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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成現在心情不好,也沒心思跟他多說閒話,問了幾句路途辛苦後便直接切入了正題。
“回大官人,小的這些日子先是在州城待了幾天,隨後又去了牛祖德此前任職的地方,隨後又到天成軍駐地走了走,現下是從鎖陽關往龍門縣一路追過來的”。
“嗯”,看了看臉色風塵僕僕的來福,唐成點了點頭,“趕路這麼急,想必你是打探到一些有用的東西了,說說”。
“那牛祖德雖然有怪癖,但在地方上官聲倒還不錯,不管是在州城還是他以前任職的文德縣和永興縣都沒打問出什麼貪瀆的劣跡來,不過我倒打探到牛祖德正在做商賈貿易之事,且是做的極大”。
“商賈貿易之事!”,聽到這個唐成有些失望,這實在不是個什麼大問題,雖然朝廷有官員不得經商的明令,但規避這條禁令的方法實在太多。就連他自己都在幹這個,更別說身為一州刺史的牛祖德了!不過有總勝於無,唐成也不願太打擊來福地積極性,遂順口問道:“究竟是怎麼個情況,你且細說說”。
“牛祖德不僅掌握著媯州最大的牲口及皮毛交易,而且舉凡從媯州輸往草原奚人部落的大宗絲緞、瓷器及鹽鐵等交易都掌握在他手裡,那些來往於媯州及草原的商隊頭領裡十個有八個是他的遠親”,跟著唐成時間久了。來福也知道朝廷有官員不得經商的禁令,如今牛祖德幾乎是明目張膽的做著這麼大的生意,那把柄豈不是好抓地很?因是想著這一點,來福說著這些時很有些亢奮。
作為中原地區農耕經濟與草原畜牧經濟的分割線與交匯處,長城互通有無的功效自不待言,而轄區緊鄰著饒樂奚人草原的媯州天然的成為了這種互通有無的橋頭堡,作為一個經濟意識較強,且有過公司經歷的穿越人。唐成根本不用多想就已明白掌握著這一資源究竟意味著多大的利潤,難怪前面聽說牛祖德在媯州刺史任上都幹了八年還不願意走,原本還有些漫不在意地唐成聽到這一資訊後精神一震,“這訊息可靠嗎?”。
“小的反覆核實過”,見唐成神情鄭重。來福也是神情振奮的重重點了點頭,“小的花重金結交了幾個商隊的頭領,此外又在刺史府內地下人及幾家大貨棧處都核實過,絕對可靠”。
“嗯。做得好”,雖然唐成現在還沒仔細想這個訊息該怎麼用,但他卻清楚的知道這個訊息會很有用,這些日子以來他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發自內心的笑容,拍了拍來福地肩膀問道:“可還有什麼別的訊息?”。
滿臉僕僕風塵的來福笑的很高興,找鄭七要過裝水的皮囊仰頭猛灌了一氣兒後,嘴也沒抹的繼續道:“還有一個訊息也跟這個有關,就因為商賈貿易的事情。牛祖德跟駐紮在白陽鎮的廣邊軍折衝都尉賈子興關係鬧地很僵”。
“廣邊軍?”,聽到這個時,唐成心裡一跳,“鎖陽關就是他們負責鎮守的吧?”。
“是,白陽鎮就在鎖陽關西邊不遠處的長城根兒下,以河北及河東兩道的道界為界限,媯州西邊的長城隘口歸駐紮在河東道雲州的天成軍管轄,媯州境內直到本道檀州的長城關隘都歸廣邊軍管。其中鎖陽關就是最大的一個。廣邊軍跟檀州地鎮遠軍同屬幽州大都督府轄下”。因是前邊兒打探地工作做的足,來福回答起來時信口拈來。毫無遲滯,口中邊說,手上邊撿了一根枯枝在地上划著地形圖。
唐成低頭用心地看著來福所畫的簡陋地形圖,“牛祖德跟賈子興為什麼鬧僵的?”。
“牛祖德錢賺的太狠,賈子興看著眼紅也想分些好處,他要的多,牛祖德又不願多給,兩造裡就這麼鬧僵起來了”。
一聽此言唐成就明白了,唐朝在邊鎮地區設立節度使是在李隆基當皇帝后的開元中期才有的事情,在此之前,唐朝廷在一些重要地區實行的是大都督府統軍制,河北道的幽州大都督府就是統領大軍負責東北邊境的安全,直到此後的開元天寶年間改為范陽節度使,而范陽節度使中最有名的那位就是大胖子安祿山。
跟後來的節度使們軍政統管不同,現在的大都督府只負責管理軍事,且還只是負責管理邊軍,無權插手地方政事,甚至就連地方上的鎮軍也不在他們的管轄範圍內,而是歸口在河北道行軍大使衙門。在這種軍政分離的制度下,幽州大都督府轄下的廣邊軍雖然掌握著南北交通的長城門戶,但受著管轄權的侷限卻無力在地方組織起牽涉甚多的大規模貿易商隊,即便能做些生意也多是小打小鬧。而這也正是賈子興與牛祖德矛盾的根源所在。
將整個事情前前後後又重新理了一遍後,唐成心跳的感覺越發的強烈了,與此同時他心中又起了一股莫名的焦躁,明知道眼前有一個好機會卻沒法子下手利用,這種感覺真是不爽的很。
正在這時,不知何時走下車來的鄭凌意扯了扯唐成地衣袖欣喜道:“夫君,這倒是個大好機會。以妾身在揚州市舶司的經歷來看,這種兩族之間互通有無的貿易收益最大,以本縣的地利若能與掌握交通關隘的天成軍聯合,短短時日內必能使龍門縣迅速富庶起來,那江南揚州就是最好的例證”。
“凌意你的想法固然是好,可是行不通啊”,唐成焦躁的原因就是這個,說話之間揹著手轉起了圈子。“龍門縣畢竟是在媯州轄區,即便我真能不計後果與牛祖德徹底翻臉地搶了這生意,就不說幹不幹的長,單是他伸手在鎖陽關那邊卡一卡,我這邊就什麼都做不成了,畢竟我龍門所有往來交通的貨物都要從他的地盤上過;再則這生意涉及的利潤如此之大,單是一個牛祖德未必就能全吃的下來,他身後多半還有更大來頭的。現在冒然去搶就是找死;最後一點,即便是這兩者都不用顧忌也無法與天成軍合作,龍門太小,我的官位也太低,又毫無能拿捏住他們地東西。這樣雙方實力懸殊巨大的合作是搞不成的,天成軍那夥子丘八能活吃了咱們”。
鄭凌意剛才也是興奮過度,唐成此言一出,冷靜下來的她也就明白了剛才的提議實在沒有什麼可操作性。這感覺就像是看著地上有一個金光燦燦地大元寶卻沒法撿一樣,那種難受勁兒真是沒法提了。
轉了一圈又一圈,唐成最終只能廢然一嘆,“凌意,商賈貿易之事就不要再想了,至少從眼下來看咱們不僅是插不上手,也根本不能插手”。
說出這番話時,唐成真是又恨又不甘心。自打當日在山南東道道衙裡從於東軍的那份山川地理圖上看清楚龍門縣的位置之後,三千里的行程中他想地最多的就是藉助龍門特殊的地理位置發展商賈貿易,這原是他預定的施政核心,本想著只等想辦法解決了奚人的問題,實地考察了縣內通往草原的道路狀況後就開始著手修路,鋪展貿易的,孰料今天卻從來福口中得知了這麼個訊息。數月的憧憬與思慮瞬間毀於一旦,怎不令人恨而不甘?
沒有了商賈貿易這條路走。即便是解決了奚人地問題。如此貧瘠的龍門縣又該從那兒開啟局面?
“大官人,屬下還打探到一個訊息”。說話的自然是來福。
唐成被他剛才那個訊息撩撥的欲仙欲死,此時心情實難平靜,聞言恨恨聲道:“說”。
“我往白陽鎮的時候聽說了一個訊息,廣邊軍中許多軍士的家人在關中生存艱難,距離親人又遠,遂有意遷來媯州,賈子興為了此事已經跑了兩趟刺史府,目前看來似乎並沒有什麼進展”。
“嗯?”,聽來福說完,焦躁的唐成漸漸停住了腳步,疑惑問道:“竟然此事?”。
廣邊軍的家人竟然要遷往邊境之地地媯州!這訊息乍聽之下真是匪夷所思,也正因為如此,來福當日聽到這個訊息後相關地一切就份外留心,現在可算是派上了用場,“我最開始聽到的時候也覺得不可能,因就仔細打問過原委。其實不止是本朝,前朝裡歷來邊患最重地地方就是在東北”。
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這是唐代邊塞詩大家高適的代表作《燕歌行》開篇之句,講的是開元年間邊鎮大將張守珪“隱其敗狀,而妄奏克獲之功”的事情。唐人作詩素好以漢代唐,詩中雖言漢,說的其實就是唐朝當下的事情。而“漢家煙塵在東北”點明的就是唐代邊防的現狀,因為東北邊疆少數民族最多且並無統一政權,是以東北邊境上最易生亂,這一點唐成後世裡在課堂上也聽老師講過。
見唐成點頭,來福話語不斷的接著道:“正因為東北邊患既多又重,所以自從國朝初年起駐守此地的邊軍選的就是最精銳之師,這些人的家鄉幾乎都是在關中”。
關中就是指長安所在的關中平原,最是膏腴之地,當初李唐打下江山之後實行府兵制,其中在給立功最大的精銳之師們授田時就分在這塊地方,這個唐成倒是知道。只是如此以來他就更想不明白了,“關中膏腴,那些個軍士的家人又怎會捨得搬來此地?”。
“關中是好地方,可是那塊兒田地太少啊”,自打跟了唐成之後,來福還真是很少看到唐成迷惑犯糊塗地樣子,此時終於見到這景象,臉上雖然還繃著。心底其實早忍不住笑出聲來,“從太宗爺爺朝到現在,要說天下人口增長最快,授田最少的地方就是關中,聽白陽鎮上那些個軍士們說,關中要是一趕上災年,就連皇帝也得往東都趁食”。
來福嘴裡蹦出的這麼個新鮮詞兒唐成後世裡在史書中看過,也有另一種說法叫“就食”。說起來唐朝的關中就有點類似於後世的北京和上海,地方太好,所以極容易在狹小的區域內集中大量的人口,這時候的農業生產與運輸能力又遠遠無法與後世相比,結果就是一遇災荒之後。面積並不大地關中地區糧食供應就接濟不上了,到這個時候皇帝就帶著宮人及大臣往東都洛陽趁食,從高宗朝開始這樣的事情就發生過,前朝就更不用說了。則天武后之所以幾度欲遷都洛陽,除了個人喜好之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出於保障都城糧食安全的考慮。
至此,唐成已是恍然大悟,合著這些軍士們的家人想遷往媯州的原因倒跟龍門縣中的很多人一樣。
“也不僅僅是為了這個”,來福一邊點頭一邊補充道:“十五成丁之後,這些府兵戶出身的邊軍就要開始服役,直到六十歲才算了結。這其間每三年裡就有兩年時間不是在邊塞就是在往返邊塞地路上,家人們實也是耐不得分離之苦,既然留在關中生活也艱難,倒不如搬過來好歹換一個家人團聚,這些壯年邊軍其實都是家裡的頂樑柱,住的近些也能給家裡有個照應”。
嗯,這倒跟後世的隨軍一個性質,徹底搞明白之後。唐成再看來福那張說得興起後眉飛色舞的臉就有些不舒服了。“這麼重要地訊息怎麼不早說?”。
“啊!”,來福聞言一嗆。剛才你不是正跟夫人說話嘛,我能隨便插嘴?咂了咂嘴,熟知大官人脾性的來福終於什麼都沒說,而且就跟變臉一樣迅速的收起了那眉飛色舞的表情。
“不錯,這次地差事的確辦的不錯,記你一功”,靜靜的站了一會兒將來福帶來的訊息完整的捋了一遍後,唐成再次抬起頭時只覺天空都比前幾天明亮了很多,而這些日子一直壓在心中的沉悶鉛雲也悄然露出一線光明來,長長的吐出一口憋了許久地悶氣後,他轉身之間大步向馬車走去,“凌意,上車,咱們走”。
“去哪兒啊?”。
“到鎖陽關見賈子興”,腳步沉穩有力的唐成咬牙切齒道:“無論如何,廣邊軍士的這些個家屬本縣是要定了,一個都別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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