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入,不論怎麼看,他都沒有理由出現在這裡——可他偏偏就是出現了,這也讓一眾武林人士都顯得意料不到。
一時間,按劍盤坐的黃臉高手面容微動,運功調息的陳家洛皺起眉頭,鐵棒老者和紅衣女子怒目以對,唯有冷若冰霜的五枚師太恍若不覺,任由這個佝僂老邁的身影踽踽獨行。
可最後誰都沒有動,就像是魚兒望著水面的漣漪消散,又緩緩游回了蓮葉之下,仰瞰著觸控不到卻又近在咫尺的蒼天,不言不語。
“老朽也隨你走。”
白振先是錯愕,隨後又陷入深思,不知心裡做定了什麼打算,便不置可否地任由老者一併離去了。
…………
“王爺,白掌門帶人求見。”
此時大雨霖鈴,眾人只見到帳外是官服老者和稀稀拉拉幾個人,紛紛皺眉不語看向李行合,暗惱先前這麼大費周章地行事,竟然只帶回了三五個武林高手,甚至還濫竽充數地弄來了一個垂老之人。
帳外的尚可喜仍舊騎在駿馬之上,冷冷掃過眾人,不以為意的眼神兀自就要往別處去,只道這次李行合還是失算了分毫,並沒有釣上來他所說的大魚。
“平南王爺,草民有要事稟報!”
猝不及防間,人群中的老者竟然掙脫隊伍,忽然跪攔在了尚可喜的馬蹄之前,侍衛們誰也沒想到會有人膽敢攔駕,並且差點就闖入了尚可喜的七步之內,頓時驚出一身冷汗,眼下看誰都像是刺客。
同行的武林中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得帳內一陣譁然,亮閃閃的鋼刀已經抵在喉嚨上,此時就連嵩陽派掌門白振都不例外地被刀架住,只見他枯瘦的脖子綻出一道道青筋,卻終於還是沒有抵擋,只是轉頭默默望向而一切的源頭,面色難堪地囁嚅道:“李真人,我都是按你所吩咐,把主動投誠的人帶來……”
李行合將一指豎在嘴上,表示不需多言,他此時縱然被眾目所向,仍舊悄然不語,獨守著置身事外的閒適,不輕不重地咳嗽著。
門口的親衛業已經把刀架在了老者脖子上,再一腳將他踹翻在地,隨即厲聲喝問道。
“老東西不要命了?你分明不是武林中人,為什麼和反賊們混在一起?!”
已為魚肉的老者面對刀斧加身,只露出了一絲苦笑,模樣看著比天外的悽風冷雨還要苦澀幾分。只見他緩緩跪倒在汙泥之中,稀疏的花發緊貼著頭皮,就像是被打溼的窗戶紙花一般滑稽。
“本王還以為,你們會派來一個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原來他們已經被嚇破了膽,只剩你這樣的殘喘老卒。”
尚可喜的聲音冷冷傳來,沒有將他放在眼裡。
“老朽姓溫,草字玉欽,見過平南王爺……”
話音未落,溫玉欽的唱名就已經被威嚴之聲打斷,只是對方沒有逼問攔駕的緣由,也沒有責罵自己的莽撞,反而說出了些意想不到的話來。
“哦?浙南溫家?本王知道你。”
尚可喜的語氣頗為平淡,卻讓在場之人再起了一身冷汗。
這寥寥數語的背後,是尚可喜對於廣州城中事物超乎想象的掌控,他們難以想象在這不動聲色的十年間,尚可喜究竟為了掌控廣州府付出了何等的努力,才能將這座天下大邑的一草一木都爛熟於心,也更難想象城中還有什麼秘密能瞞得過他。
“浙南溫家,乃是崇禎首輔溫體仁的旁支,當年雖說不如世代公侯,也算是名門望族,可惜你們在早年間,先是被分家篡奪基業逃入嶺南,後又牽扯進紹武案中被李成棟殺盡滿門,百年基業毀於一旦,如今竟然只剩你一個垂垂老矣的教書先生。”
尚可喜此時緩緩轉身,雙眼滿是刺骨寒芒,“廣州城的儒道佛三家,唯有你們儒教一直避而不見,當初‘南園十二子’個個慷慨壯烈,可自陳子壯、黎遂球兵敗身死之後,門人就東躲西藏不願為本王效力,不想竟凋殘至斯。哼,嶺南儒學一脈今日前來,莫不是要行‘臨危一死報君王’之事?”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李行合一眼,但李行合卻保持著詭秘的笑容,至今不做聲響,秉承著垂綸者獨有的沉默。
想要掌控廣州城,就勢必要爭取到這些嶺南士人的支援,當初的李成棟、佟養甲不懂得這個道理,便遭遇了一波又一波的反叛,遍地反聲殺之不絕,只因為在他們不懂,這嶺南終究是嶺南人的天下。
“王爺明鑑,老夫手無縛雞之力,絕無刺王殺駕之心……”
溫玉欽跪地而行,似乎想要儘量來到近前,卻被親衛拿刀嚴嚴實實地擋住,只能低頭訥訥不語。尚可喜向親衛遞去一個眼神,親衛隨即會意獰笑著問道:“老頭,你當真要面見王爺?”
溫玉欽不明就裡地點了點頭,於是親衛迅如閃電地將架在脖子上的刀抽走,似乎是鼓勵一般地用刀背拍著溫玉欽的後背,“那就得先保證你不是刺客。”
“……如何保證?”
親衛言罷也不搭理溫玉欽,將他扶起的同時,順勢將仍舊錯愕的溫玉欽雙手抓起,腰刀沿著指節奮力一揮,只聽得筋骨斷裂之聲響起,便有兩個枯瘦如柴的事物滾落在泥水之中。
溫玉欽的驚愕伴隨著鮮血噴湧而出,唯獨痛呼之聲還沒響起,就已經消散在了暴雨之中。
“尚王爺,老朽今日冒昧……嘶……是有機密之事相告……”
溫玉欽雙手拇指被斬斷,讓他縱使是高手也無法再握刀用拳,徹底斷絕了後患。
伴隨著血灑當場,他跪倒在地艱難痛苦地來到尚可喜面前,說話的聲音都止不住地開始顫抖,劇痛一陣陣襲擊著他的意識,就連說話發聲都難以維持。
“王爺……你可知他們是誰……”
尚可喜目光如電,心知他所說的必然是被圍困的武林之人,可他依舊沒有打算回答半句,靜待著溫玉欽後面的話語。
“老朽打探到幾人的身份……青衣老者乃是闖王帳下郝搖旗,紅衣女子乃李巖遺孀紅娘子,高瘦的劍客,更是李闖當年的貼身四大護衛高手之一……”
幾個名字傳出,中軍大帳之中針落可聞,很難想象這些十幾年前還名震天下的人物,如今竟然喪家之犬一般被人困住,更難以想象這件事背後,會有著什麼樣不為人知的寓意。
幸好他們不用再多想,溫玉欽已經把話直接點破了。
“他們都是闖逆‘十三家’之人……原本盤踞在湖北與朝廷為敵,今日來到廣州城,必然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尚可喜聽聞神情逐漸專注,察覺到溫玉欽的面色因為失血逐漸蒼白,聲音也趨於微弱,這才示意親衛緊綁住他手上傷口防止進一步失血,隨後淡淡問道。
“老先生那依你所見,究竟是誰要謀害本王?”
溫玉欽露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原先跪地不起的姿勢轉為盤坐於泥水中,在暴雨中緩慢地揮了揮手。
“尚王爺,如今天下各家反王衰微,鄭氏困頓於閩海,桂王逃奔於西南,闖逆餘黨更是龜縮於西川不能抬頭,有此魄力勸動天下反賊與王爺為敵的人屈指可數,難道王爺的心中沒有答案嗎?”
尚可喜的表情逐漸鎖緊,似乎在字斟句酌地咀嚼面前老者的話語,全場幕僚也隨之陷入沉默。謀士金光似乎能察覺到主公眼中熟悉的殺機此消彼長,可偏偏在殺機最為鼎盛的時候,緩緩看向了李行合。
“咳咳王爺,依小人之見,其中縱使沒有那個老傢伙的算計,也少不了他的煽風點火……”
被刺骨的殺意目光直視,李行合脖子一縮,露出了一絲諂媚的笑容,雲淡風清地說道,“但王爺明鑑,如今天下能夠勸動闖軍出手的人已然不多了,小人敢以人頭擔保,這絕不是那個老傢伙的手筆,倒不如聽他把話說完,看看香餌究竟釣上來了什麼魚……”
“好,本王也猜到不會是令師,可這人究竟是誰,倒是頗為難猜啊……”
尚可喜似乎知曉了心中的答案,於是面色凝重地又看向了溫玉欽,可溫玉欽卻忽然坐在泥地裡哈哈大笑了起來,直笑得中軍大帳人心惶惶。
“尚王爺,那人自稱蒼水先生,數日前他從江門而來,在城外東崗已經與老朽見過面,還託我傳詩以達王爺聖聽,今日老朽就斗膽一誦……”
話音未落,溫玉欽就已經用一種蒼涼乖張至極的語調,對著大帳朗聲說唸誦道。
“五羊城,我生之初猶太平。朱樓甲第滿大道,中宵擊鼓還吹笙。南隅地僻昧天意,二王赫怒來專征。城中諸將各留命,百萬蒸黎一日烹!”
幾名親衛此時才回過神來,慌忙前來想要捂住老者的口,而溫玉欽就像行屍走肉一般任由對方拳打腳踢,嘴角卻是譏諷戲謔的冷笑,良久才癱倒在淤泥之中,只剩進氣沒了出氣。
“好一個‘二王赫怒來專征’,好一個‘百萬蒸黎一日烹’!難怪你們嶺南儒脈對本王如此仇視,原來早就有了怨恨忿懣之心,起了謀反叛逆之意!”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尚可喜的面容逐漸扭曲,眼神中只剩下冰冷刺骨的殺意,換做誰也無法將他,再和平日裡扮作萬家生佛的平南老王爺聯絡在一起。
“本王知道了,老先生今日來這裡是特尋死的!我早聽說張煌言意圖勾結夔東十三家擾亂天下,快說!他如今在哪裡!”
尚可喜沒有想到,來的人竟然是張煌言!
如果說當今天下還有哪個名字,能讓尚可喜心頭疑慮難消,那麼張煌言此人必然在列。
尋常人只知道鄭成功攻無不克、聲勢顯赫,卻不知道鄭成功能在江南風捲殘雲般收復四府三州二十四縣,輝煌戰績背後,絕少不了張煌言三入閩關、四渡長江的有力支援。
穩坐了廣州城十年的尚可喜自有他的驕傲,即便再怎麼勇猛超絕的猛將前來攻城略地,他也不放在眼裡,君不見當初如李定國、鄭成功也在尚可喜手下折戟沉沙,可唯獨是屢敗屢戰、民心所向的張煌言,才是他真正擔心的對手。
正是張煌言多年抗清打下的基礎,已經成了一塊金字招牌,讓鄭軍在攻略江南時如魚得水,而即便張煌言手中兵力不足一萬,船隻也只有幾十艘,昨歲仍然能順利攻克儀徵,進逼六合,一路上沿江百姓熱烈歡迎,甚至有“吏民齎版圖迎降五十里外”的場面。
這樣的民心絕非掛著“前明”招牌就能換來,要知道就連清庭順治都只能依靠在江南殺得人頭滾滾,才遏制住日漸興盛的聲浪,這足以證明了張煌言此人究竟是有多可怕!
但他想不通的是,張煌言身為江南士族,頗為迂腐地以忠君效死為命,寸步不離自己認定的的主公魯王監國,因此還寧願和奉立隆武帝為正朔的鄭成功產生齟齬,如今為何會放棄多年努力,特意跑來嶺南攪局?
可一旦張煌言真的和嶺南士人攪在了一起,自己所要面對的,恐怕就是數倍於江南總督的重壓了。
溫玉欽氣息微弱地笑著,單薄老邁的身軀在泥水中慢慢挺直坐起,朝著尚可喜儼然回道:“如今張蒼水就身在城中,更是聯絡了諸方反清義士前來,不日之間,廣州城遍地都將是殺汝而後快之人,試問明日的廣州城,豈有貪生怕死之輩!”
“哈哈哈,好一個白首死士!好一個孤身來人!為了拖延本王的腳步,竟然有如此計策!來人,先將這狂徒抓起來,記得提防他咬舌自盡,我倒要看看張蒼水有什麼手段,能在本王的手底下翻天!”
尚可喜怒極反笑,身穿天藍鎧甲點將而出。一切果然又被李行合猜中,暗處的湧動早已衝著自己而來,可敵人越是顯露出水面,他心中的殺意就越發不可控制,一旦原先平靜水面開始魚龍潛躍,就將是他大開殺戒之時。
此刻,老謀深算的平南王沒有打算對付溫玉欽,他可以不去賭對方是否在虛張聲勢,可以不再顧慮傷亡,命人強行攻打武林人士所在的營盤,等擊潰俘虜這些人後再慢慢拷問,可他更需要關於張煌言的下落!
但沒過多久,帳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尚可喜麾下的一名探馬竟然渾身是傷、手持令箭地直闖入中軍,望見大纛後立即滾鞍落馬、厲聲稟報道。
“啟稟王爺,五仙觀中方才忽然殺出了一彪人馬,賊軍兵卒數量不下千人,張遊擊一時抵擋不住,被他們攻破營寨向沉珠浦殺來,如不及早防備恐將腹背受敵!”
這話如石破天驚,軍中幕僚都在苦苦思索這廣州城中如何能藏下千人的賊軍,但他們更不會懷疑探馬會無緣無故地謊報軍情!
而話音未落,方才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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