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吉飛來寺,平明】——
摩醯首羅天王尚未醒來,率先察覺到的是藏地獨有的薰香和銅欽,似乎外界正舉辦著一場隆重盛大法會,無數梵唱圍繞著高臺起起伏伏,揮散不去。
看樣子似乎是某個法王驀然圓寂,無數信眾聚集在這裡不捨晝夜,苦等著他再次乘願而來、度化眾生的那一天。
摩醯首羅天王能夠想到外面的情景,法王的色身正被安放在一個隔離的圓形曼荼羅中,周圍則開放給人們禪坐,參與者如痴如醉,都感受到了有如法王還在世時那強而有力的感應,他們堅信其中的法王色身會在幾天內逐漸消散,最終只有一個小孩的身軀那麼大,這叫做“證得虹身”。
隨著儀軌進行到最後,天際濃煙滾滾飄散,火堆當中最後翻找出那張安置法王色身的座墊——
那是張火燒不化、水淹不沉、刀砍不斷、以藏地最精緻的布料工藝繡著圖案的座墊,離開火堆後除了四周燎下的焦痕外,全部完好無損。
此刻的信眾自然能夠瞧見座墊的正中,清晰可見殘留著一個赤裸裸的小孩腳印。
這是法王轉世的承諾,一個迴歸塵世的承諾,一個為了普救眾生乘願再來的承諾——此時,寺院的號角聲終於雄厚地響徹天際!
“吽——”
“吽——”
“吽——”
雄沛的號角聲震動著大地,摩醯首羅天王精神猛然一震,無窮困惑彷彿是胎中帶來的銀河旋繞,不斷衝擊著他的腦海,顱頂的強烈痛覺陣陣傳來,那是尚未發育完全的大腦,強行思考帶來的反噬。
摩醯首羅天王此時才發現,自己竟然被困在了一個孱弱的孺童體內!
想要掙脫這樣的身體限制,對於精通那若八法的摩醯首羅天王來說,並非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他眼下急需思考的是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又為什麼會撞見這樣的法王圓寂盛會。
從自己身處密室的曼陀羅陣來看,似乎自己就是老法王的轉世,可這搜尋轉世的速度未免也太過詭異了?!
隨著一聲嬰兒啼哭,原本沉睡在海底輪的一點先天精氣,被拙火瑜伽密法點燃,化成熊熊燃燒的能量運轉至全身,隨後於顱頂破體而出,幫助摩醯首羅天王的精神意志脫離了稚嫩軀殼的限制,瞬間找回了自己丟失的記憶。
在記憶中,摩醯首羅天王身處雞足山巔的滅盡大定中,正要結果江聞的性命!
——【華首重巖,滅盡定中】——
江聞此時的模樣安穩靜謐,就像身處於母胎中溫暖的羊水包裹,骨弱筋柔而握固,即便面對外界的滔天巨浪,也不會生出一絲對抗反制的心思。
在滅盡定的光陰中,似乎有一處強大的風暴正從黑暗深處襲來,摩醯首羅天王神情愈加急切,知道大機變隨時可能出現,寒鴉般的雙眼死死盯住冥冥之處,屬於西域人的外貌更加凸顯,彷彿在妙寶法王的皮囊之下,有一個全新的生命正要李代桃僵地蛻變而出,羽化成蝶。
不再猶豫,摩醯首羅天王的指掌猶如熱刀切黃油,轉瞬便要劃破江聞周身覆蓋著的薄薄光膜。
摩醯首羅天王從未菲薄過道家無為法門的精妙,但他篤信自己的境界遠在江聞之上,即便對方領悟了“無為而無不為”的玄境,也再無可能讓自己敗退——就像三百年前那一場莫名其妙的敗績。
利刃般的指掌已經來到了江聞腦後,再一寸就要敲開顱骨攪爛他的腦髓,而江聞也不出他所料地,在生死最後一刻睜開了眼睛,瞬間轉過身來直面,渾身柔弱的筋骨裡,猛然爆發出瞭如弓弦上緊後的力道,雙手猛然鉗制住了摩醯首羅天王的指掌。
摩醯首羅天王冷冷看著。
漢人還是鍾情那套不戰而屈人之兵的障眼把戲,屢屢琢磨著人心,想要尋找出招的強弩之末,但自己無敵於天下數十年,靠的就是以強勝強、以剛對剛,而如此勇猛精進之路,便不存在出招之時的破綻。
他哂笑地看著江聞,對方臉色從計謀得逞的微笑,變為方一接招的凝重,最後化為了泰山壓頂的驚懼,縱使已經用上了全身的力道,都無法阻擋摩醯首羅天王的指掌一點點地靠近!
此時的江聞以雙手抱著摩醯首羅天王的指掌,奮力想要抗衡其中的力道,但一番努力之下,竟然連彎折阻擋半分都變得不可能,所做的變化無非從直插後腦變為直插前額,而眼下的生死時刻,竟然已真真地危在旦夕!
摩醯首羅天王正欣賞著對方手足無措的窘態,但下一刻,他卻發現江聞猛然鬆開了雙手,彷彿想要乾脆利落地尋死。
可隨著江聞肩關節微微向下沉勁,從而促使人體的內勁和氣血下注於湧泉,上注於肘手,中蓄於腰脊,江聞竟然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出手姿勢,棄守轉攻,爆發出如電閃雷鳴或爆炸般的“急中之剛脆勁”來。
太晚了,這樣的反擊未免也太晚了,摩醯首羅天王想著。
就在摩醯首羅天王的指掌擺脫束縛的那一刻,江聞猛然塌腰扭首,讓這致命的指掌如同快刀側嵌過額頭,流淌出涔涔鮮血,而他的右指也依靠著寸勁的電閃雷鳴,點在了摩醯首羅天王的眉心。
“你中計了!”
隨著江聞一聲嗤笑,摩醯首羅天王還想要將指掌切入江聞的額頭,可一種天旋地轉的莫大眩暈已經襲來,江聞周身無數潰散的光膜流彩,隨著右指突破摩醯首羅天王頂首光圈的輻照,狠狠鑽進了摩醯首羅天王的眉心。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下一剎那,摩醯首羅天王也察覺中計,於是破釜沉舟般地抖散頭頂光圈,讓光華也盡數隨指掌刺入江聞的額前。
一道互相交映而奮勇爭輝的奇光,就這樣升騰於晦暗不明的滅盡定中,掀起一團不大不小的煙塵風暴,隨後各自陷入了意識消散的昏迷之中……
——【虛吉飛來寺,夤夜】——
摩醯首羅天王微微皺眉,終於將失去的記憶全部召回,也明白江聞到底做了些什麼。
摩醯首羅天王驚訝於對方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參悟到滅盡定內景的出入方式,並且拼盡全力將自己再次拉入內景境中,又一次回到了出發點。
江聞顯然是想要將敵人困在妙寶法王的內景境中拖延時間,但他恐怕還是太過自大了,要知道摩醯首羅天王在此道上的修為已經達到“入障不迷,立地可破”的程度,就連修行中人最害怕的“胎中之謎”在他眼中,也不過是花費點水磨工夫就能破去,這種程度的內景更是不在話下……
“瞎看什麼!”
嘔啞難聽的嗓音在黑暗中響起,伴隨著一無所有者的歇斯底里,竭力噴吐出唾罵這個世道的毒液。
“小賤種,你盯著老子做什麼?以為自己很得意嗎!”
摩醯首羅天王睜開眼,可眼前的灰暗世界沒有一絲變化,他才發現自己仍然被困在了一具極其孱弱瘦小的身體裡,密室四周的佈置已經長年的灰塵汙垢所籠罩,顯然這具軀體已經被困在這裡很長時間,卻沒有絲毫變化。
摩醯首羅天王的眼前濃到化不開的灰暗,一方面是宛如嚴重雲翳遮蔽的眼病,另一方面是身處陰暗狹窄、惡臭撲鼻的地窖。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密室裡原本華貴的傢俱都因疏於打理而變得破舊,在雙重因素影響下,即便身體的主人一直不知疲倦地睜著眼睛,所見到的世界依然只剩下雪泥鴻爪般殘微的光影。
“原來是個小瞎子……晦氣……”
粗魯的聲音逐漸色厲內荏,呼吸之間散發出濃重的惡臭氣味,混合著死屍與糞臭般的慘烈,體表有大大小小的癍瘤蠕動和畸殘肢體,仍在滲液的身體正在一團褐布單地下劇烈顫抖著。
“你就是那個怪物吧?”
對方惡毒地嘲笑著,“他們說地窖下面有個轉世靈童。他從小聰明過人,從襁褓之時就被紅帽法王悉心培養,只可惜一場重病之後雙目近乎失明、身軀歪曲佝僂,醜到爹媽都不願相認,七八歲了還形似孩童,連自已行走都做不到。”
“最後紅帽法王也知道,此子再也無法接任黑帽法王之位,就將他扔到這個密室裡封閉,給點吃的任由自生自滅,防止轉世失敗之事外洩。”
笑音在狹小的密室裡砰然作響,傳蕩得越來越劇烈,對方几乎要笑得背過氣去,可摩醯首羅天王卻翻了個身沒有言語,用盲眼盯著對外的一個小窗,此刻正咕嚕咕嚕地掉進來一個事物。
那是一顆黃白色的飴糖,還有一張隨著熾烈陽光照耀而來的紅撲撲小臉。
惡毒的謾罵像被掐住了脖子,轉而襲來一陣濃到窒息的嫉妒。
“你快吃吧,爹爹不讓我到這裡,呆久了該被發現了。”
外面的聲音絮絮叨叨地,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樣朝小窗說著,“今天你怎麼不跟我說話呀?是心情不好嗎?你的聲音可好聽了。”
“以前我生病的時候,爹爹說吃糖就會好了,果然每次都能好起來,聽說你病的嚴重,可能要多吃幾顆,我下一次再帶給你哦!”
“放心吧,我會救你出去的!”
說完小小身影就躡手躡腳地從小窗外離開了,只剩下密室中那副佝僂扭曲的身體,一直躲藏在陰暗的角落裡。
摩醯首羅天王一直緊鑼密鼓地修煉著,並未聽懂也不去理會外界之事,可密室裡的人彷彿剛剛回過神來,大喘了一口氣後繼續噴吐著毒汁:“醜八怪,這世上竟然還有人惦記著你,她是不是還沒見過你的醜樣?”
“嘿嘿,我認識她。我就是被她爹的馬隊送進來的,小丫頭見到我的時候嚇得六神無主,隔著老遠都不敢看我,你這模樣比我還不到哪裡去,等露了真身事情就好玩了……”
就這樣,對方還在噴吐著毒液,摩醯首羅天王卻恍若未覺,躺在地上就像一具形同虛設的屍體。
他也察覺這具身體存在萎痺之疾,單獨修練拙火定只會耗損根基,活生生把自己練死。但這點小問題也難不倒摩醯首羅天王,他果斷將精力投入了夢境成就法的修煉當中,隨著浩瀚無匹的精神力展開,這具孱弱軀體額前猛然刻上了一道虹印,混沌到不辨顏色的睡夢之霧開始籠罩,整個密室的景象都開始隨著加速而扭曲模糊,彷彿被人按下了快進鍵。
一切紛擾都在時間長河的碾壓下變得破碎,摩醯首羅天王身體裡的力量也在慢慢恢復,即便他只是艱難地日進一步,在這樣的加速加持下也變得飛速,從被困到破境,似乎已經逐漸可期了。
摩醯首羅天王心中逐漸清晰,江聞看來是先將妙寶法王的內景篡改得面目全非,想要給自己破境增加難度,短短時間此人就能在滅盡定中做到這一步,當真是令人佩服,只可惜對方的算盤要落空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摩醯首羅天王露出了冷笑,因為他自己也在江聞的內景境下了絆子,如此一來雙方交換戰場又回到同一起跑線,佔據優勢的還是自己,在那若六法的加持之下,摩醯首羅天王顯然已經勝券在握了。
——【虛吉飛來寺,黃昏】——
夢境成就法的盡頭是以禪定與夢境實相成就眠空光明,摩醯首羅天王正不分晝夜地加速修煉著,而在他加速夢境的時間裡,虛吉飛來寺中也出了一些變化。
比如經常給他帶糖的小姑娘終究是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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