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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焉知餓死填溝壑(2/2)

作者:入潼關
骨立宛如骷髏的可憐人。
佛祖菩薩保佑,礦工們看見的是紅通通的一雙眼,飢渴癲狂渾然一體,他們那時握緊了礦鎬,心中默默告訴自己,他們所看見的東西再怎麼像人,也必須是幹麂子,只能是幹麂子——因為他的腳下散落著一根根佈滿牙印的白骨,和凝結成黑墨狀的濺射血跡……
訴說著一切人世險惡的妙寶法王,此刻仍是寶相莊嚴的模樣,外表儀態堪稱丰神俊朗,與語言中的晦暗形成了一種極大反差,彷彿真是佛陀親手授予他智慧,把能夠包容世間美醜、看透萬物真相的智慧放入他腦海中。
所謂被五金之氣滋養的殭屍,恐怕只是一種心照不宣的說辭。真能養人的只有血肉,而被迫在礦下朝著五金揮鎬勞作的,也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殭屍。
沉吟良久,江聞才從走神中醒來,苦笑著問道妙寶法王。
“法王,我聽人說這是幹麂子,又有人說這叫怖惕鬼,依照你看到底是什麼東西作祟?”
妙寶法王雙手合十,鄭重無比地說道:“悉檀寺中的怖惕鬼、雞足山陰的幹麂子,小僧看來都是一個東西。江流兒施主,你可知道這些我是怎麼得知的?”
江聞搖了搖頭。
“小僧先前借住悉檀寺華嚴三聖殿,在殿中所見到的石獅石象,已經年歲古舊異常,便以天眼通知道是一尊古物,也是悉檀寺中怖惕鬼擾亂的緣由。”
妙寶法王年輕的臉上滿是凝重,再無先前的從容寫意。
“而今日走入雞足山陰,從佛寺舍利塔圖樣中,才明白石獅石象便是來自這裡,也就是你們口中前宋僧侶們的遺留。悉檀寺高僧應該是想要化解雞足山陰的惡業,可佛法無邊終究也會招致魔念。”
“因此雞足山陰的怖惕鬼,便是悉檀寺中出沒的幹麂子。悉檀寺中的幹麂子,分明就是雞足山陰流毒已久的怖惕鬼啊……”
這番見解如黃鐘大呂振聾發聵,也打破了江聞夾在佛經鬼怪和雲南民俗之間的遊移。
正如妙寶法王所言,如果不考慮鬼怪之事的真偽,只要補上了雞足山陰無數荒廢佛寺這一塊拼圖,似乎就能解釋兩邊鬼怪出現時間的差異,而線索更驟然凸顯,一齊指向了前宋時期,那群不知為何執意入山的詭異僧侶們。
在異樣的沉默中,三人都在反覆咀嚼著內心的五味,路上徐英風留下來的血跡也逐漸變得淡薄難尋,莽幸好此時林中迎現出一條很難識辨出的羊腸小道,沿途周遭都是清晰可見的腳步踩踏痕跡。
走到這裡,品照說他們已經來到進入雞足山陰的正路,徐英風的血跡變淡,也代表著逐漸接近那身傷勢的案發現場,此時無需斑斑血跡指引,他也能知道前進的方向。
但他們三人都沒有想到,線索會出現的比預料的更快,沿著路途才走出一炷香的時間,江聞就發現四周又出現了高矮各異的“怪樹”,還有一堵堵爬滿薜蘿藤蔓的“綠牆”,規模順著山勢陡峭起伏,竟然比原先的廢寺更加恢弘。
此時天色漸暗,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如果沒有進一步線索很可能被困在夜色中,於是三人決定小範圍地分頭行動。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嗯,那邊又有一具屍體?”
品照仔細搜尋後,發現大樹底下側躺著一具屍體,只是這次比起先前那具,腐爛程度更加嚴重,連男女老少、高矮胖瘦都勘驗不出來,身上的衣物也破損褪色,身上爬滿了大大小小的新生蔓藤,就像無數只扭曲蜿蜒的手,正偷偷摸摸要將屍體拉入佈滿綠苔的地面。
毫無疑問,這又是一位誤入青山深處,再也沒能回頭是岸的苦命人,最後的歸宿就是兩手空空地偷偷死在這裡,無人埋葬。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青竹長老之所以能發惻隱為這些宋僧死者收殮,也是因為這雞足山陰暗藏著太多駭人聽聞的慘劇了。
在江聞那邊,卻看見了幾具身穿夜行衣、高度腐爛的屍體,心知又是平西王府裡不知死活的武林人士,並未多做計較,可再往後找去,卻在一堵斷壁附近聞見了極為濃烈的的血腥味,血氣直衝天際,招引來了無數的飛蟲蚊蠅嗡嗡作響!
江聞果斷縱身而起越過斷牆,瞬間來到了一具從腰部斷裂、彷彿被活撕開來的屍體面前,這死者直至嚥氣之前,還保持著極為驚恐恍惚的模樣,至死都沒有閉上眼睛。
從那張血跡斑駁的臉上,江聞認出了他的身份,竟然是先前徐英風的師兄,也是被自己忽悠三人眾之一的“八仙劍客”徐崇真!
死去已久的徐崇真一手虛握著賴以成名的白虹劍,一手緊攥宛如蓄力,但臨死前的疼痛與恐懼打斷了這一切努力,下半身空空蕩蕩腸子流了一地,再也沒有生前坐看風雲、老成持重的模樣。
“好大的力氣能把人活活撕開,到底是誰幹的?”
紛飛的蚊蠅無數,此時已經開始列隊圍繞著來客,再加上血腥味刺鼻難聞,尋常人早就已經捂住口鼻走開了,但江聞是什麼人,他可是連福州古墓裡的腐屍都不放在眼裡,眼下只是在疑惑,為何從死者臉上讀出了一絲江湖人士才懂得的表情。
這表情江聞有些熟悉,因為在江聞以絕妙刀法破了他醉八仙劍時,徐崇真就曾經露出這樣的微妙表情,絕不是單純的恐懼驚嚇所能實現的。
江聞皺著眉頭蹲下身去,不顧血汙仔細檢索著徐崇真的屍身,突然發現他的手上有一道痕跡極不明顯的創口,若不是以高絕眼光、精深功力檢索,恐怕只會當成是蘆葦茅草一類植物銳利植物的割傷。
通看之下類似的傷口一共三處,分別是徐崇真的左右手腕和喉嚨處,其中左右兩手都是細而長,唯獨喉嚨處短而深,力道極其巧妙地切斷開了他的氣管,再隨後遭遇的,才是被撕成兩半的狠手。
他明白了徐崇真的死因,並非外傷出血種種表象,而是他作為西南半壁數得上號的頂級劍客,被人輕鬆看穿並揮出兩劍,一劍廢掉了醉拳絕技,一劍破除了劍法殺招,最後一劍封喉不見血,將他的驕傲與自信撕得粉碎。
風平浪靜之中,江聞的眼神猛然銳利,身上的氣息如淵似海不可揣測,一再攀升到了隔空驚起鳴蟲飛鳥的程度,幾乎與死牢震懾趙無極、沸海死鬥五羊時相當!
更可怕的細節出現了,江聞察覺到這門劍法的出手入勢細節、用勁執行軌跡,全部貼合“歸妹趨無妄、無妄趨同人、同人趨大有”的口訣,赫然是有人以「破劍式」破解天下各門派劍法的。世上竟然還有人會獨孤九劍!
密林之間風聲淌過,枝葉摩擦沙沙作響,似乎有萬千伏兵潛藏其中,江聞腦海裡劃過無數念頭,想著眼前景象還有什麼可以更恰當的解釋,但死不瞑目的徐崇真還握著劍瞪著天,用早已渙散的瞳仁質問著自身的多舛命途。
破劍式早已挑斷他的手筋,但兇手還是在殺人之後,把遺落在地的白虹劍又放回他的手上,給予了一種虛情假意又溫情脈脈的尊嚴。
雞足山陰的密林裡,突然出現這樣底細不明的高手,這可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此時摻和進這一場鬧劇之中,意圖也顯得尤為險惡,至少江聞不希望平西王府裡,還藏著什麼他預料之外的底牌可以用……
突然間樹叢外作響腳步,江聞以腳尖挑起白虹劍飛上半空,倏忽如戲法般被他執拿在手,流淌的劍意化作輕絮飄舞鎖定了風動方向,只要有一絲殺機綻現,他就能神而明之地揮出一劍。
“江流兒施主,小僧在東邊有些新的發現,只是情況不明未能深入,特來求施主一同前往……”
白虹劍劍鋒三尺六寸,虹光飄蕩在劍刃之間凝而不散,吹毛斷髮也未嘗不可。
但即便被劍緊貼著喉嚨,妙寶法王也沒有表現出一絲嗔怒或者殺意,與先前急切求援青竹長老的模樣截然不同,縱使江聞也不禁懷疑,世上難道真的有扶危濟困普度眾生、卻絲毫不恤己身的人存在?
“抱歉,是江某冒昧了。”
江聞收劍轉身,沒有向妙寶法王贅述剛才的發現,便隨著他往東邊的密林走去。
地上的石板還有些殘存地面,踩在上面尤其溼滑泥濘,四周隱伏著奇形怪狀的樹木藤蔓,樹木粗壯如椽柱,板狀根如門檻般高橫,正用千奇百怪的方式試圖阻攔視線,而唯一能突出於視野的,就是那些殘破荒廢的舍利塔,縱眼望去此起彼伏,數量竟然一時無法估算。
妙寶法王所找尋的方向,似乎是一座更加宏偉也更加凋零的寺院建築,但這一切他都熟視無睹,專注地走向建築群背後的野地,止步於一座兩側開口的低矮石爐前,這裡看著像是燒紙錢的地方,但爐體太大根本擋不住焚風,若說是燒製磚瓦的地方,又四四方方無法密封成型。
品照先前已經收到妙寶法王的呼喚,此時從另一側匆忙趕來,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亂石雜木之間,遠遠望見兩人才開口詢問道:“法王,你帶我們來的這是什麼地方?有什麼出奇之處嗎?”
“施主、品照,小僧發現的這裡雖說廢舊不堪,卻與眼前所見的遍地骸骨息息相關。”
妙寶法王雙掌合十,袒露在外的皮膚不畏寒暑,漆黑眼眸中卻流露出一絲憐憫之意,招手讓他過來細看。
江聞意有所指地說道:“法王真是雅興,怎麼不關心救人,卻對這些破廟如此感興趣。”
或許以為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品照不解地看著妙寶法王,加快腳步想要來到低矮石爐邊上,卻忽然察覺腳下一道破碎的聲音,隨後腳底力道頓時,身體猛然一沉就要往下墜去。
此時幸好品照身手矯健,及時延展手臂,向四處抓攥可以借力的地方,試圖卡住下墜的勢頭以延緩時間等待救援,但下一秒,連他手掌攤開觸及的地面也開始猛烈垮塌,周身再無地方可以借力,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落!
江聞能看出眼前黑漆漆爐膛之中,還殘留著些細碎的骨骼殘片,邊角更是散落著不成串的玉石念珠,心中大致有了想法,他發現品照姿勢不對時,時間才過去不過數息,妙寶法王就已經如鷹隼一般箭射而出,身上華貴僧衣獵獵作響,被樹木枝幹刮出道道破損,只為舒臂撲向正在掉落的品照小和尚。
而就在妙寶法王后發先至、終於抓住品照手掌的時候,他腳下的土壤也搖晃分裂成黑漆漆的空洞,一個窟穴赫然在目,一股凝固如實質的惡臭氣體沖霄而上,遮蔽住了眼前本就堪憂的視線,彷彿千百年前的悽悽寒夜被濃縮在了地下,此時不遺餘力地想要掙脫出來!
江聞見狀也施展輕功而起,雙足連點傾倒的樹幹表面,左手甩出外袍系勞在洞外,也如撲兔鷹隼一般直衝入黑漆漆的洞窟之中,然而這處深洞竟然比想象的還要更深,江聞準備的衣物繩長度,竟然只夠懸吊在半空之中,使他以一種俯瞰的詭異角度,與這處窟穴遙遙相見!
昏暗中,江聞遙見妙寶法王將品照護在了上方,以自己為緩衝座墊消解墜落的傷害,此時正掙扎著緩緩站起,品照安然無恙的代價是他右脅處有一道傷口正汩汩流血。
當雞足山陰慘淡的陽光照射入窟穴內,勉強揭開這個詭譎世界的面紗一角,只見洞中寬闊平坦的土地上,正擺放著一具具覆蓋著粗布的乾癟屍體,密密麻麻不可計數,其中橫七豎八伸著的手臂已經像是枯樹枝椏,輕輕碰觸就會委為一地塵灰。
這樣的屍體們來不及焚化,就摩肩接踵地胡亂堆放在窟穴內,洞內塑著的眾多泥胎佛像紛紛殘首斷臂,早與這個塵封遺忘化為死寂的窟穴擰成一股繩,而繩子的每一條絲絮,都是曾經的一條鮮活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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