮地道:“安排重兵接應,務必保證這幾名水手安全上岸。我們的戰船和火炮雖能對付這夥無惡不作的海盜。但是火力上終究要略遜一籌,如果熟悉他們火炮的構造和威力,要取勝就容易的多了,哈哈哈…….”。
阿德妮一奇:“原來大人派了奸細買通海盜船上的水手。要盜取火炮的秘密。他…….他那日問我是否熟悉西洋火炮,也是為了這個原因麼?我…….還以為他對我地身份有了懷疑…….”。
阿德妮正想著,就聽成綺韻又道:“大人,你已知道阿德妮懂得使用劍術和火槍,一個民女可能懂得這些東西麼?一個被拐賣的奴隸,如果說海盜為了賣個高價,保留她的處女之身自然大有可能,可是海盜船來到大明。又容留她在船上待了兩年才賣出,這怎麼可能?如今咱們要和佛郎機人開戰,她是佛郎機人,留在大人身邊太危險了”。
阿德妮幾乎叫了出來:“那些海盜被殺掉和我有什麼關係?卑鄙,她是要把我從大人身邊趕走”。
只聽楊凌遲疑的聲音道:“我看…….阿德妮性情純真,心地善良,不象個心懷歹意的人,再說那些海盜作惡多端。她也是海盜的受害者。怎麼能懷疑她?”
阿德妮心中一暖,一股感激和幸福的暖流湧遍了全身。
只聽成綺韻冷哼一聲道:“大人。她既然擅使火槍和長劍,怎麼可能對火炮全然無知?大人那日詢問她,為何要瞞著大人?她既是被海盜擄來的受害者,又何必對大人隱瞞真實地身份?
大人一身繫於六省安危,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卑職對大人的安全負有責任,怎能容一個身世成謎、可能對大人有危險的人留在大人身邊?無論她是不是奸細,這樣的人不能留在大人身邊,請大人三思”。
阿德妮咬了咬嘴唇,心中暗自著惱:這個女人一定是嫉妒,早看出她喜歡大人,想不到她竟然陷害我,我的身份地確特殊,可我…….我何曾想過要害大人,我是不敢說出自已的身份啊。
房中沉默了片刻,只聽楊凌的聲音低沉地道:“那麼…….你打算怎麼處置她?”
一聽到這句話,阿德妮猶如一盆冷水直澆下來,她絕望地垂下了頭,兩顆淚珠兒輕輕滴在翠綠的草葉上,只聽房中成綺韻地聲音冷酷地道:“她只是海盜送來的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還能有什麼地方安置?不如殺掉算了”。
阿德妮身子一震,只聽楊凌急道:“不可以!”
成綺韻馬上又道:“那麼…….賣入青樓妓館好了”。
阿德妮咬的嘴唇都快出血了:“女人!果然只有女人才是女人真正的敵人,嫉妒象一杯毒藥,讓她們變得如蛇蠍般狠毒!”
“不行!”楊凌再次阻止,他嘆息一聲道:“唉!我真的希望阿德妮是個可以信賴的人,可惜我們現在和佛郎機人在打仗,而她身份未明,留在這個軍機要地確實不太合適。罷了,我…….我回頭再問她一次,如果她仍不肯對我坦誠相待…….,,她一個異族女子又無法生存,幫她找個肯要外族女子的人家,把她嫁了吧”。
阿德妮委曲地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淌,房中成綺韻站在楊凌對面,眉尖一挑,無聲地對他使著口型:“大人,你也、越來、越邪惡、啦”。
楊凌也用口型回答:“跟你學的”,然後兩人相視而笑。
成綺韻已經離開半天了,阿德妮才緩緩移開視窗,扶著有些發麻的大腿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回門口,在那兒站了許久。
楊凌正在翻閱一堆公文,沒有注意到她的出現,阿德妮咬著嘴唇,掙扎了半晌,終於鼓足了勇氣,挺胸抬頭揚聲道:“大人!”
楊凌愕然回頭,瞧見是她,便頷首道:“阿德妮?進來吧”。
他說完了轉過頭去,忽然覺得有些古怪似的,又轉過頭來瞧著阿德妮。這個十八歲的異國少女,仍是那身大明女子的服飾裝扮,但是那種總是謙卑、甚至帶著點懦弱的笑容不見了。
她一身女裝,身子卻站得筆直,身上散發出矜持、尊貴、優雅、自信地氣質,似乎…….還有點上刑場般地悲壯。她那恬美而富有異域風情的臉蛋上,由於緊張和嚴肅,嬌嫩紅潤地薄唇緊緊抿在一起,明亮動人的雙眼、翹挺筆直的鼻子,嫵媚中透著一股勃勃英姿。
楊凌皺了皺眉,疑惑地道:“阿德妮,你怎麼了?”
阿德妮一副全豁出去的表情,她猛吸了口氣,然後一腳邁進房門,雙足“啪”地一碰,挺胸抬頭,昂然立正,說出一串語音古怪的話來。
楊凌沒有聽懂,他放下手中公文,站起身剛要詢問,阿德妮已用中文又重複了一遍。
她目視楊凌,很認真地,一字字的說道::“葡萄牙皇家海軍上尉、聖.佛郎西斯科海事學校教官、雅麗.阿德妮男爵,參見大明欽差總督、楊凌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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