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蒼茫夜色中,急促的鐵騎聲敲響著沉睡中的大地,疾馳之間的寒風迎面撲來,偶爾還會夾雜著一絲絲的溼涼,反而使人被凜冽的寒風吹的漸漸麻木的臉頰與頭腦,多了一點點的清醒。
“下雪了……。”葉青伸手在夜空中,想要再次感受雪花低聲道。
“大人,要不要歇一會兒,您大病初癒……。”墨小寶起伏在馬背上,眼神擔憂的問道。
“不用了。”葉青麻木的搖搖頭,李橫、老劉頭、潑李三選擇了在寅時攻城,也讓他意識到,這幾個貨怕是為了濟南城,以及自己不在泰安州受制,恐是打算拼上老命了。
墨小寶憂心的看了看,渾身上下也同樣包裹的很嚴實的葉青,動了動嘴唇後,最終只能是狠下心來,繼續抽打著胯下的戰馬,讓其跑的再快一些。
墨小寶心裡更加清楚,濟南城對於他們來說有多重要,拿下濟南城,葉青便能夠立於不敗之地,若是在濟南城下敗走,那麼……墨小寶連想都不敢想若是敗了之後的後果,會有多嚴重。
熬過了黎明之前最為黑暗的那一段時間,當夜色漸漸變淡時,天空已經開始飄起了鵝毛大雪,放眼望去,地面上也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白色,使得今日清晨的黎明,因為白雪的緣故,提前了不少時間。
“應該快要一個時辰了吧?”葉青放緩了速度,不由自主的望向濟南城的方向,雖然他們離濟南城還很遠,但耳邊跟視線中,彷彿已經出現了慘烈的廝殺聲,以及那宋軍與金兵在飄雪的城牆間浴血奮戰的景象。
“應該差不多了。”墨小寶看著葉青抬起手腕,看著手腕上的手錶說道。
“繼續趕路。”葉青再次深深的望了幾眼那濟南城的方向,而後策馬揚鞭,馬蹄踩地掀起黑白夾雜的泥土與雪花,繼續往黃河邊飛奔而去。
如今形勢十分明朗,只要完顏璟無法到達濟南城,那麼對於潑李三、老劉頭、李橫等人來說,攻濟南城的壓力就會小一些,相反,城內的衛紹王完顏永濟等人的壓力則是會大一些。
一個已經被厚厚雪花覆蓋的所謂三岔路口,一千多騎兵突然緩緩停了下來,往左向北不遠便是黃河,而完顏璟若是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抵達濟南城,那麼前方的渡口,就是他的必經之地。
往右自然是前往濟南方向的岔道,直直往東南方向飛奔,便能夠到達此時宋金大軍鏖戰正酣的濟南城下。
一千騎兵在墨小寶的排程下,終於還是再次分開,為了不至於碰上濟南城內撒在外面的斥候與探子時,連自保的力量都沒有,葉青示意墨小寶帶上五百人前往濟南城下。
而這一次墨小寶卻是咬緊牙關死不遵從,最終葉青只能無奈讓步,只能是讓其他人率著五百人前往濟南府,為潑李三等人報信,而他只好帶著不願意離開自己身邊的墨小寶,前往黃河渡口去阻截完顏璟。
一千騎兵一分為二,墨小寶自然是擔心葉青的安危,何況葉青此時不過才重傷初愈,若是碰上急紅了眼的完顏璟,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所以墨小寶是打定了主意,不論如何,哪怕是死,也要保護好葉青。
天空徹底放亮,鵝毛大雪則是越發密集的從空中飄然而至,整個世界在一夜之間,瞬間變成了一個聖潔的白色世界,馬蹄過後,留下的一道道深深褐色“疤痕”,經過從天而降大雪的彌補,在極短的時間內便不復存在。
大雪能夠在極短的時間修復馬蹄殘留的黑色蹄印,但濟南城牆上的缺口,即便是金人士兵前赴後繼、悍不畏死的以肉身之軀來填補,可不過短短的時間內,就會被宋人兵士再次打穿,從而還變本加厲,使得城頭上的缺口越來越大。
西域炮在天際之間的茫茫大雪中,發出讓人頭皮發緊的呼嘯聲,而後毫不留情的落在濟南城的城樓上,地動山搖的爆炸聲,在使得濟南城牆都跟著顫動時,彷彿就連天空中的鵝毛大雪,也因為爆炸聲被震的更加密集、簌簌下落。
鮮血染紅了城牆,廝殺聲、慘叫聲交織在一起,強力床子弩,帶著粗如兒臂般的箭矢,撞向濟南城牆,一聲無人注意的悶撞聲響起,粗如兒臂,如同飛簷椽的箭矢,便釘進了堅厚的濟南城牆內,悍不畏死、殺紅了眼的宋軍,開始抓住那些椽一樣的箭矢往城樓上爬去。
雪花依舊無聲無息的落在整個濟南城的天地間,無論是城頭之上還是城頭之下如今已是一片狼藉、血流成河,無聲落下的雪花,瞬間便被那泥濘的熱血融化消失不見。
淒厲催命的嘯聲在城外響起,夾雜著西域炮那更為讓人恐懼的爆炸聲,城內的趙乞兒也終於開始動了起來。
內憂外患之下,原本還能夠坐在衙署裡的衛紹王完顏永濟,終於是再也坐不住了,率領著親兵不得不走出衙署,前往被宋軍猛攻的城頭去督戰。
完顏匡、鄭贊等人,早已經前往城頭多時,而完顏匡,甚至從昨夜開始,就不曾離開過被宋人強攻的城頭,如今,讓完顏永濟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完顏匡會不會已經戰死?自然,他也無法繼續安心的坐在衙署,等候著完顏璟突然而至濟南城。
站在白茫茫的黃河渡口處,放眼望去,空曠寂靜與白雪皚皚之間,如同一個童話般的世界,身後很遠很遠的地方,如今廝殺正酣的濟南城,彷彿也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情一樣,與空曠、安靜的黃河渡口形成了鮮明的兩個世界。
五百騎兵靜靜的在黃河渡口處,甲冑上的雪花在來不及融化前,已經擠滿了厚厚一層,但即便是這樣,種花家軍的兵士依舊是一動不動,頭頂上方那閃爍著葉字的旌旗,在雪花的襯托下,肅穆而威嚴。
靜靜站在黃河岸邊的葉青,望著被雪花模糊不清的遠方,旁邊的墨小寶,看著葉青那又開始有些蒼白的臉頰,輕輕走到跟前,替葉青撣去黑色皮裘上的厚厚雪花。
“大人……。”
“噓……。”葉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而後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如今已經是午時,也就是說,身後很遠很遠地方的濟南城,已經進行了近四個時辰的攻城戰。
“馬蹄聲?”墨小寶凝神靜聽,突然緊張的看向葉青。
“完顏璟到了。”葉青對著雙手呵出熱氣淡淡道。
就在墨小寶轉身,正打算下令身後的種花家軍戒備時,葉青則是一把抓住了墨小寶的肩膀,笑著道:“不著急。”
“這個渡口寬不過五六百步,即便是有雪花阻擋了我們的視線,但站在那邊的岸邊,還是能夠依稀看到我們的。”葉青拍了拍墨小寶的肩膀,而後緊了緊身上的黑色皮裘。
對面的馬蹄聲漸漸放緩,而後變成了零散的馬蹄聲,直到所有人都在完顏璟身後停下腳步後,完顏璟卻是伸手製止住了乞石烈諸神奴,查探河面凍冰的舉動。
“殿下……?”乞石烈諸神奴有些不解的看著完顏璟,為趕路,這一路上戰馬都跑的口吐白沫、四蹄抽搐,不少都扔在了半道上不管死活,怎麼如今到了黃河跟前了,殿下卻是不著急了。
“我們好像晚了。”完顏璟試圖用手扇開遮擋視線的雪花,皺著眉頭望著對面那有些模糊不清的黑影。
乞石烈諸神奴聽到完顏璟的話,此時才突然望向對岸,那模糊不清的黑影雖然看不真切,但依然還是能夠看到,那是一隊排列整齊的騎兵部隊,只是不清楚到底是金人騎兵還是宋人騎兵。
“會不會是衛紹王……。”乞石烈諸神奴抱著最後一絲僥倖問道。
“不會。”完顏璟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澀,堅定的搖頭說道:“若是皇叔衛紹王,那麼他就該過河來迎接我們了,而不是靜靜地站在那邊,等待著我們過去了。”
就在完顏璟帶著乞石烈諸神奴,踏上冰層厚厚的河面時,幾乎是同一時間,對面的葉青帶著墨小寶,也邁步踏上了河面的第一步。
無窮無盡的大雪依然是無聲無息的落下,看著身披黑色皮裘踏上河面的葉青背影,墨小寶的耳邊,此刻卻是不由得響起了,草原上那低沉悠揚、蒼涼孤寂的馬頭琴聲。
大雪覆蓋的河面並不寬闊,白淨聖潔的大雪下,堅實厚重的冰層上,完顏璟、乞石烈諸神奴一前一後,步伐堅定的向著對面同樣一前一後,身形孤獨的兩人行去。
鵝毛般大雪無聲的穿梭在他們中間,即便是隨著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雪花依舊是繼續在他們中間隨風飄舞。
隨著彼此的面容越來越清晰,完顏璟的神色帶著一絲微笑與苦澀,與他一路上擔心、猜測的一模一樣,是先生葉青在此等候著他。
墨小寶自覺的停下了腳步,目送葉青繼續向前。
對面的乞石烈諸神奴,緩緩鬆開腰間的長刀,停下腳步望著完顏璟獨自一人繼續往前。
相見無言,葉青看著對面距離自己不過十來步的完顏璟,完顏璟看著臉色有些蒼白虛弱的葉青,大雪依舊在整個天地間紛飛。
“好像又長高了一些。”葉青笑著說道,但語氣之中,卻是有著說不盡的苦澀。
“也比以前強壯了。”完顏璟笑著回答道,語氣中,同樣是慢慢苦澀。
“不錯。”葉青點點頭。
“嗯。”完顏璟也點頭。
兩人繼續望向對方,能夠感覺到,彼此之間的距離,就如同被他們之間的雪花攪擾的越來越遠一樣。
“濟南城如何了?”過了好久,兩人的身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雪花,這一次完顏璟率先開口道。
“應該還是在鏖戰之中。”葉青並未回頭看向身後,淡淡的說道。
“先……先生勝算幾何?”完顏璟猶豫了下,還是問道。
目光落在那熟悉的披風上,醒目的刀口一眼便被完顏璟看見。
“現在看來,應該是七成往上。”葉青說道。
“大金真的會敗嗎?先生的野心到底有多大?”完顏璟一連丟擲兩個問題。
“我只能一往無前,現在回頭,先生的下場只有死。”葉青點著頭回答道。
完顏璟張了張嘴,還想要勸葉青投誠,但目光望向葉青身後那看不見的濟南城的方向時,突然覺得很好笑,如今自己已經是戰敗者,又有何資格來再次拉攏先生。
“璟兒若是還想試試呢?”完顏璟最終還是放棄了再次拉攏葉青。
“武州如何了?”葉青對著空中胡亂飛舞的雪花,長長吐了口氣問道。
“大金豈會在乎來自草原上的小小威脅?相比起來,先生您的威脅會更大一些。”完顏璟的視線,自從發現了葉青黑色皮裘上那處在肩頭的刀口後,視線就再也很難從哪裡移開。
看著葉青蒼白虛弱的臉色,再看看那皮裘上長長的刀口,完顏璟豈能不知,葉青在此之前肩頭必然是受過傷。
“滅國亡種、跟失去半壁江山,你真的要如此選擇嗎?”葉青笑問道。
當年他曾經就跟完顏璟說過,草原上的威脅對於金國來說,要完全比宋廷或者是自己,給他們帶來的威脅要大的多,但如今看樣子,完顏璟顯然是不怎麼相信。
完顏璟深深吸一口氣,就著趁機飛到嘴裡的雪花道:“眼下來看,還是您對我的威脅大一些,至於韃靼人,不過是因為先生您當年找到的黑石,才會起貪婪之心。到時候……送一些黑石給他們過冬取暖,豈不就是迎刃而解?”
“若是如此簡單,你就大錯特錯了。既然你現在已經看出來,我當初幫你找到黑石,就是為了引起韃靼人的貪婪跟野心,可你難道就忘了,草原上的部族在漸漸減少?一旦他們被某一個人統一成一個強大團結的部族,你認為他們不會找你們報這些年的欺凌之恨?宋人尚且還知中國有必伸之禮、人君之恨、祖宗之憤,何況是那些向來喜歡睚眥必報的韃靼人?他們的精力與強大需要一個發洩口,而黑石跟你們對他們常年的欺凌,就是他們的藉口。”葉青喃喃嘆口氣說道。
“開封我不會放棄的。”乞石烈諸神奴突然在完顏璟耳邊低語,而後完顏璟沉默,隨即放棄了關於韃靼人的話題道。
他相信葉青所言並非是信口開河,這麼多年來,他也一直相信葉青鞭辟入裡的分析,就如同自己的皇爺爺對葉青的欣賞一樣,他也一直都近乎於崇拜葉青,但如今兩人已經是刀兵相見,他自然是不想因為武州的困局,讓葉青看輕了他對黃河以北疆域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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