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景德四年,以“其洞天名山遮蔽周衛,多神仙之宅”,詔改永安縣為仙居縣,隸屬兩浙東路。
岸邊的朱熹等人,一個個張望著江面上,一艘從臨安而來的客船,在清晨的薄霧中緩緩露出真容。
呂祖謙在張望的同時,不由皺眉問道:“範兄到底得罪了什麼人?竟然要棄臨安而逃到台州來?”
“具體事情不清楚,但據我所知,是跟那皇城司的葉青有關。”朱熹想了下後,捋須說道。
“就是那日在西湖之上,破口大罵,如同潑皮無賴的葉青?他跟皇城司之間有何關係?”呂祖謙經朱熹提醒,想起了那日在西湖時,那個小小的禁軍都頭。
朱熹笑了下,臉上神色意味難明道:“當初那小小的禁軍都頭,如今已經是皇城司統領了。聽說是範兄被其嫁禍栽贓,跟金人之間相通,所以才被趕出了臨安城。”
“這……豈有此理,豈能憑藉他一家之言,就認定範兄有通金之實?範兄其人品、德行、修養吾輩少有,豈是他一個皇城司可以隨意誣陷的!皇城司的舉動,簡直是令人髮指。”呂祖謙望著那漸漸浮現出全貌的客船,忿忿不平道。
“說的是啊,範兄雖然是亦商亦儒,但平日裡的學問、文章雖稱不上驚世駭俗,但其獨到的見解跟愛國之志,又豈是一個皇城司能夠懂得,如此誣陷範兄,但我們卻是束手無策啊。”朱熹搖頭感嘆道。
“不然吧,王相前兩日還給在下來信,若是我趁回信之時,把此事兒告知王相,您覺得範兄的冤屈,是否可以洗刷掉?”呂祖謙胸有成竹的突然笑著道。
“哦?王相來信了?”朱熹心頭閃過一絲失落,但表面上還是替呂祖謙感到高興。
王淮對於他跟呂祖謙還有李濤幾人,還是青睞有加,甚至一直希望他們能夠重回朝堂。
但幾人早已厭倦了朝堂之上的爾虞我詐,實在是無心再次重回朝堂之上。
而朱熹相比於呂祖謙,卻是顯得又要清貧了很多。
呂祖謙最起碼如今還是大宋朝的大學士,不用理會朝堂之事兒,每個月還有不菲的俸祿可以拿,這點兒讓朱熹如今是極為羨慕。
所以朱熹在如此的情況下,即便是心裡再不喜歡範念德,但亦商亦儒的範念德,卻是能夠在他做學問之餘,給予他在物質上的幫助,讓他不至於因為傳道授業,而失去了最起碼的生活保障。
“嗯,前幾日的事兒,倒是沒有說什麼大事兒,還是老生常談,希望您能夠重回朝堂之上。”呂祖謙回憶著那封信,腦海裡突然間閃過王淮信件裡,提起的葉青的名字,於是急忙說道:“對了,我想起來了,王相在信中提及了那葉青的名字,只是我剛才疏忽大意,給忘記了。”
“說什麼了?”朱熹心不在焉的問道,舉目望著那離他們越來越近的客船。
這個時候的客船甲板上,已經擠滿了人,一個個爭先恐後,都想等船靠岸後,好在第一時間就踏上碼頭與親人團聚。
“說葉青要復原那元祐渾天儀象,而且信中言之鑿鑿……。”
“什麼?誰要復原那元祐渾天儀象?”朱熹一驚,急忙回頭望向旁邊的呂祖謙道。
呂祖謙想必知道朱熹的心病,當年他就是想要藉著復原元祐渾天儀象的機會,從而撈個大學士的職銜,但誰承想,以他的才華跟學士,竟然都沒有能夠成功。
而如今,那個被他們連正眼都不會瞧一眼的禁軍都頭葉青,竟然要復原那元祐渾天儀象,所以說,朱熹若是不感到震驚,呂祖謙才會覺得奇怪。
“禁軍都頭葉青,他要復原那元祐渾天儀象。”呂祖謙說道。
點明瞭禁軍都頭,而非是皇城司統領,這便是呂祖謙,或者說是文人心胸的狹小體現。
從古至今,多少文人都喜歡在他人聲名之上,做出一些如同小丑般的文字遊戲,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們的身心舒暢,才能讓他們感覺,即便葉青已經高升,但在他們眼裡,依然還是那個小小的禁軍都頭。
他們重禮儀、守禮制、講門閥、看出身,所以英雄不問出處這句話,在文人詞彙裡,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不知道被拋棄到什麼地方去了。
“一個小小的禁軍都頭,要做國運之道?簡直是貽笑大方,讓我大宋朝……。”朱熹原本質樸無華的黝黑臉龐,此刻充滿了不屑跟憤慨,朝廷簡直是在羞辱自己啊!
他朱熹當年不曾復原,已經讓他引為平生唯一之憾事,但好在,其他文人連試一下的資格都沒有,這多少能夠讓朱熹自己心裡平衡一些,畢竟,自己是除了蘇頌之子蘇攜外,唯一一個被朝廷差遣復原元祐渾天儀象的人。
即便是不論成功失敗與否,但朝廷的認定,這對他來說,就是別人眼裡可遇不可求的巨大盛名。
但如今,朝廷卻讓一個小小的禁軍都頭,豈不是說一個小小的禁軍都頭都能夠跟他朱熹平起平坐了?豈不是說在朝廷眼裡,他朱熹跟那小小的禁軍都頭,就是一類人?
這是赤裸裸的在羞辱他朱熹啊,葉青復原不成功,但名聲也會直追他朱熹,但若是復原成功,他……他朱熹就將被葉青踩著肩膀登上大學士之位。
他朱熹堂堂一介聖賢大儒,竟然不如一個小小的禁軍都頭的論調,必將成為文人墨客茶餘飯後的談資,而他的盛名必然會在文人士子心中一落千丈。
這絕不是他朱熹所能夠容忍的,自然,也絕不希望看到葉青,能夠成功復原那關乎於國運大道的元祐渾天儀象。
“一會兒我們接到範兄,待範兄把葉青栽贓嫁禍他通金一事兒詳述後,你立刻給王相回信,稟明此事兒,而後我們便一同前往臨安,為範兄討個公道,為範兄洗刷冤屈。”朱熹正義凜然的說道。
“好!接到範兄,我立刻回信,而後我們立刻趕往臨安。”呂祖謙信心百倍的說道
不遠處船上的人影漸漸清晰,就連範念德在船上向岸上揮手的模糊樣子,都能夠讓朱熹跟呂祖謙漸漸捕捉到。
而就在朱熹跟呂祖謙,待看清楚是範念德像他們揮手後,立刻也開始向船上揮手時,船上卻發生了小小的騷動。
只見一個寬袖長袍,肩背書箱,臂挽包袱,三十歲上下左右年紀的書生,急急在甲板上的人群中往前擠著,時不時嘴裡還會念念有詞道:勞駕、勞駕、失禮、失禮,小生失禮了。
範念德此時正站在船舷處,發出自己逃出生天,以及他鄉遇故知的內心感慨。
所以並未料到身後那書生模樣兒的人,在人群中手提包袱、肩背書箱,正擠來擠去時,已經緊緊擠到了他的身後。
望著岸邊連連揮手的朱熹跟呂祖謙,範念德心中感到一絲踏實的同時,也開始喃喃自語道:“葉青啊葉青,你讓老夫受得罪,拿走老夫的心愛畫作,等老夫上了岸,可都要……。”
“啊……。”
“小心……。”
“有人落水了……。”
喃喃自語的範念德只感覺先是上身被什麼東西碰了一下,而後便感覺雙腿被人用腳勾了起來,不等他急忙伸手抓向船舷扶穩時,一口堅硬的木質書箱,在甲板上人群擁擠之中,便正好順勢砸在了他想要抓緊船舷的手上。
於是範念德大叫一聲,便噗通一下掉入了到了冰冷的江水裡。
“啊……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小心……。”揹著書箱的書生,連連向旁邊的其他人道歉。
“快下去救人啊……。”
“誰會水啊……。”
朱熹跟呂祖謙目瞪口呆的望著江面上的一幕,眼睜睜的看著範念德突然掉入水裡,嘴裡疾呼道:“範兄小心……。”
而就在這時,那揹著沉重書箱書生,甚至都來不及把書箱從肩頭摘下,看準了範念德落水的位置,一躍跳入了水裡,緊緊抓住了在水裡撲騰著浪花的範念德。
慌亂的局面下,並沒有人注意到,在隨著那書生跳入江水中後,書生的箱子竟然一次都沒有浮出水面,就像是一塊大石一樣,瞬間便沉了下去。
隨著船上的另外幾個頗會水性的人跳入水中時,但剛剛還撲騰的水面,卻是變得安靜無比。
那掉入水裡的範念德,那下水救人的書生,就像是石沉大海一樣,任由其他幾個會水的,潛入水下尋找,還是在水面上喊叫、尋找著。
但那名書生跟範念德,就像是突然消失,就像是一下子便沉入到了水底一樣,再也沒有出來過。
“怎麼會這樣?”岸上的朱熹望著船上與水面上亂糟糟的局面,一下子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不由的跺腳道。
“再等等、再等等,範兄生於江南,應該會水,我們姑且再等等,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呂祖謙在旁邊連聲安慰著朱熹,但他的心裡此時已經產生了不好的預感:範念德怕是凶多吉少了啊。
隨著客船緩緩靠岸,朱熹跟呂祖謙急忙奔向剛才那幾個下水救人的,一個個拉過來看了又看,但幾個凍得有些打哆嗦船夥計中,並沒有他們想要接的範念德。
而就在人們議論紛紛、暗道好險時,在客船停靠的碼頭不遠處,那下水救人的書生,卻是悄無聲息的爬上了岸,原本肩膀上的箱子也不翼而飛,不一會兒的功夫,便乘坐著一輛牛車,緩緩駛出了台州碼頭。
本章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