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寒冷更加刺骨,即便是在頗有詩意的雪天,往往也會在其中夾雜著寒冬該有的冷酷與無情。
時不時颳起的寒風吹起快要落地的雪花,形成一個個頗為無情的旋渦,粉碎著那些帶著詩情畫意的雪花,像是要把落雪時節的殘酷真相告訴世人,這世間的一切美好景物通通不過是假象,唯有無奈的敗亡才是這世間的所有真相。
人會隨著時間流淌而死亡,一花一木也會隨著季節的變化而凋零落魄,一城一地也會在時局變遷中更換主人,哪怕是一個個王朝,也抵不過歷史的法則,終究是有一天會壽終正寢、走向滅亡、步入史書。
即便是見識過了南方的繁華與富庶,同樣也見證了北地的蒼茫與粗狂,但耶律月還是很難相信葉青對於未來的分析判斷,以及對於蒙古國、或者是草原民族的輕視與成見。
身為遼國最後的公主,她也曾經見識過遼國在西域的強盛,也清楚的知曉,更早年遼國與宋邊疆接壤時有多麼的強大,是如何的對宋廷予取予求。
即便是如今遼國已經會飛湮滅,但在耶律月的骨子裡,也依然深信,中原王朝的江山並非是只有漢人才能夠被視之為正統,已亡的遼國也好,還是正值強盛的蒙古國也罷,在耶律月看來,也完全有實力對漢人為主的正統取而代之。
“遊牧沒有什麼不好,我們的百姓同樣也能夠吃的好穿的暖。”耶律月下車時,還是忍不住的向葉青反駁道。
看著被自己扶下車的耶律月,葉青並沒有再反駁耶律月的話,而是溫柔的伸手幫耶律月掃掉剛剛掉落在額前秀髮上的雪花,微笑著道:“快回去暖暖身子,別凍著了。”
耶律月欲言又止,而後默默的點頭,回頭看了一眼從容的葉青,最終還是聽話的向府邸裡行去。
望著耶律月的背影,葉青微微嘆口氣,嘴裡冒出來的白色熱氣,驅走了面前緩緩落下的雪花,喃喃自語道:“對養育自己的文化充滿自信,這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正確的,自然也可以當成自己的信仰,只是中原顯然沒有適合他們遊牧族繁衍生息的土壤。這裡的一切文明早就與這裡的人產生了無法變更的聯絡,華夏文明,顯然已經浸入到了中原百姓的血脈之中,無論如何都沒有可能讓百姓與之分離。”
一路踏雪而來的耶律楚材衣角鞋子早已經被雪水浸透,站在不遠處看著望著自己府門喃喃自語的葉青,微微猶豫了下後,還是快步走了過來。
如今的他早已深知,即便是如今葉青放自己回到金國,金國對於他恐怕也沒有了一絲一毫的信任,而他在金國即便是不為官,只是做一個普通的老百姓恐怕都因為在葉青麾下的原因變得難上加難,何況以他們姓耶律的在金國的地位與影響來看,如今他若是回到金國,也只會拖累自己的父兄,根本無法給予自己家族任何的幫助。
可即便是如此,耶律楚材對於金國並非是已經完全沒有了家國情感,相反如今對於金國的家國情感更勝於往日,只是這份情感中,隨著現即時局的變遷,宋、蒙的崛起,金國的衰弱而充滿了頗多的無奈。
金國皇后李師兒到達燕京,對於耶律楚材來說,曾經讓其在心裡頭燃起過一絲希望,但隨著葉青對於李師兒態度的強硬,以及蒙古國大汗鐵木真的到來,讓耶律楚材在心中充滿對金國滿滿的家國情懷的同時,又升起了滿滿的無奈與悲涼,就如同這眼前大雪紛飛的天氣一樣,讓他替金國感覺不到絲毫的希望與未來。
馬車從燕王府門口緩緩啟動,向著金國舊皇宮的方向緩緩駛去,內心複雜的耶律楚材隨著馬車微晃著身軀,時不時看一眼對面若有所思的燕王葉青。
“燕王就不怕金國與蒙古國暗地裡聯手對付您嗎?”耶律楚材終究是忍不住打破車廂內的沉默問道。
若有所思的葉青緩緩放下手中半掀開的車簾,隔絕了外面的寒風與見縫插針而入的零星雪花,嘴角帶著一絲冷笑回頭望著耶律楚材,緩緩道:“不擔心。但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耶律楚材一邊問一邊自己在心裡琢磨著葉青的這份自信到底是源於哪裡。
“因為鐵木真……。”葉青微微一頓,看著耶律楚材眼中一閃而過的驚奇,繼續說道:“李師兒來到燕京的訊息對於鐵木真而言顯然太過於出乎意料,自然其中也是因為李師兒身份過於重要的緣故,使得鐵木真在第一時間不假思索的就選擇了前來燕京,希望就此能夠與李師兒取得聯絡,從而使他對於金國的覬覦能夠更為容易一些。”
“但如今鐵木真就在燕京,而皇后也在燕京,他們若是繞過你聯手,加上……早年蒙古國在金國扶持的叛賊……耶律留哥等數萬人,金國降蒙古也不是沒有可能,而到了那時候恐怕燕王就危亦吧?”耶律楚材試探性的問道。
“可以這麼說。但鐵木真有他的野心,而金國的舊後李師兒……同樣也有著不可告人的野心。”葉青仰頭微微嘆口氣,道:“你同樣是姓耶律,同樣算是大遼國的後裔,加上你對大遼國朝廷數百年間的瞭解,想必你應該能夠很容易猜到李師兒的野心才是,還是說你不願意如此去猜想舊後李師兒?”
耶律楚材微微皺眉,神情之間隱隱有些對葉青稱呼李師兒為舊後的不滿,但顯然他也不會當著葉青的面發作。
心思很快由葉青對李師兒稱呼的不滿上,轉到葉青給予的提醒上,不過是瞬間的功夫,耶律楚材突然之間抬頭看著葉青,有些難以置信的道:“燕王是說皇后想要效仿遼國遼後把持朝政……。”
“在機會來臨時,鐵木真決計不會容許有人還忤逆他的大展宏圖,即便是金國皇后李師兒也不行。鐵木真想要的……是一個超過如今的大蒙古國,所以他怎麼會輕易放棄佔據金國、納入蒙古的機會呢?李師兒想要攝政,畢竟完顏璟的子嗣還太小,無法處置朝政,所以即便是有人助她復國,而她早晚有一天也會背叛、拋棄助她復國的人,只為了將來能夠交給她的骨肉一個不受他人脅迫的金國。所以啊,鐵木真與李師兒他們二人絕不可能真心聯手的,即便是因為利益而結合到了一起,但也絕非是長久之計,防人之心不可無啊,不管是鐵木真還是李師兒,顯然都不會對彼此絕對放心的。”葉青在金國舊皇宮宮門前,望著在飄飛的雪花中依舊帶著幾分孤傲與威嚴氣勢的皇宮說道。
身後隨著下車的耶律楚材,無心顧及一團被寒風席捲的雪花迎面撲來,上前一步與葉青並肩而立,深吸一口氣道:“聽燕王的意思,難道您願意助皇后復國報仇?”
“當然不願意,為他人做嫁衣之事兒,葉某人向來不屑。”葉青側頭看了一眼耶律楚材,隨即便邁步向皇宮內行去。
如今的皇宮如同葉青的行營,而大部分將領也會在葉青召集時聚集於此,特別是隨著新燕京城的破土動工,如今這個金國的舊皇宮,也更像是一個葉青平日裡處置各種事情的府衙,而至於新的燕京城落成後,這個當年的金國權利的象徵又會走向何處,如今顯然沒有人顧得上關心。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已經溼透的靴子,耶律楚材再次追上葉青開口道:“如果皇后放棄了為先帝復國報仇,那燕王豈不是什麼也得不到了?”
“如果她李師兒選擇擁護完顏珣,恐怕完顏珣自己都不會同意啊。”葉青張開雙臂,盡情的擁抱著漫天飛舞的雪花說道。
“為何?”耶律楚材愣在了原地,看著繼續大步向前的葉青背影,此刻在他眼裡顯得是那麼的自信與霸氣。
“因為完顏珣想要坐穩帝位,所以他更知道,如今想要坐穩帝位,並非是只有李師兒承認他是金國的正統皇帝才行。”葉青轉身看著依舊愣在原地的耶律楚材,繼續打擊道:“完顏珣比你更清楚,在如今的局勢下他想要坐穩帝位,得到宋與蒙的承認遠遠要比得到李師兒的承認有用的多。所以李師兒她手裡並沒有多少籌碼,反而我給她的提議才是真正為她們母子著想,至於完顏珣還是鐵木真,不過都是把她當成待宰的一隻羔羊而已。”
“別忘了,燕王可是與先帝有著師生之實……。”耶律楚材迎著雪花問道。
“那又如何?即便是有師生之實,但我更是大宋之臣。告訴李師兒,為完顏璟復仇是她唯一的選擇,若不然的話,面對完顏珣對於我跟鐵木真的兩邊討好,說不準到時候我會抵不住誘惑而改變主意。”葉青說道。
“你代宋廷承認完顏珣在金國的正統帝位,難道就不怕天下人唾罵?”耶律楚材做著最後的掙扎,不得不承認,葉青所說的都是事實,而且都是對於李師兒乃至如今金國不利的事實。
誠如葉青所言,如今的完顏珣看似坐穩了金國的帝位,但只要李師兒不死,他謀權篡位的聲名就依舊存在,帝位便不會穩固。而且更為現實的是,如今宋、蒙強盛,金國衰弱,完顏珣在眼下不得不仰仗宋、蒙的承認來向天下人展示他帝位的正統性。
畢竟,若是宋、蒙聯手,再加上李師兒的登高一呼,完顏珣即便是有再大的本事兒,也難以坐穩帝位以及安撫自己的百姓。
所以這也是為何完顏珣在謀取帝位之後,一面派人追殺李師兒,一面又差遣使臣前往宋、蒙兩國,希望兩國能夠派遣使臣來參與他的登基大典。
畢竟,只要宋、蒙兩國的使臣,代表彼此的朝廷來參加他的登基大典,就等於承認了他帝位的正統性,如此一來,李師兒即便是還活著,但對於他帝位的威脅也會小了一大半。
不等耶律楚材說話,葉青站在那裡好整以暇的問道:“對了耶律楚材,事到如今我倒是有些鬧不明白了,如今你是希望金國在完顏珣的統治下繼續存在呢,還是希望李師兒回到金國攝政朝廷呢?”
“我……?”耶律楚材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因為就在葉青問他之前,他壓根兒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只是……。
站在風雪中的耶律楚材神情顯得越發茫然,甚至就連葉青轉身走進了前方的宮殿中時,他還依舊愣在原地,陷入到了剛剛那句問話的沉思之中。
到底是希望金國在完顏珣的統治下繼續存在,還是希望李師兒回到金國攝政,看似並不衝突的兩者之間,但卻存在著極大的差異,而這種差異若是一個弄不好,最終的結果很有可能便是金國會被葉青或者是鐵木真蠶食奪走,納入宋、蒙的疆域版圖之內。
不管是完顏珣統治金國朝堂,還是李師兒回國攝政,顯然都要經過一番明爭暗鬥才能夠分出勝負。
如今李師兒雖然與葉青在勾心鬥角,但不可否認,身在葉青治下燕京城的李師兒絕對是安全的,絕不會輕易被人刺殺身亡,從而替完顏珣掃除後顧之憂。
而他耶律楚材若是希望金國繼續在宋、蒙的強威之下繼續存在,那麼就必須在李師兒跟完顏珣之間做出一個選擇,做出一個有利於金國存在的選擇,可這種選擇……又豈是那麼容易?
葉青絕不會放過利用李師兒為完顏璟復仇以及吞併金國,鐵木真也絕不會眼睜睜看著殘金繼續穩坐他一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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