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來的年代,中國人已經脫離了那段苦難。
可是他做不到眼看著許許多多就生活在身邊的百姓因為他而活活餓死,對他來說,這些百姓可不是古人,不是故紙堆上的一段悽慘的歷史,那些人就活生生的在他眼皮底下,那群可憐的、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升斗小民。
這群苦哈哈臉朝黃土背朝天的供給他這種人錦衣玉食,只求自已有口飯吃而已,但凡有一點良心,他如何做得出逼死他們的事?心安理得的享受榮華富貴?如果是那樣,他相信就算幼娘,也會看不起他這個相公。
今日斬的都是朝中大臣,案子又鬧的轟轟烈烈,監斬官便由刑部尚書、一品大員洪鐘親自擔任,瞧瞧眼看正午將至,洪鐘從錫筆架上提起硃筆,在斬字牌上一勾,向下一擲道:“時辰已到,斬!”
楊凌是名震京師的大人物,民間又傳說他是為民請命才遭慘死,無數的百姓都來送行,聞聽一個斬字,人群不由一陣騷動。陡地,一聲哭咽的聲音叫道:“相公!”
楊凌身子一震,循聲向人群中望去,只見韓幼娘穿著一身白,被兵士持槍攔在人群外,正掙扎著想擠進來,旁邊高文心和雪裡梅幫她推擋著長槍。楊凌嘴唇一陣哆嗦,顫聲道:“幼娘......”
這一刻,他的眼淚也潸然落下,痴痴望了好半晌,他才把眼一閉,高聲喝道:“幼娘,回去,不要看我砍頭,雪兒妹妹、文心姑娘,替我好好照顧幼娘。幼娘,相公對不起你,不能伴你一生一世了。相公對不起你......”。
他仰天大聲吼道:“可是相公也無法選擇,相公不能既做烈士又做壽星,不能既任高官又當隱士,你我來自雞鳴,相公知道老百姓過的是什麼苦日子,相公對得起天地良心,只是......苦了你啊,幼娘”。
楊凌用心良苦,他的重罪沒人赦得了,可是家裡放的那個寶貝卻足以保得幼娘不受牽連,如今再做這場戲,愛民如子的好官名聲是留定了,如果還有人想進讒言陷害幼娘,他也不得不有所顧忌了。
韓幼娘哭道:“相公,你沒有對不住我,你是光明磊落的男子漢,這才是幼娘心目中的好夫君!”
旁邊百姓見幼娘被阻在外邊,頓時鼓譟起來:“叫他們夫妻見一面,大人,讓人家夫妻見一面吶!”
洪鐘眼見群情洶洶,急忙喝道:“斬!馬上斬!把他們都斬了!”
劊子手穿著紅衣,袒著胸腹,扛著鬼頭大刀走上臺來,走到他們面前,單膝跪地,客客氣氣地道:“小的給您見禮,請大人歸天!”
這是官員特權,尋常的百姓可沒這待遇。韓幼娘一聽馬上問斬,心急之下再顧不得官兵阻攔,她雙手架住紅纓槍,抬腿左右一踢,兩個官兵被踹中膝彎軟弱處,再也立不住踉蹌著退了開去,韓幼娘立時飛步向前,一步躍上高臺,跪撲到楊凌面前,抱住他身子大哭不已。
楊凌強笑道:“幼娘不哭,不要哭,相公......相公......”,他顫抖著聲音說不出話來,洪鐘又急又怒,他忽地一下站了起來,指著那些官兵道:“馬上把人給我拉下來,立即砍頭!”
“且慢!”,韓幼娘大呼一聲,膝跪著轉過身來,高聲叫道:“我家相公冤枉,請大人開堂重審!我家相公冤枉!”
倪謙聽了立時抻著脖子狂呼:“冤枉,冤枉,我是被屈打成招的,我冤枉呀!”戴義、李鐸見來了機會,急忙跟著狂喊冤枉。周圍百姓聞言一陣喧譁,有人高聲喊道:“有人喊冤,按律當停刑再審!”
楊凌只是無奈地苦笑,低聲勸道:“幼娘乖,我的親親媳婦兒,不要惹怒了大人,只有你好好活下去,相公才......才走得安心呀!”
李鐸等人法場喊冤他是不以為然的,連封補漏水的方法倪謙都說了,皇帝只要派人掘土一驗立知真假,此時才來喊冤還有什麼用?他卻不知這些人涉臨死亡,心中那種極度恐懼,哪怕找個理由多活一時,也是要拚命掙取的。
洪鐘冷笑道:“供詞上墨跡未乾,你們就要反悔麼?監囚官,帶人把搗亂的人拉開,再敢胡鬧就給我抓起來,立即行刑!”
“誰敢殺我相公?”韓幼娘緊緊挨著楊凌跪定,高高舉著鬼頭刀的劊子手這一刀若從空中揮下,幼娘便得陪著楊凌一齊被砍了。
洪鐘勃然大怒,對彈壓現場的監囚官刑部左侍郎程文義道:“我奉聖旨監斬,有阻撓者同罪,立即給我拿下楊韓氏!”
程文義一招手,領著四個刀頭昂然走上臺去,他方才見了韓幼娘硬闖法場,一步躍上高臺,知道這女子武藝不低,所以領了四個六扇門的高手。
程文義提著刀來到幼娘跟前,冷笑道:“楊夫人,請你立即退出法場,本官不追究你擾亂之罪,否則......你知道後果!”
楊凌急得雙目圓睜,他被劊子手按住了肩頭動彈不得,只急得不斷拿肩頭去撞幼娘,急道:“快走,快走,陪我赴死何益?幼娘,你不要犯拗,幼娘啊!”
韓幼娘雙膝跪地,反手從身後背袋中抽出一筒卷軸,雙手高舉過頂,徐徐在空中展開,將楊凌和自已的腦袋遮在了陰影下,她瞪著一雙倔強的眼睛高聲道:“我家相公冤枉,他是屈打成招。民女今日法場告御狀,只求皇上發回重審,若是民女誣告,願與夫君同罪!”
程文義見她拿出一副山水字畫來,不禁有些奇怪,待那捲軸完全展開,定睛一瞧下首落款蓋著的鮮紅色小衿,程文義不由大吃一驚,他進退失據、張皇了半晌,忽地“噗嗵”一聲跪了下去,俯首高聲道:“微臣程文義,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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