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星河蹲在原地。一張張燒著手中那串紙錢。動作很輕。就像在孟家祖宗墳前盡孝那樣。他不是沒將雲姨的話聽進心裡。而是憑藉一些殘缺的記憶。大致猜出雲姨想說的人是誰。
普天之下。能夠敗壞天下的人。不算多。前朝隋煬帝就是一個。更湊巧那個隋煬帝也是弒父殺兄奸嫂。喜歡大被同眠。好大喜功的千古罪人。莫非眼前這個豪不起眼的黃土坡。就是一代帝王最終的歸宿。
結局耐人尋味。曾幾何不可一世的天之驕子。如今比一般尋常百姓還落魄。死後不但連墓碑都未立。甚至幾十年未曾有子孫前來為他添點香火。聯想到他當日家道中落遭周圍人白眼的情況。孟星河到十分相惜這個千古一帝。燒紙錢的時候也恭恭敬敬。不像在做作。
小桃紅留下兩支桃花在墳前。然後識趣到遠處賣桃花去了。雲姨蹲在孟星河身邊。從他手上拿過來一疊紙錢。默默放在那燃燒的旺盛的火苗上。默不作聲。悲痛到了不能言說的時候。沉默便是最好的療傷。
“我再去買些紙錢。二十年沒來。多燒點。正好先前畫美人圖賺了不少銀子。要知道。我這人從來不帶錢的。”氣氛沉悶的時候。孟星河打破尷尬。雲姨慌張拉住他。但又覺得這樣拉住一個男子不妥。自覺失態的雲姨輕聲道:“不用。足夠了。”
她放開孟星河的手。略微羞態道:“他不值得你如此對待。”
孟星河沒管。自然跑到遠處買來很多紙錢。並拿了許多給雲姨。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他值不值得我如此對待。但我知道。埋在地下的人。無論曾經多麼威風。可死者為大。況且他還是雲姨的爹。二十年。無論多深的罪孽。都已經煙消雲散。況且。他也並不是十惡不赦。只是一個人獨在高處數年。性格難免孤僻古怪。不在其職不謀其位。他心裡想的。你、我、他。都不知道。也猜測不出。否則。我們都可以做聖人了。”
孟星河試著說些輕鬆的。雲姨聽後。難得看見臉上有笑容的她。居然衝著孟星河淺笑了一下:“孟星河。你要是早生二十年。在他面前。絕對能官至極品。他就喜歡像你這種會阿諛奉承、溜鬚拍馬的小人。”
孟星河面露一絲苦笑:“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孟星河突然想到這句詩。二十年前雲姨是什麼樣子。想必是個養在深閨。知書達禮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大隋公主。那時的她。只怕還不知道什麼是人間疾苦。更不知斗轉星移間。人世間又是滄海桑田的變化。
“雲姨。你能告訴我。你的真名嗎。”孟星河很唐突的說出一件他平時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雲姨回不回答無所謂。他也算滿足了一次小時候的願望。見到一個真正的古代公主。而且還是流落民間隋煬帝的女兒。
“楊惜若。”雲姨並不高興道。這個名字已經有二十年沒有從她口中說出。而外面的人更是所知甚少。在魔門中。都是稱呼她都用雲姨或者韻清。這是想讓人徹底忘記隋朝宗室還有一個落難的公主在外面。
惜若。好美的名字。孟星河唸了兩聲。還是雲姨叫著舒服。以後也一直叫雲姨。他臉上寫著得意的笑容。管公主叫姨。這便宜佔的舒服。
不知道孟星河這廝心中那齷齪的勾當。她一眼望著那毫不起眼的黃土坡。一眼盯在孟星河臉上。感覺到雲姨眼光的炙熱。孟星河臉上也不笑了。取而代之。是一種經得住大氣的平靜。
“孟星河。你跪下吧。在他面前磕三個響頭。”
孟星河巋然不動。能讓他屈膝下跪的。除了孟家村的孟母。就算是天王老子。他都不肯彎曲自己男人的膝蓋。
“他說過。這輩子。那個男人願意在他墳前為若惜屈膝一跪。就算他是下地耕種的白丁或者衣衫襤褸的乞丐。都願意將若惜嫁給這個男人。”
雲姨漫不經心說著。孟星河卻“啪”的一聲跪在那黃土坡前。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響頭。
“楊老爺子。晚了二十年才和你老見面。晚生孟星河。不算白丁。也不是乞丐。小小一個書生。早年紈絝敗了家族。現在已然悔改。沒什麼鴻鵠抱負。今日跪在你面前。你在地下瞧著順眼。覺得我還算是個不好不壞的人。就把你那寶貝女兒託付給在下照顧。不讓她冷著凍著。不讓她再流落漂泊。就算晚生對你最大的交代。”
憋了一肚子話。孟星河也挑那些不浮誇的詞說。也不知他是心血來潮。還是蓄謀已久。就和先前搖一樹桃花那樣。孟星河衝動的有些可愛。
“說完了。”雲姨輕描淡寫問道:“以前有人說破了嘴也沒有打動他的心。你就短短幾句。寥寥百字之言。就想從他手中拿走最珍愛的寶貝。”
孟星河從地上跳起來。沒等他耍嘴皮子。雲姨就從懷裡遞給孟星河一個用黃色綢布包裹的東西。
難道這麼快就交定情信物了。生怕雲姨反悔。孟星河猴急的接過來。
開啟外面繡工精細的黃色綢布。裡面是一方印章。方圓四寸。上面紐交五龍。色澤晶瑩透明。看不出有絲毫瑕疵。孟星河心裡上下波動很是忐忑。他突然得到這個東西。心中竟然不自主變得沉重。翻過來一看下面用秦篆寫的八個大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孟星河差點失手把這個印章丟在地上。
“這是。傳國玉璽。”孟星河壯著膽子問道。老祖宗的東西。今天他不但見著了。而且還拿在手中。感覺手心都滲出了汗。孟星河急忙用綢布將它包裹好。相傳。得玉璽者。得天下。繼大統。才是名正言順天命所歸。現在玉璽在孟星河手上。他才不會傻不拉唧說自己就是真命天子。他不是那種腦殘片看多的人。心如古井波瀾不驚。
“怎麼。不敢收。還是不願意收。”世上男子大多誇誇其談之輩。還以為遇見一個另類。哪知道卻看走了眼。他也是如此膽小。雲姨譏言諷刺道:“想做我楊若惜的夫君。這傳國玉璽。就是埋在地下之人贈送的聘禮。李賊強取豪奪我楊氏江山。沒有傳國玉璽。他不過是名不正言不順的亂臣賊子。玉璽現在傳到你手中。如果哪天你想登基大統。天下沒有人敢閒言半句。李賊也得退位讓賢。”
孟星河絕對相信雲姨說的話是千真萬確。凡登大位沒有此玉璽者。都是白版皇帝。不是天下正統。隋煬帝讓出了大寶。卻沒有把傳國玉璽交出。除了不甘江山落入李家之外。想必是為自己楊氏東山再起做準備。只是李家坐擁江山之後。大肆誅殺楊氏男丁。已經絕種的楊家。還有誰肯舉起這面大旗擔當重任。現在這個任務落到孟星河頭上。孟星河不知道是福是禍。但有一點他還是清楚。就是和李家對著幹的事情。他還沒閒著脖子癢。去想那個夢寐以求的寶座。
不是誰都可以坐龍椅。真命天子只有一個。
看問題比誰都精明的孟星河收下了雲姨的玉璽。沒有才開始的不安和急促。而是一臉平靜道:“李家、楊氏的恩怨。魔門和玉仙坊的干戈。太平教和李家的對決。這些都爭奪了二十年。該死的已經死了。活著的用不了幾年也會歸天。我身後。地下的人。是誰。惜若你比我更清楚。現在呢。終究是黃土一捧。他就算面對大好河山。還能伸手抓住嗎。人生數載。如白駒過隙。抓住眼前的。珍惜相愛的。忘記過去的。別等老了才後悔。死了才失悔。我書讀的不多。只能用蒼白的言語來表達。你能聽進去就聽。不能聽就算了。”
把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說出。孟星河坐在那小土坡前的青石上。望著遠方道:“我也算死過一回的人。能再次看見青天白水。就是老天保佑。”孟星河長噓一聲。神情有些落寞。徒然。他咧嘴笑道:“雲姨。今晚我們回不回去。乾脆就坐衣冠冢這片山上過夜得了。”
雲姨來到他身邊。委身坐在他身旁。笑道:“我無所謂。”
怎麼搶我臺詞。孟星河將身子挪到和雲姨很臨近的地方。有些玩世不恭。道:“惜若。先前你說你肯下嫁給替你屈膝下跪的人。算不算數。”
他一句話。問的雲姨面紅耳赤。不敢和孟星河正眼對視。但也沒有往常那樣只要孟星河對她有什麼不軌之心。就要狠狠的教訓他一下。雲姨自嘲道:“孟星河。你真願意娶我。”
“你肯嫁。我就要娶。”孟星河回答的很認真。他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自己在雲姨面前說出這樣的話。
“夢蝶呢。娶了我。你將她放在什麼地方。”雲姨笑的有些黯然。她相信。夢蝶不止是她心裡放不下的魔障。更是孟星河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孟星河從旁邊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裡。看不出他是輕佻還是鄭重。給人一種超乎他這個年齡的沉著和睿智。
然後。孟星河就像被鬼神附體。不由自主的伸手將雲姨抱在懷中。雲姨還沒來得反抗。孟星河就在她眉梢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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