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該有多好!只可惜,這些全部都是幻覺,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幻覺。
又是照例地五府、六部等衙門官跪奏例行公事,崇禎都不大在意。都是例行的規矩,沒有任何的意義。忽然間,崇禎聽見從遠處隱隱約約地傳過來嘈雜的人聲,這在承天門附近是極其稀有的現象。他猜到定是那北直隸來的“無知愚民”不肯離去,不禁皺皺眉頭,心中怒恨,暗暗的想道:“他們竟敢抗旨,仍在京師逗留!”
崇禎沒有忘記要臣民們看他是“堯、舜之君”,是中興之主,所以,他忍著心中怒氣,將戶部尚書和傳郎們叫到面前,帶著悲天憫人的神色,慢慢的說道:“朕一向愛百姓猶如赤子。有些州、縣災情實在太重的,你們斟酌情形,錢糧是否應該減免,詳議奏聞。”
這時候,剛好隨著一陣南風,東長安門的隱約人聲繼續傳來。原來,那些跪了很久的民眾,情緒有些激動,有人的聲音就大了很多。崇禎皺皺眉頭,忍不住明知故問的說道:“這外邊的人聲可是上書的百姓麼?”
跪在地上的戶部尚書侯恂抬頭奏道:“皇上明鑑!他們乃是北直隸的百姓父老,因災情慘重,韃子肆虐,徵派不止,來京城籲懇天恩,豁免徵派,火速賑濟。要是能夠儘快的驅除建虜,讓他們回去自己的家鄉,那就更好了。”
在場的其他大臣,內心頓時一下揪起來,都暗中打量著崇禎的臉色,同時,又暗暗的為侯恂擔心。這個侯恂,還真是個茅坑脾氣,哪壺不開提哪壺。皇上最忌諱的就是有人提起韃子什麼時候才能離開的事情了,你居然悍然提出,這不是故意要皇帝的好看嗎?皇上能饒得了你才怪!
果然,聽到侯恂的說話,崇禎又一次將眉頭皺起,沉默片刻,對站在身旁的一個太監說:“你去口傳聖旨:百姓們所奏的,朕已知道了。朕深知百姓疾苦,決不許地方官再事徵派。至於賑濟的事,已有旨著各有司衙門從速料理,不得遲誤。叫百姓們速回原籍,不許逗留京師,滋生事端,致幹法紀,辜負朕天覆地載之恩。”
他隨即叫五府、九卿、科、道官來到面前,仔細的吩咐一番。霎時間,被叫的朝臣們在御案前的小欄杆外跪了一片,連輕聲的咳嗽也沒有。崇禎的臉色格外冷峻,充滿怒氣,眉宇間殺氣騰騰。眾文武官深知他喜怒無常,都把頭低下去,等候著不測風雲。有些膽小的朝臣,不禁小腿肚輕輕打戰。
這時候,天色已經大亮,烏雲比黎明前那一陣更濃,更低,壓著五鳳樓脊。大殿內的所有人,除了崇禎之外,每個人的心情,都好像是外面的天氣一樣壓抑。侯恂提到了最難堪也是最尷尬的問題,那就是韃子到底什麼時候退走。然而,在場的每個人,沒有一個人敢回答,即使崇禎皇帝也不能。
冷場片刻,崇禎正要退朝,忽然遠處的人聲更嘈雜了,而且還夾雜著哭聲。他大為生氣,眼睛一瞪,厲聲喝道:“錦衣衛使在哪裡?你們是幹什麼吃的?”
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副指揮使吳孟明立刻從武臣班中走出,跪到他的面前。兩人感覺到崇禎的怒氣,心底下也是一團的怒火,那些不知好歹的刁民,一會兒就要他們的好看。
崇禎先向群臣們感慨地說:“朕自登極以來,敬天法祖,勤政愛民,總是以堯、舜之心為心,務使仁德被於四海。只因國事機隉,朕宵衣旰食,總想使天下早見太平,百姓們早登徵席。今日賦稅科派較重,實非得已。不想百姓們只看眼前一時之苦,不能替朕的萬世江山著想。”
微微頓了頓,崇禎轉向駱養性,不動聲色的說:“你去瞧瞧,好生曉諭百姓,不得吵鬧。倘若仍敢故違,統統拿了!”
其他的大臣,都急忙將腦袋跪得更低了,以免讓皇帝察覺到自己的神色不對。其實,在場的大臣,都很清楚,崇禎前面那些,都是廢話,只有最後的四個字,才是重點,那就是統統拿了。那些老百姓落在錦衣衛的手裡,還能有什麼結果?能活下來就算是萬幸了。
“遵旨!”
駱養性深沉的回答。
有些大臣聽到這個回答,都情不自禁的微微一震。駱養性捱了崇禎的訓斥,那些鬧事的百姓,只怕是要血染午門外了。嗯,他們距離午門還有一段距離,無論錦衣衛如何的殺戮,都不會讓崇禎知道的,這已經是錦衣衛辦事的慣例了。
可憐那些使皇帝生氣的一千多百姓代表,從天不明就“伏闕上書,跪懇天恩”,跪過長安右門又跪長安左門,得不到一位大臣的憐憫,收下他們的奏本送到皇帝面前。他們只能望見外金水橋和橋前華表,連承天門也不能完全望見。
上朝時,他們聽見了隱約的靜鞭三響,隨後就一切寂靜。好像紫禁城是一個極深的海,而他們遠遠地隔在海外。長安門、承天門、端門和午門,每道門是一道隔斷海岸的大山,使人望而生畏,無法越過。而在他們的身邊,卻有虎視眈眈的錦衣校尉,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有些人雙腿跪得麻木,膝蓋疼痛。有些人只好坐下,但多數人仍在跪著。有的人想著家鄉慘狀,呼天無門,在絕望中默默流淚。過路人愈聚愈多,在他們的背後圍了幾百人,有的完全是看熱鬧,有的深抱同情,不斷地竊竊私語。幾次因守衛長安左門的錦衣旗校要驅散眾人,發生爭吵。
突然,一個太監走出,用尖聲高叫:“有旨!”所有坐著的趕快跪下,連那些看熱鬧的人們因躲避不及,也慌忙跟著跪下。太監口傳了“聖旨”以後,轉身便走。百姓們有的跪在後邊,心中驚慌,並未聽清“聖旨”內容,只聽清“欽此”便完了。但多數人是聽清了的,等太監一走,不禁失聲痛哭。
錦衣旗校害怕百姓們沖人長安左門,揚起棍子和刀劍將眾人向後驅趕。站在遠處觀看的京城市民,平日看慣錦衣旗校們隨便行兇打人和抓人,一面亂叫著“打人了!打人了!”一面四散奔逃,使得東長安街上登時大亂,商店紛紛關門。恰巧巡城御史帶著兵馬司的一隊兵丁來到,將驚慌失措、悲憤絕望的上書百姓們驅趕到正陽門外。
錦衣衛副指揮使吳孟明走出東長安門時,“伏闕上書”的百姓已經被驅散了,地上留下了幾隻破鞋和撕碎的奏本。他命令一位錦衣衛指揮同知,率領錦衣旗校,會同五城兵馬司務須將來京上書的北直隸、山西、陝西、山東等百姓驅逐出內外兩城。總之,只要不是京城人士,都全部攆走。
有些人試圖反抗,結果,立刻就遭受到了錦衣校尉的毒手。一把把的彎刀,一根根的鐵棍,還有一條條的鞭子,就這樣向手無寸鐵的百姓身上招呼。錦衣衛殺人,哪裡會手下留情?一會兒的功夫,過半的百姓都被打死了,其他的也是傷痕累累。地上一片的血泊,就好像是被韃子屠殺過一樣。
只有少數人見機不妙,急匆匆的逃了出來。他們在城外聚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如何是好。顯然,崇禎皇帝是拋棄他們了,他們再也不可能寄希望於朝廷了。天大地大,哪裡才是他們的容身之所?
“我們去找張準!”
“我們去找張準!”
“我們去找張準!”
忽然間,稀疏的人群裡面,迸發出此起彼伏的聲音。
這個聲音,越來越宏亮,越來越震盪,彷彿可以蓋住天上的雷聲。
“噴嚏!”
遠在天津衛的張準,情不自禁的打了一個狠狠的噴嚏。
“誰在背後罵我呢?”
張準滿臉的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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