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參照物的時候似乎整個天地都變成渾沌,而自己正行走在水波的逆折之間,每一步的高低起伏都是假象,每一次的轉彎拐角都是虛無,唯獨眼前這條路正在自行延伸鋪就,隨著時空與星象冥冥之間的聯絡,不知將通往何處。
忽然在某個時間點,眼前的黑暗忽然開始閃爍,就像石甬裡綻放出了一顆啟明星,渾沌的顏色如同身處離心機內部,須臾之間就被甩到了看不見的遠方,兩道煢孑身形猛然顯現,伴隨著的還有一種難以明述的眩暈頭痛感。
江聞轉頭看向應老道,發現他仍舊泰然自若,而他們身處墓穴洞內空間巨大,周遭石壁造型粗獷,許多墓室扇門尚未開啟,隱約可見的一角擺放著一尊巨大的蛇紋銅鼎,大量年深日久硬脆枯黃的骨骼層疊鋪墊,都是當年修建墓穴後殉葬的奴隸殘骸。
江聞當即驀然返顧,發現身後並沒有什麼石穴甬道,黏滑潮溼的道路也消失不見,自己方才行走許久的地方消散如雨後清晨的露珠,深埋泉壤的遺留腐味也隨風飄散,似乎徹底融入了冰冷的世界裡。
“這裡是南越文王墓?!”
江聞的瞳孔驟然縮小,緊忙看向了一旁的應老道,“你為什麼領我來這裡?”
“江掌門竟然知道這裡?這裡我可是連徒弟都沒透露過。”
應老道頗為自傲地說著,完全不理解江聞的緊張,連忙解釋道,“尚可喜痴心的登仙之梯就在這裡,老朽此番前來。就是為了搶先一步找到其中的奧秘,取走趙佗留下的三山仙藥,徹底斬斷了他的念想。”
江聞仍舊沒有鬆懈下來,看著空空如也的墓室緊皺眉頭。
此時封堵墓室大門的石頭還在,南越文王墓的封門完好,墓室彩繪壁畫和穹頂依然安然無恙,可本應被關在這裡的李行合,卻像是人間蒸發一般,徹底消失不見,連一根頭髮絲都沒有剩下。
“應前輩,我還沒告訴過你,之前李行合曾帶我來這裡,而我順勢將他囚禁在這裡,可現在人呢……”
話音剛落,應老道的表情也突然凝固,捻斷了手中的幾根白鬚,似乎愣神良久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隨著險惡預兆在心中油然,扼腕長嘆道。
“中計了!”
…………
今夜廣州城處處戒嚴,東邊的駱家被重兵把守,西邊的平南王府暗藏殺機,南邊有水師不許片帆靠近,唯獨北邊直通芝蘭湖的一路,從沒有人將那片荒蕪人煙的沼澤當作險要之地。
可是最最濃烈的殺意,偏偏就是從那個方向傳來。
平南王府的中軍大帳中不斷收到探馬來報,正有一股勢如破竹的力量從北方席捲而來,讓一波又一波試圖阻擋的平南王兵士鎩羽而歸,不管去的是勇將、智將還是猛將,似乎都無法阻擋著股帶著決死之心的力量。
“王爺,賊人此番從北方而來,光孝寺也在北邊,會不會是他們……”
謀士金光看著不斷送到眼前的戰報,嗅出了其中不尋常的味道,心思電轉思索著疑犯。
他目光緊盯著尚可喜面前几案擺放著的廣州輿圖,上面有幾道筆鋒淒厲的墨跡圈出,赫然正是南海古廟、駱府、象崗山、都城隍廟、荔枝灣等地址,已經佔據東西南三處。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尚可喜穿著藍緞護甲安坐不動,漠然執筆在北方芝蘭湖又劃定一個圈,牢牢佔據了四向方位,眼中殺機四伏,舉手投足似乎都有金戈鐵馬的呼鳴聲隨風而來。
“不枉老夫以身為餌,今日賊人果然現身了……”
尚可喜語氣中並沒有兵臨城下的驚慌,只有平靜澹泊的語態,似乎真地參禪學了菩薩心腸和霹靂手段,如今哪怕在屍山血海中穿行,也沾染不了他的萬丈金身與明鏡菩提。
“可惜啊,本王早已經佈置好了網羅。”
尚可喜伸出長滿駭人黑斑的老手,執筆重重在中軍大營以北的地方,懸腕劃下了一道盡起絞鋒、以骨撐柱的痕跡。
“駱府妖異頻出,孽子又被關在那裡,傳令下去緩攻撤兵。今日這條白沙巷才是註定葬身之地!”
陰險毒辣的聲音消散在了空氣中,卻又疏忽出現在一里之外的雨巷之中。狹小的天街空空蕩蕩,只剩入夜之後的蒼茫暮色籠罩,任由雨絲垂簾般飄落在青石板路上,匯成滴滴答答的靜響,白沙巷裡空無一人。
二十餘個氣喘吁吁的武林高手結伴同行,不斷鼓催著身上的氣力,一步也不肯停留,直直殺向尚可喜所在的方位,伴隨著凌厲的拳鋒劍影千方並出,悄然將滿是惡意的話語湮滅。
他們劇烈地喘息著,背後是不計其數的斃命兵士,每個人都已經快到達極限,即便至臻化境的武功也無法彌補千百次的全力以赴出手的損耗,正從乾涸經脈反饋來無限的虛弱,似乎告訴他們再往前一步就要倒下。
可他們不能停留,如今只要跨過這條二十餘丈的窄巷,便能摸到平西王府設下的中軍大帳,從而給端坐其中的屠夫致命一擊。
在這條短窄的白沙巷中,武林高手們放慢了腳步。他們有的是外家高手、有的是翩翩公子、有的是出家道士、有的是富家員外,其中甚至也有陌生的面孔和紅衣的女人。
這些在光孝寺外打過交道的人們早已不再蒙面,因為隨著廣州城的徹底封鎖,他們預備好的後援與退路已經斷絕,留給自己的只剩下最後一次機會,唯有置之死地,才能得到生機。
陳家洛還在撐著,雨水打溼了視野,視線依舊直視隊伍最前方的用劍高手。
很明顯那人就是三日前刺殺尚可喜的高手,也是點燃這處火山的元兇,可是此時他的劍明明很沉穩、很冷冽,每一次出手的角度與時機都妙到巔峰,只是如雅士揮筆般信手為之,就能不帶煙火氣地取走一條性命。
陳家洛很難理解像這樣的高手,為何會做出那天的魯莽舉動,乃至於肆意暴露自己的行蹤、搶先刺殺尚可喜。
以他今日的表現來看,那天明明只要耐心尋找到一個鷹擊殿上的機會,尚可喜就絕不可能從他的劍下僥倖逃脫。
但是很快無暇思索,因為一股同樣濃烈的殺氣從白沙巷的對面散發出來,那是隻有亡命之徒才能感受到的殺氣。
一群身穿黑衣、手持奪目長刀的倭寇悄然出現,阻攔在了他們的面前。
倭寇五人一排斜身按刀,深色的胴服被雨水浸透緩緩淌水,腳踩木屐穩步向前,兇厲的視線絲毫不受此時逐漸加大的雨幕影響,緩緩向陳家洛所在的方位走來。
即便這群倭寇身材矮小、相貌醜陋,陳家洛依舊能很清楚地看出他們身上賁湧起伏的肌肉,此時正積蓄著萬鈞的力量,千錘百煉的刀法追求的也並非圓融如意,而是如花開到濃烈之時那一瞬間的豔烈綻放,讓刀身映出黃泉路上如烈火般連著天際的曼殊沙華。
“原來是平南王府勾結了倭寇,還嫁禍給延平郡王。”
他恍然大悟,這些人就是尚可喜藏在身邊的武裝力量,也是他用來剋制武林高手突刺的奇兵,如今平南王府明顯是來不及調兵遣將,才會甘願暴露這群倭寇,若是能一舉擊潰最後的貼身力量,尚可喜的人頭就唾手可得了。
“助我一臂之力!”
無塵道長與面如金紙的用劍高手對視一眼,隨即赫然出列,拔出了他腰間已經出現缺口的秋水寶劍,向著蓄勢待發的倭寇發起了反向衝鋒。
無塵道長出劍的速度快,而倭寇拔刀的速度更快,這些千錘百煉的殺人技醞釀多時,幾乎瞬間就籠罩住了無塵道長的死門,而獨臂的他也無法反身阻攔,眼看隨時可能命喪當場。
就在此時,高瘦的用劍高手也提劍出擊了。
只見他右手一劍斜刺,隨後左手上揚,就如白鶴將雙翅撲開來一般,憑空生出了一連串的刀劍交擊聲響,倭寇的長刀竟然被他順勢接連擋住,無一例外地都延遲了半刻才落下。
臨陣生死之間,勝負只在纖毫,這是用劍之人的共識。無塵道長敢於面無懼色地迎敵而上,此時自然不會錯過大好時機。
只見他的步伐挪動精奇無比,劍身上的氣勢瞬間凌厲,攻敵必救直刺人心,劍勢中隱含凌厲風聲,使時一劍快似一劍,所激起的風聲也越來越強,有如狂風巨浪一般,就連白沙巷中的天降大雨都被劍氣切割絞碎,化成了一股撲面而來的殺氣!
前排的倭寇躲閃不及,被狂風巨浪一般的雨水潑中,連番快劍當即就刺入咽喉、心臟等等要害,渾身浴血倒在了地上,嘴裡還說著無人聽懂的話語。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即便氣若游絲,這些倭寇還是兇悍無比,一邊口吐鮮血還想持刀傷人,隨即被無塵道長一劍梟去手臂,也是直到此時,倭寇眼裡桀驁難馴的兇光才轟然消散。
“好劍法。”
無塵道長揚眉說道,承認了對方的實力。
“閣下也不差。”
高瘦的用劍高手面容古拙,似乎只懂得實話實說。
兩人作為攻堅的最強力量,此時已經都認可了對方實力,無塵道長也明白自己的劍法雖快,卻未必能突破鐵甲雄兵,日漸年邁的身體更未必能支撐到最後,還不如託付給面前這個堪堪步入壯年的高手。
此時只見兩把劍兩種風格,一個如長風破浪橫行無忌,一個如天馬行空變化莫測,瞬間將倭寇逼退到了巷子口,身後喘息稍緩的武林高手也一同向前,準備驅逐格殺這些倭寇,正式邁入平南王府的中軍。
但就在此時,白沙巷深處忽然走來了一名身軀偉岸的男子,身穿貼身袍服打扮利落,背上揹著一柄沉刀,而那群原本目光桀驁、不畏生死的倭寇見到他,竟然紛紛彎腰退讓,留出一條過路。
“就是他!道長小心!”
文泰來的表情忽然猙獰,不顧身上的傷勢警示道,“便是他奉尚老賊之命,出手抓走了一眾高手!”
此話一出眾人瞬間明白,眼前這人就是曾被誤認為駱元通的尚府高手,夜間以高超刀法四處抓人。但此時看來,眼前這人比駱元通年輕太多,身材高大的外表下,還有著一張長眉深目、軒昂豪邁的臉龐,濃眉之下雙目如星,任誰見到都要誇讚一聲“好漢子”。
無塵道長奈何為賊的感嘆還來得及發出,他首先想到的是兩人聯手以劍快攻,看看能否儘快取下此名勁敵,實在不行就一擁而上制服對手,決計不能耗費太多的精力,被拖延在這種險境。
然而當他轉頭,準備看向高瘦的用劍高手時,赫然發現剛才古井無波的漢子,此時已然渾身因為怒火而顫動,持劍的手也帶著一絲不正常的過度用力,雙目燃燒熊熊烈焰,宛如徹底變了一個人。
“受死!”
低沉如虎吼的聲音從他喉嚨發出,下一秒那套柔中帶剛的劍法就變得狠辣異常,閃著冷芒的長劍在他懷中一轉,瞬間幻化出無數劍鋒直刺對方,幾乎是以一種不可能的角度出招,也讓對手幾乎無法躲防。
然而用劍高手的招式尚未施展完畢,就被一柄沉刀後發先至地擋住,只見那人恰到好處地踏上一步,沉刀揮動間刀光閃閃,似乎每一處刀光下都藏著殺招,真假虛實閃爍不定,登時把用劍高手的劍路盡數封住,再也不得寸進。
高瘦的用劍高手反應極快,瞬間凌空抽身轉動,長劍從他的身後轉入,又忽然從他的身前探出,只是改動了半招的火候,就如黃龍吐須一般將殺招藏匿在雲霧之中,再次直攻向對方面門。
沉刀本已經無法抽回,卻見對手使出了一招又慢又老的招法,氣宇軒昂的刀客以近柄處刀刃開砸敵器,隨後轉手反擊以纏、滑、絞、擦等等使刀的諸般法門,毫不猶豫地就將攻勢再次化解。
武林高手們一片譁然,已經被眼前險要駭人的爭鬥所折服,不知為何紛紛察覺到一絲彆扭古怪的感覺,卻怎麼也說不上來。
此時只見兩人從纏鬥中掙脫開,相距數尺沉默相對,一人忿怒一人沉靜,一齊在磅礴大雨中對峙著。
“二弟,想不到我們在這裡又見面了。”
氣宇軒昂的刀客率先開口,臉上卻掛著溫潤的笑容,彷彿正在試圖去勸慰鬧脾氣的好友親朋,“那天你為了逼我出手貿然刺殺平南王,已經差點鑄成大錯,今日還是早點出城吧,我可以當作從沒見過你。”
面如金紙的劍客怒不可遏,似乎只要一見到眼前這個人,就連他引以為豪的劍招都無法保持冷靜,渾身只剩下了沖天的殺意。
“胡逸之!”
劍客的聲音是一種極盡隱忍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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