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春和雪裡梅似笑非笑地搖搖頭,彼此對望一眼,咬著唇兒都別過了頭去,高文心莫名其妙,哪知道二人想到了甚麼。
玉堂春忽想到如果夫君身子痊癒,自已蒙他寵愛時說不定這先結珠胎的人兒就是自已,這個可是憑運氣,幼娘姐姐可未必能搶得了先,不由怦然心動。
她攸地扭過頭兒來瞟了雪裡梅一眼,只見小丫頭似乎也想到了什麼,垂頭喪氣地低著頭,眉心兒蹙著,神色說不出的懊惱,心知她這幾日天葵已至,不禁喜上眉梢。
雖說四人結拜,彼此情同姐妹,可是這種事兒女孩子家總是有些私心的,玉堂春又豈能大方到那種程度?
楊凌慢慢踱到內書房,成綺韻正坐在桌邊無聊地翻著古籍。她已梳妝整齊,不知出於什麼考慮。她將女衫換去,穿著一襲男子的白色長袍,領口袖邊綴著紫色的花紋,浴後地皮膚如剔透的白玉一般潤澤,鼻如懸膽,紅唇白齒,她若真是男人,那風流秀雅的氣質可將楊凌比了下去。
她似早知楊凌接見了焦侍郎必會再來見她。笑盈盈地擱下書說道:“大人書房中醫書倒比經史子集還多上一倍,瞧你勾挑註釋地這些地方,其實故作玄虛處甚多.......可惜卑職三日後就要回金陵,否則卑職這裡倒有傳自孫思邈,可以養生練氣的陰陽之術奉上”。
楊凌一愣,然後才回過味兒來,曉得她含蓄地說什麼陰陽術,其實指的還是房中術。不禁皺了皺眉,說道:“我看中你的,是你的才學,何必將自已歸於方士術士之流?”
成綺韻怔了怔,卻肅然起身道:“大人教訓地是。卑職錯了”。
成綺韻身材窈窕,一襲公子白袍,紫帶方巾,皎皎似修竹一枝。那模樣倒真是翩然脫俗,如同玉樹臨風。楊凌卻哼了一聲,知道她裝神似神,裝鬼似鬼,神情語態根本信不得地。
他在桌前坐了,微微蹙著眉道:“怕是三天之內,你是回不了金陵了,本官原來把海禁的緣由想得太簡單了。今日聽了焦侍郎地話,才曉得其中錯綜複雜,一言難盡吶”。
成綺韻挑了挑柳眉,詫異地道:“有何緣由?我料那位大人必是眼光高人一等,瞧出您才是此次化解內廷外廷詰難皇上的幕後高手,所以有心投靠來了。莫不是為了得您賞識,故意危言聳聽?”
楊凌搖了搖頭,說道:“原來是我把古人.......呃.......古人教誨下的讀書人看得簡單了。他們大多數可不是我想象中死抱著聖人教誨不放的書呆子。至少那些入仕為官,在官場上混過的人。大多不是這種人”。
成綺韻抿嘴兒一笑道:“那是自然,自命清高、拘泥不化的讀書人縱然入了官場,也是待不久的,必然如大浪淘沙,最後被人逼得吟風弄月,嘯傲山林去了,能留下來的讀書人哪有那麼簡單地,大人何以發此感慨?”
楊凌輕輕嘆息一聲道:“大明禁海,緣由甚多,並非由於一個簡單的原因,如果我們不能對症下藥,僅憑你的那條妙計,朝中百官也未必響應”。
成綺韻神色凝重起來,她翻過兩個杯子,提起壺來為楊凌斟了杯茶,說道:“如今好在朝中剛逢大變,畏於個人前程,許多官員未必敢刁難大人。
何況內廷盡在你手,皇上又甚為信服你,這就掌握了大半的勢力了,外廷再安插幾個得力的人,將他們分化開來,事情大有可為。大人請慢慢說來,都是些什麼緣由,咱們抽絲剝繭,一一應對”。
楊凌點了點頭,啞然失笑道:“本官想事情總喜歡不慮成,先慮敗,過於謹慎了,你卻比我樂觀地多”。
他沉吟了一下,才緩緩地道:“這禁海的第一個理由,是由於朝中黨爭”。
他苦笑一聲道:“這個黨,是文官黨和宦官黨之爭,內宦主掌海運,有兵有錢,權力極大,文臣忌憚內宦得勢會壞了朝綱。
他們認為天朝上國可以自給自足,不與他國通商無足輕重,異域小國更不可能有能力毀了大明江山,而內宦掌權卻可能讓天下大亂,因此竭力反對宦官主導的海運,結果.......他們勝了”。
楊凌嘆息一聲道:“風水輪流轉,如今我想解除海禁,似乎仍要倚仗內廷的攘助,外廷文官會作何感想?”
成綺韻黛眉挑了挑,欲言又止,問道:“這第二條呢?”
楊凌道:“這第二條,是由於帝王制衡。如今文官領軍、兵部、五軍都督府互相制衡為地甚麼?預防將領擁兵自重而已,欲開海商,必有強大水師方可,龐大的水師儼然海上一國,尾大不掉怎麼辦?
所以以永樂大帝的膽略魄力,也堅持以太監統領艦隊,太監無後代。就沒有裂土之心,且很難在士卒間建立絕對的權威,用他們才放心,可是文臣偏偏不放心他們”。
他呷了口茶道:“第三個原因,才是我原來的看法,儒生柄國,講究什麼‘父母在不遠游’、‘唯小人重利’,商賈末道也。於國計民生無甚大用。又以為天朝在大地之中,外國蠻夷皆不足取,不肯通商非不能也,是不願也。”
“這第四個理由.......”,成綺韻吃驚道:“甚麼,還有理由?”
楊凌乾笑道:“最後一個,最後一個,這個理由。連我事先也萬萬沒有想到。”
他想了想道:“海外貿易,利益之大令人垂涎欲滴,民間多少都在偷偷走私牟利,鄭和下西洋雖廣泛通商,嗯.......壟斷懂麼?就是利益集於朝廷。
沿海大小城市計程車族官宦無論如何是沒有能力和大明朝廷地龐大艦隊競爭的。他們在朝中為官地種種關係自然找出種種理由,以為民請命的姿態拉攏矇蔽更多的朝臣進諫阻止。
沿海官宦士族土地本就貧脊,全靠經商海運起家,自從海禁。事實上是禁而不止之後。連稅也不用交了,獲利更厚,所以是倭寇鬧得兇了,他們比誰都激動,吵著要平倭抗倭,真要有人想靖清海疆,掃除所有的走私勢力,他們又會睜隻眼閉隻眼在朝中拖後腿。海禁反而成了他們為家族牟利的手段”。
成綺韻聽得也呆住了,她想了一想,抽過一張雪白的信箋來,拿過架上狼毫,開啟硯盒蘸了蘸,懸腕寫下四行字,將這四個理由簡要記了下來,然後蹙著眉兒沉吟不止。
楊凌一邊說著四個緣由。一邊想著相應地對策。心中多少有了些打算,略一思忖。朝中百官既然有這種分化,各有所圖,如果舉措得當,比說服一群思想觀念完全固囿守舊的官兒似乎還要容易幾分,不禁心中大定。
他心中有了些主意,不禁十分喜悅,轉眸瞧見成綺韻用心地模樣,不禁微微笑了起來,成綺韻正蹙眉沉思,聽見輕輕笑聲抬起頭來愕然道:“大人笑甚麼?”
楊凌笑道:“我瞧你如同上科場考試一般,呵呵,是不是還要承題、破題?”
成綺韻眼波一轉,莞爾道:“是啊,考個狀元出來,到時入閣拜相,更好為大人效力”。
楊凌哼了一聲道:“就怕成姑娘真地做了宰相,楊某就不會被你看在眼裡了”。
成綺韻難得見他和自已開玩笑,不禁欣喜非常,她剛想脫口說出:“我要做便做皇帝,把你納進我的後宮當皇后,看你還敢不敢藐視我地存在“,說到嘴邊兒,卻覺得這話太過大逆不道,楊凌是朝廷大員,說不定聽了這話便惱了,便攸地閉了嘴。
楊凌見她欲言又止,問道:“怎麼?有什麼話要說?”
成綺韻嫣然一笑,說道:“大人既然凡事未慮勝,先慮敗,如今明知禁海緣由繁雜,卻還有心說笑,可是已成竹在胸了麼?”
楊凌開心笑道:“哈哈,果然冰雪聰明,不瞞姑娘,要是朝中百官真的是一群腐儒,只知固守聖人遺訓,楊某還真是一籌莫展,說理哪說得過他們?
只怕我說的吐血,他們還認為我是妖言惑眾呢。既然大多是利字當頭,不管是為了朝廷之利,還是家族之利,那就不是鐵板一塊了”。
成綺韻眸子一亮,急不可待地道:“大人有何妙策?”
楊凌挺起身來,轉過身施施然向外便走,說道:“今日剛剛回家,可要去嚐嚐自家地飯菜了,成姑娘請。至於對策麼?我還需要找幾個人來,到時再一起商議吧”。
成綺韻氣極,衝著他背影顧眸嗔道:“神氣什麼?等我再想出主意,看我還告不告訴你”。
說一出口,她忽覺頰上一熱:“以前輕嗔薄怒,都是裝出來哄人開心的,如今這是怎麼了?自已在他面前,怎麼越來越沉不住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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