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戰成名
劉景文確實是有要事相求馬別駕,剛剛從揚州回來的他連休息都顧不上便舉行了此次文會,恰是因為馬別駕喜好這口兒的緣故。至於不遠千里將關關請往揚州自然也是為了投馬別駕所好。
因為馬別駕,劉景文為此次文會頗費心思,為求盡善盡美,他不惜將遠在鄖溪縣學中的姑表弟柳隨風都找了來,便從這個細節上也能看出其用心之深。
應該說這次文會的安排的確是成功的,離園久富盛名,風景清幽,恰是文人雅集的好去處,而柳隨風選定的集會之所菊花臺則是有亭,有洲,有花,有水,加之特殊的泛舟接引的方式,應當說這次文會從選址到主題,再到邀客的手段都是極其出色的,這一點從馬別駕登上沙洲菊花臺時笑吟吟的臉色即可看出。
劉景文好心情的破壞是因為三件事,首先是關關的歌詩,作為此次文會的主賓,馬別駕才應當是關關眉目傳情的物件,而不是下面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自從這個意外出現之後,劉景文就痛苦的發現,原本規劃並安排的很好的文會便徹底的變了味道。
離園文會突然變了調子,原本是為投馬別駕所好安排的文會竟成了那唐成獨放異彩的所在,至於馬別駕,則是怎麼難堪怎麼來,同題賦詩時那個該死的關關小婊子再次出了么蛾子,聽到那小婊子在菊花臺正中央唱著“隨任他人多貶褒”的詩句時,劉景文真是把關關掐死的心都有。
但這還不是痛苦的結束,當唐成站起來之後,尤其是當他跟馬別駕開始辯起經時,劉景文的頭都要炸了,至此,他終於不得不痛苦的承認。此次由他發起舉辦的這個文會簡直就是一個荒謬之極地錯誤。
“我日他八輩兒先人,那個石頭縫子沒塞嚴實,竟然就蹦出個唐成來”,隨著沙洲上的辯經越來越深入,雙方的聲音越來越大,劉景文的眉頭也越蹙越緊,眼前這場文會於他而言早已演變成了一種折磨,而眼下就是這種折磨的頂峰。
劉景文安排這次文會的目的真是為了巴結馬別駕。但是眼下的實際效果卻成了唐成地揚名之會,最讓劉景文不能接受的還是唐成的揚名跟馬別駕的尷尬難受一脈相承。唐成每一分才華的展現,都伴隨著馬別駕的一次尷尬,事態發展到現在,馬別駕已徹底成了唐成揚名金州文壇的墊腳石。
看著菊花臺上馬別駕竟至於開始發青的臉色,氣極無奈劉景文心底哀嘆道:“天地良心,我他娘地真沒想請唐成來參加這次文會!”。
不理會劉景文的鬱悶,沙洲上前來參加文會的賀客們如今卻是滿心興奮。開眼界了,真是開眼界了!沒想到一部從小就開始誦讀學習的《論語》在唐成口中竟然能辨出這樣的新意來,他這種解經地思路,析經的切入點對於諸文士而言純乎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初聽匪夷所思,但這匪夷所思之論卻並非出自胡謅,那唐成與每一句每一點上都能引出前賢論斷以為佐證,順著他的思路想下去。諸文士們越想越覺有理,至少“自圓其說”四字是盡站得住的。
“兀那童子,快幫我取筆墨來”,一個文士地舉動引來一片風潮,其它那些正聽得興味盎然的文士們也紛紛索要紙筆以做記錄,一時之間只把那些侍奉的童子們忙的手忙腳亂。
這離園也已舉辦了數次文會,這些伶俐童子們參與文會的侍奉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何曾見到過這樣的景象。這幫文士們今個兒是怎麼了?
心下雖是疑惑,但童子們腳下卻沒有半點停留的餘地,小跑著去取提前預備下的筆墨,這其中有一個在書房侍奉地童子看到眼前這景象,腦海中驀然想起了主人在誦讀六朝左思《三都賦》時講過的小故事來,洛陽啥的,對!就是洛陽紙貴,眼下這景象可不就是有些像主人津津樂道的洛陽紙貴?
手裡捧著紙筆。在菊花叢中穿梭的小童特特扭頭看了看正侃侃而言的唐成。憑著侍奉了幾次文會的經驗,這小童明確的感覺到。金州文壇又出狠人了,明天,不,就在今天文會散後,這個唐成地名字就必將在州城內地讀書人中傳揚開去。
沒人理會這小童子的感受,諸多耳目一新,急於記錄地文士們不會,唐成自然更不會,現在的他正式處於高度興奮的時刻。
馬別駕忍不住出手時,唐成確實興奮,畢竟能面對面的過招了!但在興奮的同時也難免忐忑,賦詩失了面子之後,馬別駕既然決定親自出手,不消說肯定要用上自己最拿手的手段,身為明經科出身的他最拿手的還能是什麼?
跟一個明經科進士及第的人辯經,即便唐成再狂妄,心裡也難免沒底!
讓他沒想到的是,馬別駕選定的科目竟然會是《論語》,聽到這部書名時,唐成臉上神色未動,但心底真有了想仰天長嘯的衝動。老馬呀老馬,你他孃的真是太給面子了!
四書五經裡這麼多篇目若是選個別的,他縱然能憑藉穿越之後所學稍作抵擋,但註定不會是馬別駕的對手,但要說到《論語》,這卻有了一搏的機會。
在後世裡唐成上大學時,正逢著全國高校興起教改之風,而這股風潮其中的一個政策就是博導、碩導不能只專注於學術研究,還必須要給本科生上課。
給唐成他們開課的這位老先生是一位專攻先秦的博導,而其研究的主要方向就是《論語》,對《論語》的研究當然不僅僅是指章句本身,更指二千餘年來的《論語》研究史。
關於《論語》的解經,關於歷代以來論語研究中的紛爭,薄薄的一本二十章地《論語》老先生開課開了一年,對於好學生唐成而言,這也是他在四年大學生活中感覺收穫最大的一門課。
收穫歸收穫。只是讓他萬萬想不到的是,這一年收穫的直接應用竟然會是在一千三百年前,而其應用的物件竟然會是一位唐朝的明經科進士。
若論對《論語》經義的熟悉,唐成比之於馬別駕自然是拍馬難及,但要論對《論語》的辨析發微,馬別駕一人又如何與身具兩千年研究史知識地唐成相比?
譬如對《論語》中“君子”的釋義辨析,再譬如對“仁”的理解,對“聖人”的理解。馬別駕所能做便是緊扣經義,身處唐朝,他縱然用功再勤,其研究成果也不可能超越時代,而唐成卻是跳出了時代,僅論對《論語》的辨析理解而言,兩者的水平根本不在一個平臺上。
雖然辯經還在繼續,但從臺下諸文士們的態度上早已可看出結果。雖然礙於老馬的身份不會有人直接說出來,但這場馬別駕親自赤膊上陣地辯經確確實實是輸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馬別駕輸的毫無懸念,輸的毫無翻盤機會,而最要命的是。他輸在了自己最擅長,也是賴以晉身的科目上。
情何以堪,人何以堪!
在金州文壇一向春風得意地馬別駕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尷尬,而他的尷尬則成就了後學唐成的名聲。
第一次踏進金州文壇地唐成藉助馬別駕成就了自己的光環。從今天之後,金州文人們再次聚會時,“唐成”註定了將成為一個繞不過去的名字,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聲名也必將往周邊乃至於道城襄州輻射。
秋高氣爽,菊花盛放的離園文會在歡然中開始,在尷尬中結束,馬別駕走時的臉色就跟突然變化的天氣一樣。陰沉沉地,而身為主人的劉景文在送他時,其臉色就跟死了親人一樣慘不忍睹!
主人及主賓已是如此,其他人又怎麼高興的起來?
“與你辯經的是馬別駕,要說收穫當以他為最大,古人貴朝聞夕死,論說他當高興才是”,目睹老馬臉色陰沉沉而去。嚴老夫子嘆息聲道:“官做的太久。氣性太盛,馬別駕雖言必稱夫子。其實已去聖人之道遠矣!”。
嚴老夫子這話卻讓猶自處於興奮狀態中的唐成無言以對,“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如先生一般能看破名利!”。
“恰如你剛才所言,聖人之道以修身為第一要義,這一點都做不好,又何言其它”,正說話的嚴老夫子見遠處菊叢中有人招手,乃收了話頭兒道:“我與老友約聚,稍後你自己先回去,晚上來我房中再將你適才辯經好生說說”。
哎,這就是後遺症啊!
目送嚴老夫子去後,唐成又將目光移到了借舟渡水的馬別駕身上,與他同乘一舟地劉景文正在他身後不斷地說著什麼。
同樣的環境,同樣地小舟,同樣的人,但此時的馬別駕再沒了開始時踏舟而來的適意,想到剛才老馬被自己噎得無言以對的窘境,想到他走時那陰暗低沉的臉色,唐成只覺鬱在心底已久的那口氣終於徹底吐了個乾淨。
將子之矛,攻子之盾,老馬呀老馬,你該也知道無力還手的滋味有多鬱悶了吧!
留給唐成感慨的時間沒多久,送走馬別駕後,一些文士們便輪番上來寒暄,與文會開始前由嚴老夫子引薦的寒暄不同,此時這些文士們明顯客氣且又親熱了許多。
“好,一定,一定”。
“那兒能要蘇兄破費,晚生後學,自該是我置酒向蘇兄請益才是”。
“趙兄說的是,對《述而》篇中這句的解釋卻是大有可商榷之處,明天?嗯,明天確實有些瑣事要忙,且等忙過這幾日之後,後學必將親自登門求教,好好好,君子一言”。
與州衙中更為現實的刀筆吏們比起來,自小與詩書為伴的文人們顯然要單純的多了,雖然也有許多文士因著盛怒而去的馬別駕對唐成避而遠之,但同樣也有許多文士並不避諱於此,前來與唐成寒暄定約。
這番寒暄又是一陣兒好忙,直到文士們大多被小舟接引走之後。唐成這才慢慢清閒下來。
直到此時,一身白衣勝雪的柳隨風才走過來,身後跟著的正是馬別駕走時連個招呼都沒打地關關。
“唐兄一戰成名,可喜可賀!”,柳隨風說話之間束手將關關引到了唐成身側,“那一年之約唐兄莫要忘了才好!”。
“這是自然”。
聞言,柳隨風沒再說什麼,招手處便有一個童子前來引導二人登舟。
許是不堪水上秋風的涼意。關關的身子微微向唐成靠了過來,做為彼時文會約定俗成的規矩,至少在這個夜晚,她是屬於詩魁唐成的。
從揚州到金州,從明月之夜的二十四橋到群花盛放的菊花臺,看著身側這個意氣風發的男子,關關覺得剛才所做地一切都值了,那怕
她為此得罪了劉景文。註定了此次金州之行只能是有勞無獲。
唐成伸手挽住了靠過來關關,她的腰肢果然窈窕細膩,“冷嗎?”。
關關沒說話,淺笑著搖了搖頭,只是身子卻向唐成懷中依偎的更緊了。
秋來江南草未凋。遠處青山隱隱,舟下湖水迢迢,長身而立的唐成與懷中的關關踏舟而行,目睹此情此景。那引舟的童子心中油然又浮現出主人常常喜歡說到的詞兒來。
才子佳人!
出了離園,二人登上馬車,車伕老李詫異的看了關關一眼,卻是什麼都沒說,隨著他揚鞭一聲吆喝,馬車轔轔聲中直往州城而去。
縱然已經上了馬車,關關依然如同不堪涼意一般緊緊地偎著唐成。
“聽說劉景文請你來是許下了重金的,這次是我連累你了”。言至此處,唐成略一遲疑後又道:“馬別駕此人氣量不大,他該不會?”。
關關久在歡場,察言觀色的功夫自不需說,唐成的話雖沒說完,她卻明白了意思。
“他果然不是隻想著自己的薄情之人”,關關思及這一點時,已然從心底湧起了一股暖意。靠在唐成臂膀上地頭輕輕的搖了搖。淺笑聲道:“馬別駕是有身份的人,不管他心裡怎麼想。卻也不會出面與我為難”。
這個唐成能理解,老馬雖然氣量小,卻也不願別人拿這話來說他。他的身份太敏感,與關關地差距又實在是太遠,縱然有心也不好計較,
尤其是在出了文會的事情之後就更是如此,“馬別駕雖然如此,畢竟還有劉景文在”。
“馬別駕是不屑,也不好與我計較,那劉景文卻是不敢”,關關說到這裡時,笑容已然多了幾分自傷之意,“我雖命賤如蟻,但拜公子所賜近月以來卻也正是當紅的時候,好是教坊司的一棵搖錢樹!我本是隸籍揚州教坊司的官妓,此身乃屬揚州府衙所有,劉景文請我來時其身份籍貫都是備下案的,我這搖錢樹若在金州出了事,他擔待不起,所以縱然他恨我入骨,必也不敢做出什麼事來,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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