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漢超教地法子左手虛抱,如勾一球,右手拇指掐著中指午位,雙肩下沉,緩步徐行,如飄於雲端。
這是武當上乘內功心法,真要練至大成,總要幾十年光景。楊凌已過了最佳的習武年齡,也根本沒想過練成什麼武林高手,只是用來強健體魄、修身養性而已。
不過這吐納之術確有奇妙之處,不但讓人靈臺空明,不再心浮氣噪,打坐一陣也能消解疲勞,神清氣爽。楊凌才不理會什麼門派限制,聽了口訣。問個明白,回去便仔細講與幼娘聽,韓幼娘基礎紮實,又練有硬氣功,再學上乘功夫就不難了,楊凌自已成不了大器,娘子學會了,就等於楊家的子孫學會了。這筆賬他還是算的明白的。
楊凌初學乍練,動作有些僵硬,他眼觀鼻、鼻觀心,一路古里古怪地飄到乾清宮西暖閣,一抬頭就瞧見正德一身黑色團龍袍子,頭戴翼龍冠,懷裡捧著個懷爐,正笑吟吟地看著他。周圍一幫太監宮女,一大幫人也都抻著脖子滿臉地好奇神色。
楊凌不禁訕然一笑,連忙放下架勢急搶過去施禮道:“微臣參見皇上,您怎麼站在這兒了?”
正德俊面如玉,拉起楊凌樂不可支地道:“哈哈。朕在院子裡正看些雜耍遊戲,聽人說你搖搖擺擺,如同一隻鴨子,所以趕過來看看熱鬧”。
楊凌臉上微微一紅。看見院中搭了臺子,暖閣殿門洞開,裡邊燃著炭爐子,中間一張蟠龍臥椅,上邊還堆著白如沃雪地一張軟絨毯子。
楊凌見正德仍然熱衷於這些雜耍遊戲,不禁對他輕聲說道:“皇上,也難怪外臣們嘮叼,皇上已經承繼大統。納後娶妃,再過幾天就要改元正德,如今朝中並不穩定,邊關又在打仗,皇上實不宜在這些事上過於分神。”
正德苦著臉道:“李學士勸、楊師傅勸、焦大人勸,現在你也來勸朕了,困在這深宮裡,朕每天能去的就是太和殿、乾清宮、仁壽宮。生在這兒長在這兒。抬起頭來就那一片天。整日介除了上朝、聽講、批閱奏摺,再無旁地。總得找點事幹吧?楊侍讀,朕地奏摺可是按時批閱,絕無積壓呀”。
楊凌聽皇上說的苦悶,只好道:“可是......天氣寒冷,皇上在院中搭戲看戲,暖閣門戶洞開,若是著了風寒,那如何得了?”
正德不以為然地道:“哪兒那麼容易,朕每早兩趟太祖長拳,都是輕衣短靠,若論身體,朕比你還結實著呢。”
他說著興致勃勃地道:“對了,跟朕進殿去,今兒這幾隻猴子也是會打拳的,見你開開眼界”。
只見一個乾瘦的老頭兒,穿一件海青,戴一頂方巾,牽著四個猴兒走了出來,翻跟頭、疊羅漢,花樣百出,最妙的是老頭兒一聲唿哨,那四隻猴兒竟然打起拳來,楊凌看見兩個小猴兒揮舞著毛茸茸的爪子,東倒西歪的憨態可掬,也不禁會心一笑,瞧那模樣,想來打地是醉拳了。
另兩隻猴兒有板有眼地對打著,雖不過寥寥四五招,就跑回老頭身邊討果子吃去了,正德卻看出打地確是太祖長拳,不禁拍手大笑道:“來人,賞了賞了”。
兩個小太監提了個小籮筐,笑嘻嘻地走到階前,使勁兒往外一兜,籮筐裡盡是簇新的銅錢,怕不有上千文,“嘩啦啦”地撒了一地。
正德笑道:“呵呵,朕瞧這幾隻猴兒,倒比外廷內宮那些可憎的人覺著可愛,楊侍讀,你覺的它們的拳打的好不好玩?”
楊凌微微一笑,忽聽隔著窗欞,側間裡一個男人聲音道:“的確有趣,這猴兒機靈著呢,想是清晨見了皇上練習拳腳,一趟太祖長拳虎虎生風,便偷學了去幾招”。
楊凌一怔,葛地睜大了眼睛,那聲音和他一模一樣,語氣聲調全無二致,簡直連他都要疑心自已置身別室了。隨後傳來幾聲得意地大笑,正德皇帝地聲音道:“雖說有趣,總看也乏了,若是春暖花開,百鳥爭鳴,那美景就勝過看小猴兒了”。
隨後楊凌地聲音道:“這有何難?皇上是天子,要令大地回春,百花盛開,百鳥來儀,想來四時輪序之神也不敢不遵聖諭”。
話聲未落,隱隱約約的雀噪鶯鳴之聲響起,漸漸馬蹄聲起,有嘻鬧嬌笑之聲,讓人腦海中不覺浮現出一副仕女踏春地畫面來,漸漸地,松風、流水,空曠幽遠的景緻如現眼前,又有夫子吟詩。洞簫委婉之聲。
楊凌眼睛越睜越大,心頭怦怦亂跳,一個名字差點兒衝口而出,他情不自禁地衝過去,一把拉開了閣門,各種聲響頓時嘎然而止,兩個半彎著腰兒的美女詫然直起身來。
兩個美女上身穿紫綾襖兒,玄色緞紅比甲。玉色裙下邊,嬌嬌的兩隻腳兒穿雙羊皮金雲頭鞋兒,肌膚嫩玉生香,瓜子臉兒柳葉眉,正是上次見過地那兩個戲班女子。
羞花仍是俏顏如冰,解語卻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頰上朱霞,眼中秋波,別具一番動人韻味。正德嘟囔道:“無趣無趣。待會兒還有鄉間惡少欺侮民女,朕出手救人地戲碼要你看呢,被拆穿就沒意思了,真是沉不住氣。”
楊凌失望地回過身來,默默走到正德身邊道:“微臣......方才聽到這惟妙惟肖的口技。不覺想起一個故人來,還以為......門外是她......”。
解語羞花也邁步進了殿來,俏生生地立在正德左右,聽了這話兩雙俏目都盈盈地投注在楊凌身上。
正德奇道:“朕剛聽了這口技時真是驚訝莫名。就連絲竹樂器她們也模仿的出來呢,你那位故人是誰,也有這般本事麼?”
楊凌想起那個站在陽光明媚裡,神采飛揚地向自已賣著關子的少女來。她柳眉兒一挑,笑盈盈地道:“楊大人,我這簫呀,是不用簫的......”。
嬌脆的聲音猶在耳畔迴響,他又想起懸崖邊上那塊沾著血跡和一些絲髮的石頭時那種揪心地痛。楊凌喉頭有點發哽,他咳了兩聲,才啞聲說道:“這位故人,皇上也記得地,就是那位唐一仙......唐姑娘”。
“唐......一仙......”,正德慢慢咀嚼了一遍,臉色也黯淡了下來,第一個在他心中留下倩影的女孩兒。哪有那麼容易忘記。
兩個男人默默無語。周圍的太監宮女不知出了什麼事,一個個噤聲不言。解語和羞花對視一眼,輕咬著嘴唇,長長的長長的睫毛不住眨動,滿面的好奇之色。
男人她們見的多了,難得地是面前這兩位一個是擁有天下地皇帝,一個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朝廷重臣,萬千美女予取予求,卻能提及一個女孩兒時,流露出那種懷念地感情,那女孩兒是誰?一仙......很漂亮的名字呀。
正德摸著鼻子,過了半晌忽然問道:“沒有一點訊息?哪怕是......壞訊息?”
楊凌搖頭道:“沒有,官府方面早已放棄搜尋了,微臣著令內廠番子注意察訪,始終也沒有線索”。
正德意興索然地揮了揮手道:“都散了吧,楊侍讀進宮,一定有公事和朕談”,他看了解語、羞花一眼,兩個女孩兒甚是乖巧,知道什麼時候能撒嬌弄痴,什麼時候該刻守本份,立即襝衽施禮,也悄然退了下去。
兩人進到內房,正德在椅上坐了,隨意一指道:“你坐”。
皇上的書房哪有第二把椅子,旁邊就是正德休息地睡榻,楊凌自那次被王瓊指著鼻子一通大罵後,這些小節也不敢不注意了,他微笑著站到御案前,說道:“謝皇上,臣在這裡也方便稟告事情”。
正德點了點頭,側目凝神想了片刻道:“是解除海禁的事有了眉目還是北方邊塞戰事吃緊了?”
楊凌搖頭道:“都不是,皇上還記得出兵之前曾密囑苗逵嚴打小王子、薄懲火篩,分化之餘,秘密聯絡朵顏三衛的事麼?”
正德眸子一亮,興奮地道:“可是有了成效?”
楊凌點頭道:“嗯,小王子疑心火篩與大明有了秘密協議,現在對他防範的很,火篩地一萬五千人馬被安排在側翼,獨力抵抗總兵許泰的大軍,搶掠來的糧草也不願支援他們,火篩部下已多有怨言。
戰場形勢目前看來已不危急,楊一清按兵不動,卻死死拖住小王子不讓他走,其中必有所圖,不過韃靼年年來我邊境劫掠,這個禍患必須要除去,目前分化他和火篩只是第一步。
如果取得朵顏三衛的支援。我們就可以憑空得到一枝精兵,同時每年可以從河套地區獲得大量的戰馬,一方面可以加強大明邊軍的機動作戰能力。
另一方面,河北一帶百姓負有養馬之責,但那裡卻養不出良馬,百姓徭役差役繁重,徒受苦役,於國並無多大增益。如果同朵顏三衛改善了關係,就可以讓百姓擺脫重負,我們在河套地區、遼東地區有了影響力,將來就可以推進一步,開疆拓土,佔有一片豐渥的草原,然後引進阿拉伯馬,用它改良蒙古馬和西南馬。韃靼蒙古的優勢將不復存在”。
開疆拓土,從來都是最令帝王心動地一個詞,歷朝歷代地帝王,沒有一個敢和他們的開國之君相比,就是因為開疆拓土的功績是再聖明、再賢達的君王政績也不能諧美的。
正德的心怦怦地跳起來。年輕英俊的臉上洋溢起一片興奮地紅潮,他連連點頭道:“楊卿說地對,與韃靼一戰,不過是一時之功。與朵顏三衛結盟,我增一軍、敵損一地,再分化瓦解他們,才是放眼長遠的政略。此事若成,楊卿地功勞實非攻城掠地、斬將奪旗的大將可比,朵顏三衛那邊可收到了朝廷的秘函了麼?”
楊凌頷首道:“已經和他們取得了聯絡,但是由於我們和朵顏三衛曾經諸多糾紛,花當大首領雖有意投向我大明一方。三大部落中卻有許多貴族存疑,他們對我派出的使臣不甚相信,諸酋長回覆訊息,要我大明......”。
他遲疑了一下,花當提出的條件簡直是把自已擺到了和大明天子平起平坐的地位,如果說出來恐怕正德天子馬上就要龍顏大怒了,可是茲體事大,他又實在不甘就此放棄。楊凌硬著頭皮道:“花當不過是個草原部落地大酋長。不習聖賢、不知禮儀,竟然要求皇上親赴大同。與他在白登山上歃血為盟,朵顏三衛才肯投靠大明”。
楊凌說完趕緊又道:“不過這事大可討價還價,微臣的意思,皇上可以派遣一位足以代表朝廷和天子的皇室宗親赴約,必可打消他的疑慮”。
出乎楊凌意料,正德並未發火,反而捏著下巴若有所思,他沉吟半晌,輕輕笑了起來,抬起眼睛對楊凌道:“要朕親自去見他們?就是伯顏可汗時而打、時而求和,也是以臣禮待朕,花當的膽子倒是不小。”
楊凌聽了發急,連忙道:“皇上,微臣也知道花當此舉有些狂妄,但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地目光變的狡黠起來,輕聲說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朵顏三衛終究還是蒙人,他們投向我們,只是因為他們沒有伯顏可汗那樣強大的實力用劫掠擄取大量財物,所以現在合作只是各取其利。
我們現在忍一時之氣,將來國力強盛、武力齊備,不但要將韃靼蒙古、瓦剌蒙古劃入大明版圖,臥榻之旁這隻猛虎又豈能例外?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嘿嘿嘿嘿......”,正德皇帝站起來,笑得象只下蛋的小母雞,他在楊凌胸上捶了一拳,咯咯笑道:“誰說朕忍不得一時之氣了?”
他兩手一攤,眨了眨眼睛道:“先皇一脈只有朕一個兒子,其餘地宗親皇族全部分封在各地為王,豈能代表朝廷和天子的皇室宗親?愛卿若派誰去才好?是太皇太后?太后?還是朕的兩位御妹?”
楊凌為之語塞,略一遲疑間,就見正德雀躍而起,仰天大笑道:“運氣來了城牆都擋不住,這個花當著實可愛”。
他得意洋洋地道:“這回朕親自去大同,乃是為國為民、為大明的社稷江山,文武百官沒話講了吧?”
楊凌聽的目瞪口呆,只見正德俊臉通紅,雙手插腰道:“不讓朕明著去,朕就偷著去,大同朕是去定了!”,他一指楊凌,威風八面地:“此時就交給楊卿負責,過了大年,咱們就打道宣府,直奔大同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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