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大火般熊熊燃燒。
江聞恍如察覺不到疼痛,嘴裡不斷叨唸著,揮手又是一劍橫出。這一劍輕靈飄逸,舉重若輕、遠勝世上諸般最巧妙的劍招,沖天一劍之中竟然蘊涵了順刺、逆擊、橫削、倒劈種種義理,瞬間橫跨百丈之遠,一劍削落神佛的無上頂髻、法袍袈裟,然而中陰寂怒文武百尊仍舊屹立不倒。
“中陰寂怒文武百尊,起!”
摩醯首羅天王兩手結定印,以金剛跏趺姿安住於虛空法界之間,一聲梵唱初起,人、天、阿修羅三道聞聲輪番震動,地水火風四大盡數被打碎成齏粉;隨後梵唱落下,人、天、阿修羅三道搖旗吶喊之聲震破天際,地水火風便在那一刻倒流席捲而來,諸佛壇城之勢再次爆發,終將避無可避!
【你說要以戒定慧三法,降服貪嗔痴三毒?那今日就讓你見識一下,是你的佛法足,還是我的魔性高!】
【畢竟比執念,我是不會輸給這世上任何人的啊!】
此時的江聞踽踽獨行,眼神極為深邃,掌中湛盧寶劍驀然間寒意迫人,一劍接著一劍揮出,彷彿月影銀濤,浪卷轟雷,聲勢又若萬馬奔騰,奮蹄疾馳,霎時之間出招的聲勢如癲如狂。
中陰寂怒文武百尊隨之各發神通法力,以三頭六臂之態牽制住劍光分化,但風聲如嘯、松濤似海,江聞身上的劍影始終如驚濤駭浪席捲,又似百萬大軍衝鋒,剛猛無濤一往無前,守一時風平浪靜,攻一時,天崩地裂,頃刻之間便讓敵手形神俱滅!
江聞身上正燃起熊熊烈焰,七情六慾添作薪柴、五蘊四識化為洪爐,釋放出無窮無盡的光與熱,他只是在心中吶喊哪怕六識全部破碎,也絕無遺憾。
湛盧寶劍就已然深沉如潭水,單獨映照出江聞凜冽決然的側臉,似乎即便他此刻的意識徹底崩碎,也要將這滿天神佛徹底斬滅!
壇城之外傷痕累累,滿是猙獰的劍痕,就連諸天神佛也變得衣衫襤褸,形容黯淡。
“法身普賢王如來本尊,現!”
只見摩醯首羅天王躍居灌頂壇城中央、文武百尊之首的中央法身普賢王如來之位,猛然示現出一面二臂身青佛貌,再次操控著壇城傾覆而來,江聞頓時左絀右支難以獨擎,局勢終究還是一步步陷入倒塌。
“再堅持一分鐘……拜託了,哪怕一分鐘也好……”
江聞的諸般劍術早已通神,內力也如浩蕩江水從未斷絕,但在摩醯首羅天王三果聖人、羅漢之軀的主場壓制下,仍舊無法在雞足山的滅盡大定中佔據上風,有時人力無法迴天,可江聞今天偏偏就要逆天而行。
如今的江聞用強弩之末來形容,恐怕都屬過於樂觀,隨著寒山內功的侵襲進入五臟六腑,滅盡大定的捆鎖也將燃盡七情六慾,他知道極限已經到了,但五感封閉的江聞渾然不顧,仍舊在以全天下最為玄妙莫測的劍招對敵,舉手投足都是凜冽至極的劍氣。
他的靈臺意識,已經開始在嚴重損耗中瀕於潰散,接著五感封閉,如果連第六感都陷入死亡,那他的生命也就走到了盡頭。
這時的江聞,意識幾乎難以成形,猛然陷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禪寂之中,心念彷彿飄散到了宇宙萬物之間。
山上飄著雲煙,地下淌著暗河,林中草木蔥長,江畔帆影離合,此時已經一覽無餘乃至於不足以觀察,於是乎水火問題,陰陽問題,濁清問題,淨垢問題,輕重問題,冷暖問題,聚散問題,都由無數和江聞一樣的身影共同思考著。
一切的答案似乎就是問題本身,因為此時雲煙霓虹具是他,山嵐聳翠亦是他,他此時無所在,可舉目所見又都無所不至……
江聞突然想到,如果人的六識全喪,六塵皆斬,那他會飄到哪裡去了,偉哉造化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色、受、想、行、識為五蘊,色、聲、香、味、觸、法為六塵,眼、耳、鼻、舌、身意為六識……
那麼……
然後呢?
意識也已經開始破碎的江聞,如今只剩下心頭怒火熊熊燃燒。
他持劍在手,面對著諸天佛陀露出冷笑,冷眼直視著摩醯首羅天王所示現的寂靜、忿怒文武百尊的容顏,眼中最後靈臺神光閃爍,竟然堪能超越中有的大怖畏、大恐懼、大震赫,足尖挑起湛盧劍握在手中,雙眼再次溢位鮮血,竟也朝著諸天神佛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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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隆!”
摩醯首羅天王重重地喘著氣,巍峨壇城轟然砸下,文武百尊各列其位,虛空中浮起無數金光,終於連線成了無形無象的金剛曼荼羅大陣,徹底鎮壓住了劍光。
摩醯首羅天王剛才察覺到了江聞的後力不繼,料想對方燃燒七情六慾能堅持至今,便趁勢繼續鎮壓——
江聞能堅持到現在,這本身已經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在根本摧毀金剛地獄的壓制之下,摩醯首羅天王難以想象如何堅持神智不泯的。
隨著灌頂壇城的轟然,一切似乎都已經宣告結束,即便他有通神之術,也絕不可能再掀波瀾。
但就在這一刻,灌頂壇城之下忽然響起了轟隆之聲,似乎有春筍在破土生長,即使中陰寂怒文武百尊都已站定佛位,竟然也抵擋不住這場宛如在地核醞釀的巨震。
摩醯首羅天王再次身合灌頂壇城中央、文武百尊之首的中央法身普賢王如來,以跣足踏地鎮壓四方,瞬間阻止了這場方興未艾的災難,但就在他腳下不足寸許的位置,竟有一道凜冽堂皇的劍光破土而出,一瞬之間直衝天際,將阻擋在面前的事物橫掃一空。
壇城破碎、諸佛隕落,大陣消散、天地震響,這一劍直衝天際,似乎還將再上高空,帶著氣吞牛斗之勢,直逼摩醯首羅天王!
鮮血淋漓、傷痕猙獰,以摩醯首羅天王金剛不壞的身軀此時也狼狽不堪,如果這一劍再精準一點、偏移一點,那毫無疑問就將劃破腹腔,洞穿他的心臟!
劍光盈色良久散去,龍吟之音仍然馳騁,顯露出包裹在劍光之中、以身化劍的江聞,看著本該油盡燈枯的江聞竟然又站了起來,摩醯首羅天王心中的震驚已經不下於對方,
兩人近在咫尺,相對而立,又好像回到了剛開始的那一刻,沉默悄悄蔓延,似乎一切都不言而喻。
江聞負手挽劍,對著摩醯首羅天王淡淡一笑。
摩醯首羅天王對著江聞合掌一禮,踉蹌轉身離去。而站在原地的人沒有任何舉動,只顧著佛前拈花,微笑不語。
挽劍傲立的江聞,似乎已經沒興趣向摩醯首羅天王解釋,剛才自己的恍惚只是忽然想起,六識以上還有一個叫第七識末那識的東西——
當然,也有人叫它,終極小宇宙。
而轉身那一刻,摩醯首羅天王清楚看見他身上顏色正變得無比黯淡,石紋從衣衫袖口攀爬到了臉上,彷彿橫生在臺階的陰影縫隙間的蒼苔,不甘深巷的寂寂,於是鼓起勇氣,悄然覆蓋安家在眼前這個,剛剛展露出萬丈光輝的身影上。
江聞。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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