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經世事坎坷的毒寡婦強抑制住了心底的震動,儘量保持著臉上的平靜。
說話之間三人就已到了書房,看來那鄉下老財生前也喜歡附庸風雅,雖然房中佈置的有些不倫不類,但各式書籍倒著實不少,唐缺粗粗目測了一下三排書架,估其總量怕不下三百本之多。
“莊子裡養的有鵝吧?”,接過蘭姐兒遞過的茶盞時,唐缺順口問了一句。
這一問實在突兀,蘭姐兒愣了一下後才道:“有哇,雞鴨鵝都有”。
“那就勞煩蘭姐兒辛苦一趟幫我找幾支鵝羽來,要尾巴上的那種硬羽”,唐缺說完這句,看了看書架後扭頭向毒寡婦道:“我想看看府中的藏書,夫人不介意吧?”。
“啊……你隨意就是”。
“夫人……”,毒寡婦也猜不透唐缺的意思,索性揮揮手讓蘭草兒照辦。
目送蘭草走出書房後,收回目光的毒寡婦順勢就將眼神兒落到了在書架前轉悠的唐缺身上,只是這眼神中卻沒了開始時的好奇,更多的是探究,隱隱的夾雜著幾絲自然流露的感激。
看著唐缺雙眼饒有興趣的在書架上逡巡,看著他雙臂抱於胸前支起一隻手撐著下頜,看著他腳下悠悠然漫步……總之,在毒寡婦眼中,這個唐成的一切舉動都是從沒有在任何熟識的人身上看到過的,有些古怪,但這古怪之中卻流露出一種讓人說不清的氣度,專注,沉穩,卻又有幾分傳說中才子們不拘禮的飄逸灑脫。
唐缺自然沒想到身後的毒寡婦在如此細緻的觀察他,現在的他就是後世時逛學校圖書館書庫時的姿態,書架中的書不外乎四書五經之類,另有許多前代詩人的合集或是別集,偶爾也能發現幾本類書,但這些都引不起他的興趣。
直到緩步走到第三橫架前的最右側時,剛才只看書目的唐缺驀然眼前一亮,伸手將那本《說文解字》抽了出來。
《說文解字》簡稱《說文》,是東漢人許慎花費了21年時間著成的一部字書,它是中國語言史上第一部分析字形,說解字義,辨識聲讀的字典。當然,這本語言學史上劃時代的書還有很多重要的意義,但那些都不是唐缺感興趣的,他看中的就是這本書最基本的功能——字典。
等唐缺翻開書頁用部首檢字法順利的將“唐”字查出來之後,心中的石頭徹底的落了地。
理賬時的計數自然沒什麼問題,唐缺好歹也得過全區心算競賽冠軍,日常裡的應用綽綽有餘。至於書寫,這就是他為什麼要鵝羽的原因,反正這又不是參加文會或科試,會對毛筆字有很高的要求。三項裡反倒是寫字最麻煩,但唐缺作為一名後世211大學的中文系畢業生,繁體字雖然認不全,但一些基本的總算沒什麼大問題,想來一個農村莊子裡要做賬該也不會有太生僻的字,正是綜合考量了這三點,太過於缺錢的唐缺才揭的告示。但雖然想是這麼想,心裡畢竟還有些惴惴,現在有了這本字典,至少眼前這個活兒是沒什麼讓他可擔心的了。
將《說文解字》放在案頭,當唐缺手執鵝羽,蘸著硯臺裡的濃墨一口氣寫完武后朝名詩人駱賓王的《詠鵝》詩後,毒寡婦主婢兩人臉上驚詫莫名的表情依然沒變過來。
要說唐缺不會寫字吧,她們面前的這十八個字卻是清清楚楚的就在眼前,而且單從表面上看去,這些字寫的都還挺好看;但要說他會寫字,誰……誰見過用鵝毛寫字的?別說見過,就是聽也沒聽過呀?
但無論如何驚詫,但有一點是確定無疑的,那就是不管他用的是什麼,但寫出來的終歸是字,記賬不會有任何問題。
隨後,唐缺又在主婢兩人驚詫的眼光中顯露了一把“神乎其技”的心算水平,往往是蘭姐兒前面剛報出數兒來,唐缺已隨口報出了答案,而此時一邊兒的毒寡婦卻連算盤珠子都沒撥弄整齊。
這一手露出來,毒寡婦固然是覺得不可思議,蘭姐兒的眼神兒中幾乎都是毫不掩飾的崇拜了,感受著這樣的眼神兒,唐缺心情大好的同時也有些汗顏,一則剛才《詠鵝》裡面的用字跟後世通用的簡體是一模一樣,畢竟那是駱冰王七歲時寫的詩,自然沒什麼太生僻的。這就避免了他露醜去翻字典的尷尬。至於後面的計算更是簡單,蘭姐兒報出的題目中最難的也沒超過兩位數的乘法,即便是他沒經過心算訓練也能應付過來。
至此,毒寡婦再也不懷疑唐缺做賬的能力,雖然她依舊在吃驚這個唐成怎麼就有了這麼大的本事。
由此唐缺也知道了毒寡婦突然急著招募賬房的原因,卻是中宗皇帝重登皇帝位不久,便下詔要天下各道州重新清點田畝,人口及畜產情況,並核實地方檔籍中租庸調稅賦的徵收數目,雖然戶部也知道這項詔令後有明顯的朝爭背景,但越是如此,戶部越是不敢有絲毫怠慢,除了連連行文地方督催此事外,更將本部四司中大批的員外郎及主事派往地方督陣,由此,新皇登基後佈置下的第一項大政就這樣在大唐境內轟轟烈烈的被推動起來。
原本象這種每隔十年二十年就會輪上一次的事情也算不得什麼,地方依著舊日法式應對就成,但這次的風色實在不對,就搞的地方無比緊張。且不說戶部已嚴令將此事辦結的時間定在一年以內,要知道象這種浩大的工程過去最少也得一年半以上,長則拖到兩三年的都有;就看那些下來督管的戶部官員嘴臉,也讓各級官吏心裡發寒。請酒不吃,請見又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就連各地變著法子孝敬的冰敬這些個窮京官們也不收了,這是什麼意思還用多說?
戶部搞的如此緊張,為了頭上烏紗帽著想的地方官們就益發嚴苛,不僅將手下的書辦和刀筆吏們催的要死,更下了通告給轄區內家大業大的主兒們,不僅要他們配合田畝丈量之事,更要一併交上本家最近四任八年以內的賬目進出,至於這麼做的目的自然是未雨綢繆,誰都看出來朝廷現在的政治氣味有些不對,好歹要留個保身的本錢,至於追到前三任,自然是萬一有了事好有說頭,雖然官場有後任不追前任的傳統,但真遇著這等嚴苛的形勢,萬一關涉到自己的烏紗乃至性命的時候,需也就顧不得了。
毒寡婦作為方圓百里之內產業最大的地主,整個鄖溪縣赫赫有名的富戶,自然也躲不過去。也正因為她有孃家親戚在縣衙裡做事,也就越發明白這件事情的重要性,但她這莊子裡素來是沒有讀書先生願來做賬房的,以前倒也沒什麼,如今賬目要交上縣衙備案的時候就著了急,也就有了村學外的那張告示。
毒寡婦在給唐缺介紹著從親戚處聽來的這些背景時,蘭姐兒已將這幾年毒寡婦自己記的賬冊捧了進來,厚厚的一大摞堆在了唐缺身側的書案上。
信手翻開最上面那本賬冊,待看到賬冊所記之後,楞了一下的唐缺臉上油然浮現出一片笑容,隨著他這個笑容,毒寡婦臉上卻起了一暈淡紅的羞澀。
“夫人害羞了!這是多少年沒有過的事情了”,一邊站著的蘭姐兒如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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