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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孤燭異鄉人(1/2)

作者:入潼關
崇安古城走向蜿蜒,自北向南似乎掩埋潛伏著一條脈絡,北起社稷壇、光化寺,南至山川壇、西林寺,其中夾雜著一條逐漸隱沒於鱗次櫛比街巷的水流,彼此間針鋒相對,寸步不讓。

似乎從這座古城建成之日起,民間寺廟就在與官方正朔為難,持之以恆地爭奪著與天地溝通的特殊權力,兩者糾纏日深乃至於互絞成團,終難乖離。

此時夜幕方垂,一支由皂袍青靴組成的隊伍正從北邊環河而走,沿著兩旁的民屋外建布旗、焚旃檀的鮮明道路,讓隊伍每一步都踏的輕悄詭異、超出浮塵。

在這種氛圍下,田青文只能惴惴不安地跟在小石頭身後,她經過社稷壇時一邊眺望著趙二官家所在,一邊四處張望著洪文定的身影,不斷為自己身為心懷鬼胎的背叛者而緊張。

而她的緊張由來,更在於這些矇住頭面的老老少少,此刻全都陷入了某種宗教狂熱之中,荊棘燃燒而成的火光照亮前路,檀香氤氳而成的濃霧遮蔽視野,無數柴棍上點著香燭,蠟火被人群高高舉起,在神聖而隱秘的頌唱中變作沖天火焰,吸引著目光。

田青文隱約察覺到此時此刻,她正在面臨著洪文定口中所說的“異變”,但她卻無法像小石頭那樣安之若素地棲身於人群之中,更無法找到途徑突出重圍,將訊息帶到武夷山中去。

“祖師慈悲,祖師搭救…”

“祖師慈悲,祖師搭救…”

“祖師慈悲,祖師搭救…”

在大師哥邱九章的率領下,男女老少教徒們正念誦著淨鬳心咒,祈盼有神而明之的力量降臨於他們身上,於是乎走街越巷的步伐也更加堅定,震動著沿街的旗幡酒招、窗欞門楣,驚顫著古城的斗拱雕樑、溝瀆池沼。

眼看越來越靠近崇安古城的中軸線,整座縣城卻安靜的像是睡著了,沒有發出一絲多餘的聲音,大師哥邱九章才緩緩抬手阻止了隊伍前行的腳步,面色凝重地看向夜幕的邊緣——

那是一座荒廢頹圮、幾近丘墟的古老府衙,陣陣腐朽陳舊、沒落荒涼的氣息,正伴隨著嘔啞難聽的蟲鳴鳥叫,不時從空中傾瀉曝露出幾絲寒意,隨即令人不安地盤旋在古城上空,隔著流水對他們虎視眈眈。

耳旁似乎有野狐穿壙、撬起石板的響動,但此刻並未有人在意,也沒人在意這同一時間,有許多頂量身打造的精美神轎,已經悄無聲息地從隊伍末後,悄然混入了信徒之中。

二師哥陳恆貴的身影悄然出現在隊伍前頭,柴棍燭火從四面八方照耀,故而在那低垂布幕和緊鎖樞機當中,隱約能看見端坐如山的人行模樣,眼眸低垂似是極困,又像在細細思索著人間的種種罪惡。

“祖師慈悲,祖師搭救!”

大師哥邱九章又唸誦了一遍心咒,但這次的話語中除了祈盼願景,還增添了幾分的篤信不疑,似乎不論山崩海嘯當面,他都能朗朗然念著“唯有天地之先,畢竟先有此理”,毅然走在人群的最前方。

田青文見隊伍忽地制止步伐,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伸手想要抓住傻愣楞往前的小石頭衣角,卻只猛然撕下了一塊皂色零布,根本阻擋不住小石頭的步伐。

小石頭方及人腰的身形鑽出人群,出乎意料地走到了人群的最前方——

這讓所有人都料想不到,但隨著小石頭站定轉身的那一刻,眾人都看見小石頭原本童蒙天真的外表,猛然添增了一縷英氣。

田青文悵然若失,又忽有所悟。

這種氣質很難形容,邱九章只能理解為孟子口中“雖千萬人吾往矣”,但出現在這樣一個小孩身上,多少有些讓人錯愕,隨後他理所當然地推測為孩子的模仿習性,認定小石頭身邊一定有個這般模樣的親近大人,才能讓他學習得如此惟妙惟肖。

“石中玉,你站在前邊做什麼?”

無視了邱九章的質問,小石頭原本就矮小的身影,又因為擺出了左腿微屈、右臂內彎的架勢而更矮了一分。

“到此為止,不要再過去了。”

似乎是在呼應小石頭的話語,一水以隔的廢棄府衙中,忽然冒出了滾滾濃煙,像一陣瀑布傾瀉而下,隨後瀲灩火光從中炸起,化作一根更加碩大的火燭點亮天空,遠遠超過了皂袍青靴人群所持的柴棍燭火。

在漆黑夜色之中,隱隱有人看見一道身影,正藏身於府衙中那棟舊樓的樓頂,年歲較長的人口中嘀咕著,那棟樓早年似乎叫做“清獻樓”,只不過困於鬼魅妖妄之事,已經很多年沒有人踏足過了。

於是乎鬼怪之說,就躍然紙上了。

“……那是鬼嗎?”

“不,更像是人……”

“那裡……經常鬧鬼!”

二師哥陳恆貴以殺豬為業,顯然不相信這些妖言惑眾之事,怒喝道。

“胡說八道,什麼像人!那就是人!”

隨後大踏步地衝向小石頭,帶著暴怒一掌扇出,想要掃開面前這顆礙事石子,但小石頭身軀一震,恍如蒼松翠柏、龍蟠虎踞,讓人頓時感覺這不是一顆路邊石子,而是深藏在土壤之下的磐石。

撲通一聲雷響,毫無壓制的水花撲到岸上,將幾個躲閃不及人澆了個透心涼,昂藏威武的大漢已被小石頭輕易掀翻,拋到冰冷的水中,不斷撲騰著想要上岸。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恍如幻覺浮現,小石頭還是左腿微屈、右臂內彎的奇怪架勢,此刻卻沒有人再敢輕視他的能力,唯有大師哥邱九章圓臉浮出無奈,冷冷說道。

“石中玉,你是外來人,我本是相信你的,但如今看來,你真的不懂這座崇安縣城——”

“你可知邱某忝守藥爐何德何能,卻能當這個淨鬳教的大師哥?”

小石頭面無表情地說道:“那你便懂麼?”

邱九章冷笑道:“懂!如今你身邊這條運河,便是出自邱某祖上的手筆,自然比你清楚的多。”

邱九章侃侃說道,據家中的崇安《邱氏宗譜》記載,宋初知縣趙拚苦於旱魃便求賢若渴,遍尋人才,於嵐谷黎口尋訪到一名通曉堪輿地理的賢達丘純,人稱“丘神仙”,就如何解決多旱田多火災問題三顧茅廬。

丘純為其所感,領著趙拚登上西山狻猊巖頂指點形勢,明言旱魃如今古墳已破,正藏在城外某處鬼魋之中,如若想要破之,必須引治西之流,並貫中城而南十里,並且其中還要毀墳拆墓,讓其橫流而過——這便是引溪貫城的“以水克火”之計。

最終崇安縣令趙拚欣然為之,力排眾議,最終據《崇安志》載:“公至,相地度宜,鑑阜而渠,引治西之流,貫中城而南十里;俾墳壞,為沃區者萬餘畝。”

面對著寸步不讓的小石頭,邱九章似乎已經將想說的都說完了,滿腹嘆息化作最後一句。

“我懂的還有很多。可你既然執迷不悟,就罷了。”

他還回頭想找找田青文的身影,卻發現她早已消失不見,在雙頰微動後揚手揮出,隨即聽得神轎中一陣陣異響,如爆豆破竹般此起彼伏。

小石頭凝神望去,四周的柴燭都在無風而動,一股股惡臭也隨之悄流,似乎轎中神人正從端坐如山的穩態中甦醒,緩緩復甦著僵硬的肢體,嗅著睽違已久的人間妙氣,緩緩爬出了狹小的限圈之中……

………………

一水之隔,廢棄府衙的危樓之上,此刻已經燃起了熊熊烈火,但這次的洪文定帶著引火之物去而復返,顯然是有了更多且更深入的打算。

猛油翻倒、火折閃出,一切都發生得如此順理成章,但明明已經是付之一炬的慘烈場面,那位唱著哀怨歌謠的女鬼卻始終沒有露面——

即便火油已經順著木板潑濺,延燒到了薄薄的棺材板上,洪文定也只看見蛛網塵灰被焚風捲起,化作一道道晶瑩剔透的烈焰,恍如一道道被風乾的淚痕,終於失去了存在於世上的意義。

火舌在舔舐之下,薄木棺很快就要見底,洪文定卻主動轉開了眼界,不去唐突這多年來未能安寧的死者,至少留給她死前最後一刻的風光體面。

江聞曾經告訴他,江湖越老膽子越小,因為世上總有一些機緣巧合在事後想來,都像是鬼神因果在撥弄,年深日久了自然就怕這怕那,可但說到底,都是德才二者都無法支撐起見識閱歷所致。

這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去看不去想——「若是終究無所見,敬鬼神而遠之」。

鬼神註定是在心裡,洪文定深以為然。

譬如今日,既然管縣令想看到亂民與官府的衝突,洪文定索性就製造出誰也無法置身事外的新衝突,也只有全盤打亂雙方的計劃,他這個外鄉人才可能有一絲的勝算在握。

洪文定站在危樓之上,再一次望向了影影綽綽的崇安縣城,就在這座縣城的中軸線上,水脈劃分出的另一邊,正躲躲藏藏著許多官差衙役,他們全副武裝地隱匿於街巷角落,不斷觀察著對面淨鬳教的行跡,腰刀已經隱隱出鞘,卻用一種極為謙卑的姿態,不斷剋制著本能的野性。

可現在,不管他們原本的計劃是什麼,都已經被廢棄府衙的這把大火所攪散,開始變得心亂如麻。

先前知縣管聲駿命他們虛外實內,緊守半城,一旦有人越界即行捉拿不得有誤,並且明言今夜之後有場大功,不管他們之前到底根腳在哪、心向何處,只要按他所說行事拖住時間,從此之後非但既往不咎,榮華富貴也不在話下。

但這場倉促而來的火勢,給他們的未來添上了種種變數與迷霧,若是放任城內失火、殃及池魚,這份罪責就算是縣尊大人也不可能頂住,於是乎他們的腳步開始遊移不定,最後在面面相覷之下,不約而同地鬆開握刀的手,踉踉蹌蹌跑向了孤燭照夜的方向……

孤燭照夜的危樓上,洪文定微微一笑,從危樓直下,魚躍墜入了一處生滿浮萍水花的寒潭裡,而青色浮萍頃刻開合,甚至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每次的生死考驗,都是寶貴的經驗,那一夜僥倖逃生告訴洪文定,廢棄府衙之中有一條通往外界的秘密水路,而經過他的分析研究,這條路便在於府衙庭院中這處貌不驚人的池塘,只是沒人知道這條秘道,到底是誰人所修,又為何會與崇安縣城古老的運河相連線。

洪文定消失在了廢棄府衙之中,很快又在一處幽暗無光的水域深處當中出現,四周滿是荷葉與蘆葦的根系,還能看見許許多多崇安髭蟾在優哉遊哉地四處遊走,甚至從洪文定的面頰脖頸之間穿過,那紫赤皮肉和黑錐角刺,帶來一股冰涼滑膩的怪異觸覺,讓人深覺毛骨悚然。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水門樓頭,兩名營汛官兵正緊張萬分地望著遠處,額頭滿是涔涔冷汗,絲毫沒有察覺不遠處的水波浮動,顯然與髭蟾劃開的模樣不太相同。

隨著兩聲悶響過後,洪文定已經穿著不太合身的營汛兵服,孤零零地站在水門之上,依靠著亂中輕取的寶貴時間差,等待著知縣管聲駿所說的變故。

也就是城中人手都被調往防備淨鬳教的時候,才會有為此人手短缺的駐防行為;又或者現在這種水門駐防聊勝於無的局面,就是管聲駿想要看到的樣子。

不久後就如洪文定所料,漆黑如墨的水面上,一艘艘燙有驗烙的船舶在霧中駛近,當先湊近處還能看見綠油漆飾紅色鉤字,只是船上除了零敲碎打的槳聲,全然被烏篷緊緊裹著人聲寂寂,從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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