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熙元年七月十八日清晨,花剌子模人所屬的草原上,如同韃靼人秋季剛剛經歷過一場巨大火災的草原一樣,四處瀰漫著煙火的味道,以及刺鼻的屍體燒焦的味道。
股股黑煙直衝天際,使得大營上方的天空如同烏雲壓頂一般,從昨夜開始持續的大火,到今日清晨,依然是有一些火苗在不安的跳動著,慘叫聲、哭喊聲在如同廢墟的大營內此起彼伏。
近乎五六萬人的花剌子模人的大營,在一夜之間化為廢墟,殘破的旌旗迎接著清晨的朝陽,殘缺的戰馬在血水中持續掙扎著想要站起來,斷斷續續的慘痛呻吟聲,近乎求饒的花剌子模人兵士,看著身邊巡視而過的遼人,心底裡盼望著他們能夠給自己補一刀,能讓自己死的痛快一些。
廝殺了一夜的遼人、金人、韃靼人、宋人,對於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氣的花剌子模人兵士,根本懶得再動手,何況他們殺了一夜也已經殺累了,所以很願意看著他們在重重的傷痛折磨下,慢慢的煙氣。
整個大營全軍覆沒,主將慘白毫無血色的首級,被掛在了中軍帳前那巨大的旗杆上輕輕搖動,像是不忍心看到眼前這一篇廢墟。
隨著旗杆下方的燃燒了一夜的大火,終於燒斷了旗杆的根部後,旗杆便在煙霧瀰漫的空氣中斜斜傾倒,而後落地時發出砰的一聲巨響,灰燼跟著飛起,主將的頭顱順勢在地上滾入火堆內,殘留著的頭髮被火勢毫不留情的侵蝕,增加著大營內那濃重的燒焦味道。
頭頂的上空開始盤旋著一些以腐肉為食的兇禽,未被大火波及的草原深處,一頭頭草原野獸同樣是時刻注視著這邊,準備伺機而動,享受眼前這一番美餐。
一些免於戰爭災難的戰馬,在刺鼻的燒焦味道中不停的打著響鼻,來來回回在屍首堆裡尋找著自己曾經的主人,鐵騎偶爾踩在了還未完全嚥氣,身上卻已經滿身鮮血、斷肢殘臂的時候,總會給著寂靜的清晨,帶來撕裂天空的慘叫聲,隨即是驚起一片兇禽飛向了天空。
意識到虛驚一場後,這才又一個個的再次從空中盤旋而下,開始享用著難得的、人類親手為它們準備的饕餮盛宴。
天空依舊盤旋著滾滾濃煙,以及越來越多的兇禽,能夠帶走的糧草,鐵木真一點兒也不會浪費,畢竟,他們這一次從克古城出發時,也只帶了十天的糧草而已。
“前往馬爾汗。”鐵木真面色平靜的望著那最大的黑色煙柱,淡淡的說道。
自從昨夜破營後,在確認了花剌子模人已經無法阻止起有效的防禦後,鐵木真便立刻命令墨小寶連夜趕往克曼城方向,時刻準備接應如果從城內跑出來葉青、木華黎二人。
而野利戰、乞石烈諸神奴、鍾蠶、博爾術等人,則是在廝殺到一半後,便開始有序的撤了一大半的部隊,只留下了一半部隊在大營內搜尋花剌子模人的生力軍,其餘人則是抓緊時間休整,而後在屠殺進行到一半後,便開始調換另一半人去屠殺大營,其他人則是原地休整。
時間的把握、全域性的掌控,對於兵士戰鬥力的壓榨,鐵木真可謂是做到了極致,也正是因為他有計劃的屠殺花剌子模人的大營,所以才能使得他在第一縷陽光破土而出後,便可率領著大軍立刻出發前往馬爾汗城。
“大汗……。”博爾術在旁有些擔憂的道。
麾下所有的兵士包括將領,昨夜裡都基本上有人休息了半夜,但博爾術卻是知道,鐵木真一直都在注視著大營,從來沒有合過眼。
“我沒事兒。”鐵木真不等博爾術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語,而後對著另外一邊的鐘蠶道:“你為斥候,日落之前,我要知道馬爾汗城的一切。”
“是,大汗。”鍾蠶毫不猶豫的領命道。
隨即扔下大軍跟隨鐵木真繼續前進,而他自己,則開始帶著數百人疾馳而去,一路上可以收編無數從昨夜裡就派出去的斥候,同樣,也可以讓新的斥候調頭回去稟報鐵木真,前往馬爾汗城這一路上的訊息。
所有的一切配合的幾近完美、嚴絲合縫,不浪費一丁點兒的時間,也不消耗過多的戰鬥力,把所有的人都用在了一場戰爭的關鍵點上,把所有的最好、最壞的可能都想到後,才能夠在戰場上表現的如此從容不迫,給敵人一股無形又沉重的緊迫感跟壓力。
葉青相信,不管鐵木真願意不願意,鍾蠶、墨小寶都應該能夠從鐵木真的身上,學會如何更有效的領兵作戰,自然,也能夠看到,鐵木真的麾下看似散亂、嗜殺,好搶劫喜掠奪,但不得不說,韃靼人在廝殺的時候,那渾然忘我的戰意,卻是他們最強大的基因,也是他們能夠所向披靡的重要原因。
克曼城的第一縷陽光升起時,克曼城的街道上,已經是湧上了無數的百姓,如同是過節一樣,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期待的笑容,自發地向著拜火教太陽神所入住的地方行去。
不論是大街還是小巷,甚至就連客棧內,都是有穿著潔白色長袍的信徒,一臉虔誠、期待的走出門,就像是被施了咒語一樣,從四面八方湧來,而後全部朝著一個方向行去。
木華黎一夜都不曾怎麼閤眼,只要一閤眼,腦子裡就會不由自主的出現戰場上廝殺的畫面,或者是不由自主的擔憂著,鐵木真會不會晚了,會不會在戰場上遇到極大的阻力,會不會因為敵人的頑強抵抗,所以已經廝殺了一整夜,如今已經是人困馬乏,還在與敵人苦苦交戰。
看著站在視窗望著街道的葉青背影,木華黎連打招呼都省了:“大人,還是沒有動靜嗎?”
葉青的背影一動不動,也沒有出聲回答木華黎的問題,直到木華黎起身,站在葉青的身後,看向窗外那在街道上的人群,像是一條長長的白色河流,緩緩流動時,有些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這麼多人又去找那太陽神做法事?他……他怎麼會有這麼多信徒?幾乎每個城裡百姓,好像都把他們當成了神一樣在崇拜,他們的皇帝……難道就不怕太陽神造反?”木華黎倒吸一口涼氣說道。
“應該讓丘處機看看這些,讓他來學習學習人家的影響力,看看這些頂禮膜拜的百姓。比他們的那些無量天尊、阿彌陀佛要強太多了,天天就知道招搖撞騙。”葉青雙手拍了下窗臺,而後不緊不慢的說道:“神權、皇權向來密不可分,屬於彼此成就。但……有一點兒不同的是,在中原,神權是由皇權所授予的影響力跟能力,而這裡以及更西方則是恰好相反,皇權是由神權所授予的影響力跟能力。所以中原皇權大過神權,西方,神權大過皇權。”
“有區別嗎?”木華黎有些發懵,既然是彼此成就,為何卻是如此不同。
“區別大了。”葉青笑了笑,這個問題一時半會兒想要解釋清楚是很難的,想了下道:“我們中原的神權,是由皇權的既得利益者來確定的,如果你木華黎成了皇帝,那麼你說誰是神,誰就是神,你也可隨意給自己編一個無比尊貴、神聖的身份,你可以是哪個神仙的後代,或者直接是哪個神仙轉世投胎都行。總之,若你是皇帝的話,那麼你就可以造神。原本你不喜歡的神,不符合你利益的神,都可以因為你一句話,而被打落凡間,然後把你所崇拜的神,可以愚昧百姓的神,當成整個天下的神來拜。總之,這樣的好處是,身為帝王的你,就是天、就是唯一,所有的一切都該以你的思維準則為準則,所有的倫理道德、世俗偏見等等,都該為你的意志而服務,所有能夠羈絆你的東西,你都可以毫不猶豫地去除,你……想要做什麼就做什麼,因為你比神要大,神也得聽你的。所以這個世間,沒有任何人能夠約束你。”
“所以做了中原的皇帝,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木華黎的聲音有些發顫跟一絲絲的興趣。
“不錯,如果你是中原的皇帝,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木華黎的,所以你想要什麼就可以擁有什麼,你想幹什麼也絕不會有人阻攔你。你說誰是神,誰就是神……。”葉青笑著說道,但嘴角卻是帶著一絲的苦澀。
深奧的他不知道,但他卻是知道,華夏上下五千年來封神拜聖的所有神聖中,沒有幾個是來自民間百姓發起的供奉,都是統治階級為了自己的或長、或遠的利益,而造起來的神。
所以三綱五常害死人啊,把天下百姓桎梏到了皇權下,只為了自己能夠封神成聖,但終究還是逃脫不了小人、投機之行徑。
“那西方的皇帝呢?難道就沒有權利了?”木華黎像一個求知慾滿滿的學生,再次問道。
“幾乎跟中原的皇帝一樣大,只有神的法則能夠約束、監督他,同樣,神的法則也是唯一一個能夠衡量他,是否有資格做皇帝的法則……但神並沒有當皇帝的權利,比如太陽神,他就只能是太陽神,即便是百姓、信徒崇拜他多過崇拜他們的皇帝,皇帝也不會擔憂的。所以如果這個皇帝暴 政,太陽神也可以發動百姓造反,而後再推舉最大的造反派為皇帝。當然,最好的辦法就是,皇帝拉著太陽神同流合汙,然後過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日子就足夠了。只不過萬一太陽神換人了,身為皇帝的你,就還得重新拉攏而已。”葉青笑了笑,此時街道上的信徒絲毫不見少。
太陽已經完全從地平面升起,但到如今,整個克曼城依然還是一片祥和的氛圍,根本沒有一絲絲兵荒馬亂的跡象,或者是有傳令兵、臨陣逃脫者喪家之犬一般的回來報信。
“還是做中原的皇帝好。”木華黎若有所思的說道。
“那可不,只有中原的皇帝是天之子,除了天,沒有人比他更大了。而西方的皇帝,頂多算是神選之子。你說差別大不大?”葉青淡淡的說道。
“所以我們其實可以刺殺他們的神,給他們造成更大的恐慌,而後讓大汗他們的兵力能夠更加暢通無阻!只要神一死,他們就會陷入到六神無主的境地吧?”木華黎眼中精光閃爍道。
“這一次可不比在伊法城的時候,你想好了?”葉青伸手,輕拍了下木華黎那受傷的肩膀問道。
木華黎的視線,同樣是放在葉青受傷的左手上,道:“大人放心吧,末將就算是死,也會拉著神給末將墊背。到時候還請大人替末將告訴大汗,木華黎下輩子還願做他的奴隸。”
“聽起來挺肉麻的,換做下輩子還願意做他的女人,絲毫不覺得突兀。”葉青笑著打趣著臉色尷尬的木華黎,轉身走向門口道:“留著自己跟他說吧,本官是何人,豈能為你們這點兒破事兒傳話。”
木華黎看著葉青離去的背影,無聲感激的笑了笑,不得不承認,若是能夠成為葉青的手下,未嘗就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但自己絕不會背叛大汗。
(ps:昨天晚上死活睡不著,失眠的厲害,下班回家想著眯會兒,一眯兩小時過去了,今天一更了,明天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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