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瞻前先顧後
雖說是打著公公婆婆的幌子,其實對於做這衣裳最急的還是李英紈自己,自打衣裳做好之後,她每天晚上回到房裡都要拿出來看看,摸摸,再試試,甚或就為了這套衣裳和首飾,她還特地買了一面價值不菲,高可及人的江心鏡,為的就是試衣裳的時候全身都能照著。
此前多少個夜晚這就成了李英紈固定的樂趣所在,安頓好貓蛋兒睡下之後,她就會將衣裳及頭面首飾全套換上,對著那面江心鏡,盡全力回想著當日見孫使君夫人及張別駕夫人時她們的動作神態,隨後在鏡子中一舉手一投足的模仿,練習。
一個抬手指的動作,一句吩咐下人的話,臉上那帶著淡淡矜持的笑容,甚至是一個掠髮鬢的動作,李英紈不斷的回想著,練習著。繁瑣的練習過程中她的臉上始終帶著一絲憧憬的歡喜,樂此而不疲。
練完再一樣一樣將首飾及衣裳收好之後,躺在榻上的李英紈總免不了要想到唐成,只不過以前想著想著總是很難受,相思殺人哪!但自從有了這身衣裳及頭面首飾後,李英紈的思念裡開始多了許多清淺而渴望的笑容。
唐成回來之後再出去拜客該就能穿上官衣了吧!到時候她就要穿著這身衣裳帶著這些頭面首飾跟他一起去拜客,跟他一起回鄖溪縣,跟他一起回老家。哎呀,當年那些街坊和見著她就躲的村人們再看到她現在的樣子時該想些什麼,又該說些什麼呢?
每每想到這裡時,李英紈的臉上總是會很奇異的湧現出一抹與年齡不符的少女懷春般的羞紅,對這兩個問題地答案她可真是好奇的很,也正因為這份好奇給她帶來了一份專屬於她自己的隱晦而持久的樂趣。
趴在唐成的胸膛,已為人母的李英紈低低細細的將這個隱秘的從不曾向人吐露過地渴望說了出來。當一個少婦如少女般喃喃的傾吐著自己的小心思時,那份樸素卻真摯的美足以打動任何人。
唐成靜靜的聽著她的傾訴。心裡覺得她有一點點傻,傻的可愛;又有一點點痴,痴的真實。少女情懷總是詩,其實對於女人來說,又何止只有少女才是如此?這就如同浪漫,浪漫並不是模式化地行動,它是一種心境一種情懷,只要有了這種濃烈的情懷。便是一朵畫在紙上的玫瑰亦足以醉人,這無關年齡。
但不管怎麼樣,唐成絕不會覺得她俗,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而夜行,更何況李英紈過去還有那樣的經歷,既然是心結就不是那麼容易去除的東西。
“你想回鄖溪,那我就陪你走一趟。把貓蛋兒帶上,爹孃也想回去看看老宅子”,唐成輕輕捋著懷中李英紈地頭髮,“正好我也想去探望嚴夫子,四孃舅和張縣令”。
李英紈聞言。眼中滿是驚喜,“真的?”。
“這還能有假?”,唐成笑著拍了拍她,“要去就得趁早。沒準兒啥時候吏部調轉文書就下來了”。
這邊計劃的挺好,可惜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來得快,人就是不經唸叨,頭一晚上唐成兩口子剛說到趙老虎,第二天他居然就因為一件案子的事情到了州城,隨即唐成就收到了張子山派人送來地家宴請柬。
因是請柬上說明了是要閤家蒞臨的家宴,所以自打門子老高將請柬送進來之後,李英紈將貓蛋兒遞給唐成後就開始忙活起來。
“阿成。咋樣啊?”,臨上車前,李英紈又扯了扯自己的裙子,“好看不?”。
“第五遍了”,唐成笑著伸開手掌比劃了一下,“我這答案還跟前四次一樣,好看的不能再好看了”,嘴上笑著他已順手將李英紈拉上了車。
等唐成兩口子到時。正是天色堪堪黑定的時候。金州別駕張子山親自站在大門前的花燈下含笑迎客。
“恭喜恭喜,新鮮出爐的進士。本道可是獨一份兒!唐成你為我金州文事增光添彩了”,張子山笑著向唐成說完後,又向隨後下來的李英紈一拱手道:“唐夫人,賤內在內院門口迎客,就由小翠導引夫人去吧”。
見著本州二號人物向自己含笑見禮,口稱夫人,李英紈心旌搖動之間斂身還了一禮,她這還禮地儀容姿態真是標準到了極處,就是禮部官員來了也休想挑出半分不是。
“夫人請”,一個伶俐丫頭走了過來,福身一禮後微低著頭虛攙著李英紈從大開的院門處向內走去,其間遇見的門子及張府下人見著她那身命婦服時免不得都要停步側讓一下,俟其過了之後這才重新動步忙活自己的事去。
平端著雙手虛扣微微放低的雙臂,目光平視的李英紈儘量使自己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更安詳平和些,腳下若合節拍的緩步走著,心底卻是不斷翻湧起舊事。
張府她不是第一次來,只不過以前來地時候都是走地側門,何曾走過大開的正門?下人們又那兒像今天這麼過?這倒並非張府勢利,實在是官、良、賤三等之間壁壘森嚴,什麼人享受什麼待遇都是不言自明地,妻憑夫貴,因著唐成身份的改變,如今的她也自然而然邁入了官人的行列,由此以前再多錢也享受不到的禮遇也就順理成章了,比如洞開的大門,比如這些人的避讓頷首,再比如不遠處那位穿著誥命服侍在內院門口迎客的張夫人……
今晚的客人並不多,且都是唐成的相識,除了從鄖溪縣趕來的張子文及趙老虎外,另外就是州衙裡的錄事參軍及兩個判司,能受邀參加這樣的家宴,不消說這都是張子山在州衙裡的心腹親信了。
進士科新進士難考天下皆知,與此同時大家也都知道新進士們雖然開始的時候授官不高,但他們升遷的速度卻遠比其他官員要快的多。所以在面對進士科地新進士時實不能純以當下的品秩而論。當唐成邁步走進花廳時,張子文及趙老虎也還罷了,另三人的見禮著實是親熱的很。
“大家都是舊日同僚。這又是在別駕大人的私宅,客氣什麼”,唐成含笑拱手還禮,過去大半年一直在長安,三品大員乃至郡王爺他也是常見的,有這樣的經歷薰陶下來,而今再回到金州面對這樣的官場酬酢時,唐成舉手投足之間實是放地極開。那份接人待物的灑脫雖然說不清楚,但面對他的人卻是實實在在可以感受到的。
靜靜的看著唐成,坐在一邊的趙老虎微微點了點頭,看來唐成這一趟長安跑得不冤,得了一個進士自不必說,他整個人的氣宇比之以前也開闊了不少,以前看著是沉穩凝鍊,現在瞅著倒有了那麼點兒老練的意思。
看著面前揮灑自如地唐成。那錄事參軍及兩個判司心中的感慨更盛,眼前這人初從鄖溪縣衙調上來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這才多少時候?他就成了這般模樣?
從普通的刀筆吏到判司,再到錄事參軍,進而由金州一躍調入道衙做了觀察使的心腹。現在更了不得了,其人竟然跳出山南在長安城裡踢騰出了一個新進士,對於大唐數以十萬計地吏員們來說難如登天的吏官身份轉換對於他而言,竟瞅著是輕鬆自在。閒庭信步的就跨過去了。
雖然都是吃朝廷飯,混衙門事兒,但一個吏一個官,這中間的區別到底有多大,想想就讓人心酸哪!
先是孫使君,再到於觀察使,現如今可好,這個分明是出自鄖溪縣農家子弟地唐成竟然連鎮國太平公主的門路都走通了。笑話,這漫大唐官場裡誰不知道這幾年要想考中進士總得公主殿下發了話才成,今年就二十二個新進士唐成卻能名列其中,那背後的意思還用說嘛!
看看眼前舉止有度的唐成,想想他這幾年的際遇變化,再想想自己這幾十年的苦熬苦做,此前三人因受邀別駕私宴而起的興奮與自得頓時意興闌珊,他們可是眼瞅著唐成從小吏員發跡起來的。感受尤深。跟他一比。自己這幾十年橫是活到了狗肚子裡了,一切都是命。半點不由人哪!
唐成自然不知道他地出現竟讓三位舊同僚生出如此多的感慨來,跟他們見禮完後,他便到了趙老虎面前,規規矩矩的行禮喊了一聲四舅之後,又向張子文拱手一笑道:“大半年不見,三叔瞅著倒是富態的多了,小侄但看三叔的肚子就知道鄖溪縣中如今定是盜匪絕跡”。
唐成這聲三叔叫得張子文是渾身舒泰,“行啊,就衝你這聲三叔,待會兒我就得跟你多喝幾觴”,粗豪笑著一拍唐成的肩膀,張子文扭頭向趙老虎道:“大哥,你這侄女婿選的實在是好,重情不忘本”。
“他跟你們家那小兔崽子是結拜兄弟,這條變不了,那怕他出息再大,見到你也得規規矩矩叫聲三叔”,趙老虎邊說邊笑著擺擺手道:“今個兒是在張別駕府,大家也都不是外人,坐吧,都坐下把酒添滿了說話”。
一旦開喝,不消說唐成就是最主要的目標,一觴一恭喜,擾攘了好一陣兒之後才結束,隨後大家就是饒有興趣地問他京中見聞,唐成這才察覺出來,感情張子山今晚請客竟然是以他為主賓地。
嘴裡含笑說著,唐成心裡就開始尋思張子山此舉究竟是個什麼意思,他這新進士一般人自然是看得重,但在一州別駕面前也就實在是算不得什麼。張子山又是家宴又是拉趙老虎來作陪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其實以他跟張相文的關係,張子山有什麼話不能直說地?
直到那錄事參軍看似無意分明有心的問了一句話之後,唐成才品位出一點意思來。
“先皇駕崩,今上登基,本道觀察使怕是不久就要換人了”,回答到這個問題時唐成也是心酸,於東軍可是對他有大恩的,只不過朝局如此,他這觀察使的位子的確是坐不長久了。“好在本道修路事宜已進尾聲,而於大人重回工部也是夙願”。
抬頭一聲長嘆,唐成沉吟了片刻後接續道:“至於接替之人是誰實不好說,江南東西兩道現任的觀察使都是韋庶人當日親點的人選,這次勢必也要被撤換掉,這兩道乃是江南半壁的重心所在,依著當前地朝局形勢,新任觀察使必是公主心腹無疑。公主既然佔了這兩道的人事。山南東道於情於理就該放放手兒,以我淺薄之見,接替於大人出任山南東道觀察使的必是今上在相王潛邸時的舊人”,因是座中並無外人,唐成說話也就沒什麼遮掩。
“唐進士所言倒與別駕大人不謀而合,英雄所見略同,誠然不虛”,聽著錄事參軍的話。唐成看了看張子山,正見著他臉上那一抹失望之色一閃而逝。
相王潛邸的人出任山南東道觀察使張子山失望什麼?唐成一邊小口的呷著酒,一邊又對剛品味出的那點意思不把握了。
趙老虎看看張子山又看看唐成,微笑著搖了搖頭,讀書人就是喜歡彎彎繞。這個老張啊,本來挺簡單張口就能說地事兒愣是讓他給整複雜了。
錄事參軍就此一句後直到酒宴結束也沒再說什麼,搞的唐成雲裡霧裡的弄不清白今晚這場顯然是精心準備的家宴到底是個啥意思。
“唐成你等等,我跟你說說話”。酒宴散時,趙老虎叫住了唐成。
等那錄事三人去後,趙老虎笑著向張子山道:“我知道你府裡有個好園子,現在正好去看看”。
聞言,張子山一笑,當先向外走去。
張子山府的後花園的確是不錯,不過四人誰都沒有欣賞的心思,趙老虎在花架下的石几上坐定之後便徑直開言道:“在座地都不是外人。我又是個粗人,有啥話就直說了,圖個爽脆”。
說完之後,趙老虎就直接看著唐成道:“第一件事,於觀察使眼瞅著要走,路也修得差不多了。你那結拜兄弟再呆在道衙可就不尷不尬的了,終歸還是要科考才是正途。唐成你剛中的進士,禮部裡有沒有路子幫他一把?”。
趙老虎此言一出。張子山兩兄弟的眼神兒就緊緊著落在了唐成身上。張相文可是他老張家唯一的獨苗男根,這又是關係到一輩子地大事由不得他們不著緊。張子山雖說是個別駕。在金州的確不小,但他這官兒到了長安卻實在是算不得什麼,反倒比不得剛剛考中進士的唐成,畢竟他考中的可是士林華選地進士科。!
“我跟相文是結拜兄弟,您二位就是也就是我的二叔、三叔,以後有啥事直接吩咐著就是”,眼前就只有四個人,唐成也沒再叫什麼別駕大人,徑直比著張相文稱呼了二叔,他此言一出,張子文看了看張子山,張子山臉上就微微有些赧然。
“我這次去長安也就是探探路,二弟必定是要參加科舉的,三位都是尊長,小侄也就不藏著掖著的放膽說一句,若是二弟要考進士科,那實在是沒辦法,但若是法科的話,小侄倒還有些把握能通這個路子”,法科比不得進士科競爭激烈,太平公主總不至於把禮部科考的十多科都給把持了,這一點信心唐成還是有的,“不過二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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