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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千村萬寨處處龍門,千巖萬壑層層成田〈終章〉(1/3)

作者:水葉子
第三百零一章  千村萬寨處處龍門,千巖萬壑層層成田〈終章〉

北國饒樂還是一片天寒地凍的景象,都城長安卻已春意萌發,一連小半個月晴天大日頭的好天氣下來,起於渭水之上的春風已漸去料峭的寒意而顯出融融的和煦。吹面不寒楊柳風,地確是的,不說灞水橋邊的楊柳已是新綠初綻,城中滿街的老槐上更已長出了半截手指長短的嫩葉。

風吹槐花滿店香,胡姬壓酒勸客嘗。想來用不了多久就能見到這樣的美景了吧!

建造於長安城龍首原上的宮城南苑內,株株垂柳應和春風的吹拂舞動著婉媚的柳枝在水面上點起一暈暈細密的漣漪,柳枝下的太液池水波微興,放眼望去恰似一湖流動的碧玉,眼前如斯美景,再趕上這天朗氣清的好天氣,委實是一個遊覽禁苑的絕佳日子。

內單絲羅盤龍常服,外面松閒披著一領火狐皮大氅的天子李旦此時便正在太液池邊的小徑上悠遊漫步,他的手中握著一卷善本《爾雅》,身後跟著五六個年紀最大也不超過十歲的孩童。一路走來邊賞春景邊聽著孫兒們玩鬧嬉戲,李旦鬱悶煩躁了多日的心情終於漸漸的發散開來。

要是依著本心,李旦真想把朝堂裡每隔十天才有一日的旬假就此一股腦放下去,放他十天半月,甚至是就此永遠的放下去,也免得明天一早又要上朝面對永無休止的辯說與論爭。

一想到明天的早朝,李旦的腦仁就開始條件反射般的隱隱發脹,這些日子他都有些羨慕那些朝臣了,至少,他們還能找藉口請假,自己卻是不管心裡有多不願意也只能挺著,熬著。

煩惱就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李旦搖搖頭後依然無法將這突然而起的煩惱心思甩開,索性就停住步子抬手向前邊不遠的亭閣指了指。

隨行的太監宮女們頓時有條不紊的忙碌起來,灑掃、安置書幾、捧爐焚香再到擺放文房四寶及酒食,一連串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輕盈無聲卻又高效快捷。

李旦決意不肯讓明天煩人的早朝擾了今天難得的好心情,進入亭中在書幾前坐下抬眼看看遠處的水光柳色,再瞅瞅亭外假山竹林間玩鬧的不亦樂乎的孫兒們後,就帶著一縷輕鬆愜意的嘆息翻開了手中把玩已久的《爾雅》。

對於酷愛書法及文字訓詁之學的李旦來說,類似《爾雅》這般的音韻訓詁學著作可比一摞摞永無止盡的奏章有意思的太多,這裡面每一個詞語的釋詁都能讓他不自覺的沉進全部的心思,並在這一過程中體會到無法言說的樂趣,而不是像那些奏章帶給他的永遠都是疲累厭倦,永無休止、越來越難以忍受的厭倦。

左手輕輕的翻動著書頁,右手援筆引墨寫下自己感興趣的古詞及釋義,三四頁之後再回過頭來考察一番剛剛寫下的內容,並從書法的角度就個別文字的結構用筆細心揣摩體味一番,這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樂趣讓李旦深深迷醉其中,剛剛因想及明天早朝而起的煩躁也在這一過程中自然而然的煙消雲散。

李旦正自意興盎然的沉迷其中時,一聲清脆的童音將他的注意力從《爾雅》上吸引開去。

放下書卷揉了揉了手腕,李旦這才注意到亭閣下面那幾個特意叫進的孫兒不知什麼時候已停止了在假山竹林間的喧鬧,此時正學著他的樣子擺弄著太監們為今天禁苑之遊準備下的書冊。這童音便是其中一個孫兒搖頭晃腦讀書時發出的。

再一細聽,這個小傢伙兒正在讀著的是《蘭亭集序》:

永和九年,歲在葵醜,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鹹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絃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這篇王羲之的絕美名作以清澈的童聲讀出後實是別有一番風味,李旦聽了幾句後竟聽了進去,這小傢伙見祖父注目,一時得意之下索性舍了書卷硬生生的背將起來,邊背邊還盡力將小小的胸脯挺的高高的,不消說這該是他最近學會的功課,現在抓著機會拿到皇爺爺面前賣弄來了。

李旦被他這副小模樣惹的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與此同時,心裡也油然生出些遺憾來。要說吟詩會文、賞玩書法這樣的樂事終究還是要三五個達者湊在一起時才更有興味。

要說今天的天氣恰是《蘭亭集序》中所說的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眼前雖無崇山峻嶺、茂林修竹,但太液池邊的風景亦足以遊目騁懷,極視聽之娛,若是在這樣的天氣與風景中召幾個興致相投的臣子來一番辯說《爾雅》、品評詩酒的文人雅集,該是怎樣不讓於蘭亭集會的快意呀!

可惜這個具有誘惑力的想法也僅僅只能是想想而已,若要找人把酒共評《爾雅》的話,李旦順理成章想到的第一個人物就是孔珪,身為當世大儒、孔聖血裔,孔珪對於位列十三經的《爾雅》頗多心得,這樣的聚會若是不讓他參加實在沒什麼意思,但真要讓他來的話……那還叫文人雅集嗎?

李旦無奈的搖了搖頭,朝堂上的政爭早就厭煩無比,他可不想再在太液池畔來這麼一出,這簡直就是糟蹋眼前的好天氣和絕美風光。

世事還真就這麼邪性,你越是想什麼怕什麼它偏就來什麼,正在李旦為無法實現的文人雅集遺憾不已的時候,有太監上來報說禮部侍郎孔珪正於承天門外請見。

李旦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避之唯恐不及的一揮袍袖,“不見”。

似乎是不甘於自己難得的好心情被就此破壞,李旦話一說完就迫不及待的重新投入了身前的書卷。

他這舉動怎麼看都像是在逃避。

但有些人實在是沒法逃避的,當李旦因眼神疲累抬起頭時,首先看到的就是貼身太監那張滿是愁難之色的臉。

“什麼事?”,這聲音既厭煩又無奈。

太監小心翼翼的湊上來,“自打大家剛才駁了請見之後,孔侍郎就跪在承天門前,這都有好一會兒了,他前幾年遭流放作踐過身子骨,年紀也過了甲子,承天門又連著各部寺監立衙的皇城,人多眼雜的萬一有個什麼不好處,不管是朝廷還是大家臉上都需不好看了”。

“他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這般賣力為他說話?”。

這太監自然矢口否認,給出的理由還挺有說服力:就算我想收,孔珪這號的也不能給!

“讓他進來”,李旦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伸手一掃,書几上的文房四寶頓時噼裡啪啦摔了一地,“這般逼朕,渾是在長安呆膩了,朕這次再不容你”。

今天這個天朗氣清的好日子終究還是要被毀了!

眼見李旦發怒,那太監一言不發的趕緊退出了亭子,甚至為避過隨後極有可能的遷怒,他連小太監都沒使喚而是親自到承天門接人以避風頭,走在路上他一邊在心底抱怨孔珪這老不死的太不識趣,邊還琢磨著該怎麼把剛才之事傳給高力士,也好在太子殿下面前表表功勞。

要不是有太子的關照在裡邊,就孔珪這樣又臭又硬從沒有半點孝敬的老貨不給他落井下石都算他燒高香了,還能替他說話?

當孔珪到達太液池邊的亭閣時,亭中已經收拾停當,默默而坐的李旦緊緊繃著滿是寒肅的臉。

唱禮參拜,李旦沒開口叫免,孔珪也就做的一絲不苟。

“旬假之日還這麼攆著見朕到底有什麼事,說”,看著跪在地上的孔珪華髮半生,老態盡顯的模樣,優柔而又重情的李旦憤怒之餘又頗為不忍,不過他最終還是沒有叫起,任孔珪繼續跪著回話道:“臣此來是促請陛下儘快發兵饒樂,臣曾居於龍門數年,深知契丹實非良善,先皇后朝便曾反叛入侵我河北道引得生靈塗炭,此番若使其再得了繞樂,為禍之深則我朝東北自此將永無寧日矣!”。

一聽到這個,李旦心中不知淤積了多久的煩悶與不耐煩都一起發作起來,自打那日急腳將饒樂四部請求內附並請發兵驅逐契丹的文書送到之後,朝堂裡的興奮勁兒還沒熱乎到一炷香的功夫便開始了無窮無盡的爭吵。

既然有了堂皇正大的理由,朝廷出兵自無異議,說到統兵人選時朝堂上也是不約而同的言說現任幽州大都督張守義年老不堪此任,但在提及新的統軍人選時,剛剛還和諧無比的局面就頓時瓦解冰消,各為其主的臣子們輪番上陣推出自己人選的同時不惜使出一切手段駁斥對方的人選。

這一個人選可是關係到十二萬精銳邊軍的控制權,份量之重讓近兩年在歷次朝爭中多有退讓的東宮一系也退無可退,雙方陣營中的文臣武將你方唱罷我登場,爭的面紅耳赤不可開交,最終使這天的朝會不得不以羽林副使與兵部侍郎當殿大打出手,李旦盛怒之下拂袖而去收場。

饒是這天的朝會後以“君前失儀”的罪名將羽林副使及那兵部侍郎各杖了三十,也沒能阻止第二天朝會中愈演愈烈的爭吵,從孔珪回京後就很少上殿的鎮國太平公主親身上陣與太子李隆基來了一場精彩紛呈的姑侄對辯。

這是李隆基與太平公主的第一次正面爭鋒,同時也標誌著李旦在二人間實行了兩年的調和策略正式失敗。至此,以前只是在竊竊私語中的姑侄之爭徹底公開化了。

若是換了本朝太宗,甚至是前朝煬帝在位,這樣的爭吵也就算不得什麼,任你們吵的再厲害我自選一個聖心默定的人就是,人選一定爭端也就自然停住了。無奈當今天子李旦卻是個天生的優柔遲疑性子,最缺的就是這份乾綱獨斷的魄力。他本就遊移拿不定主意,再一經這樣的爭吵就沒個準主意了。

由此這本該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就被拖了下來,這一拖不僅把遠在饒樂的唐成拖的七傷八癆,就連李旦也被每天無時無刻不在耳邊縈繞的進言與爭吵給折騰的想到朝會就油然而生厭畏之心。

但越是如此,李旦也就愈發的拿不定主意。見到這般情勢,朝臣中頗有些兩邊不靠的臣子在暗室裡嘀咕:難怪當初鎮國公主在與太子聯手發動廢韋后的宮變前都不約而同的瞞著當今,直到大局底定之後才告以實情,就按當今這性子要是真提前告訴了他的話,前次的宮變十成十別想成功。

“又是這說膩了的老話”,李旦煩躁的擺擺手,“朕只問你,統兵人選給誰?”。

“臣意還是由張守義統軍,軍情如火,長安又距饒樂數千裡之遙,便是即刻就定人選,待其趕赴幽州再整軍前往饒樂就需花費多少時候?只此一點,便再無一人比張守義更為合宜。且其坐鎮幽州多年,可謂知己知彼,至於說其年老無力統軍……”,孔珪言說至此,忍不住冷哼了一聲後硬梆梆道:“不過是東宮與鎮國公主府以私心而害國事的說辭”。

……

就在孔珪於承天門前跪請陛見時,長安城正南的麟德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雨般的馬蹄聲。

城樓上因著融融春日的天氣而有些懶散不振的羽林當值軍士先是隨意看了一眼,待其看清楚前方來騎額頭上繫著的紅條帶之後頓時雙眼暴睜,一路向下邊的城門急跑而去。

麟德門城門洞中被分隔成四條的過道很快被清空了一條,與此同時,另一個本是在城門口當值的軍士則翻身上了備馬跑上朱雀大街。

這軍士手持銅鐸邊策馬賓士邊搖個不停,紛紛攘攘的路人聞聲後面露驚奇神色的同時也忙不迭的向朱雀大街兩邊讓去,尤其是帶著孩子的更是著緊。

就此,城門外額纏紅帶的急騎沒有片刻耽擱的直衝過城門洞,迅即不減半點馬速的沿著已被清出的道路向皇城朱雀門飛奔而去。

“羽書,真的是羽書!難倒邊關上又起了大仗?”,朱雀大街兩邊的路人對此議論紛紛的時候,那些帶著孩子的父母則神色凝重的向一臉好奇的孩子再三交代,若是今後再遇到剛才這樣的事情就要立即避讓,萬不可擋了路中間的道兒,否則被那頭纏紅條帶的漢子撞死可是白撞的。

羽書一路通行無阻的送達到兵部尚書手中,這位堂官拆開數重蠟封的羽書看完後便即刻向政事堂跑去,隨即便又與當值相公韋安達一起直奔宮城。

二人身後,本是冷清的皇城內難得的在旬假日裡熱鬧起來,各部寺監值守的中小官吏們串來串去的湊到了一起,相互打問議論不斷的都是這羽書裡究竟寫了啥訊息竟至於讓當值相公都有些顧不上宰相風儀了。

遇著重大訊息時,當值宰輔有直接進宮面聖之權,是以承天門上也沒有像孔珪那樣的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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