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在五湖中(1/2)

作者:入潼關
淒厲的響聲連排齊放,驚起了禪寺廊簷下躲藏的無數鵲鴉,撲剌剌朝著雨幕中斜走,也驚熄了光孝禪寺內外原本紛亂的噪聲。
天地萬物在這一瞬間萬籟俱寂,就連纏綿不息的雨聲都為之一滯,只餘了一道道如青白釉色的硝煙漫天飛去。
“紅夷的槍炮果然犀利!”
金光拊掌嘆息,望向滿地綻放的血花,而尚可喜的目光穿過雨霧與硝煙,如鷹隼般直盯著遠處倉皇撲跌的身影,任由他們他們哀嚎於泥濘坎坷,驚悚於殺機乍現,執拗於伺機逃竄,卻面對著逐漸流失的生機無能為力。
在某種刻意的放任之下,他們中的蒙面之人轉過身來,殺意萬丈地緊盯著鐵甲林立的方向,其中冤讎已然結生。
尚可喜目光冰冷地直盯著遠處,不祥之氣躍然眼前,就連盔甲四周為飾吉祥的輪、螺、傘、蓋、花、罐、魚、腸等佛家寶物,此時都沾染上了濃烈到化不開的肅殺凋零之氣,護頸上繡火焰隨著他開口熊熊燃燒,彷彿即將親手點燃這座蘊釀已久的藏火之山。
平南王老邁的身形潛藏在藍緞盔甲之中,縫綴甲片映著天光隱隱生輝,謀士金光卻赫然察覺面前的老王爺已然有所不同。
尚可喜看似脫去御賜錦袍,重新把自己封入厚重的鎧甲之中,實則被脫去的是他刻意營造的和善模樣,展露出的才當初揮舞著戰刀叱吒風雲的梟雄氣概!
“鼠輩!鼠輩!鼠輩!”
尚可喜仰天長嘯,在彷彿天崩地裂的氣勢中昂然開口,桀驁不馴的意味已經不需要語言來描述,身周鐵甲親衛竦立如林、決然不語。
“今日老夫的頭顱就在這裡,若有人自認是真英雄真豪傑,任君取之又有何妨!”
囂張跋扈的話語震耳欲聾,謀士金光也想不到面前抱恙已久的平南王,竟然還能夠發出這般虎嘯龍吟,以一人之力奪走全場的氣勢。
可就如他所說,只要武林中人此時還身處光孝寺的軍陣之中,那麼即便早先徵南戰北的平南王尚可喜再羸弱不堪,都會是此處獨一無二的司命之主,而武林中人再自詡亡命,也只能是徒具爪牙之利的困獸。
一切都是早有預謀。
紅夷火槍被精心藏匿在禪房中,顯然是一處早就佈置好的殺局,而埋伏下這處殺手鐧的謀士金光正雙目放光。
這些武林人士決計不曾見過這樣殺機畢現的陣勢——這是生與死、血與火、勝與敗之間千錘百煉的東西,他金光能活著站在這裡就是最好的證明。
此時火槍還在裝填,弓弦也因溼水而難控,少數人血氣上湧殊死上前,卻誤踏入了金光佈下的第二處陷阱,禪院中有幾道龍驤虎步的身影踏雨而來,硬碰上了對手。
嵩陽派的弟子補缺而上,但尚之信背後率先走出兩個年輕高手,雙目之中精芒四射銳不可當,見到武林高手迎面而來也面無表情。
擦身而過的瞬間,兩人後發先至地以猿背取勢探出一拳,快如閃電地經背、肩、肘三處以透骨拳擊出,隨即宛如演練過了千萬次的配合,應聲打中敵手的風池穴。
更多的對手湧來,兩名身穿官服的年輕高手依舊面無表情,大小連環齊出、六路總手齊使,腳底行散雙步穿插連環亂步,眨眼間已經勢如萬鈞地擊倒了連串敵手。
“是朝廷的高手!小心!”
幾人見勢不妙準備後退,卻已經被一名同樣官袍的老者帶人阻攔,手底大力鷹爪運氣推拉,隨手便將幾人的關節抓碎,隨後一掌拍在喉嚨骨上,只留下一具具捂住咽喉瞪大雙眼的屍體。
武林人士的兩翼被擒陷入混亂,許多人毫無懸念地被亂刀分屍,而更多的武林中人許多已經嚇破了膽,癱軟在地上不得動彈,面前鎧甲猙獰、刀槍林立的平南王鐵衛化身為不可戰勝的神話,具具鹿皮裡、青緞緣的甲冑是他們無法匹敵的山崗,往日千錘百煉的武藝在整肅百戰的軍陣面前,竟然生不出抵抗之心。
此時的殺機已經分明,前有平南王府鐵甲親衛擋路,後有逐漸圍攏的親軍掠陣,側翼又有動如雷霆的紅夷火槍手虎視眈眈,極速裝填著即將瞄準。
謀士金光點算著時辰,暗用背孤擊虛的法門推算量敵,只等最後一道殺局顯現,必定將遠處的武林人士盡數截殺在場,不就一個活口逃脫。
“快走!往南邊走!”
就在此時,忽然有呼喝之聲此起彼伏,顯然還有人保持著清醒。
他們察覺到了紅夷火槍發射之後仍在冷卻裝填的階段,看似兇猛的火力也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厲害,方才不過是靠著槍炮密集攢射,給一窩蜂的人群造成威脅。
隨著清越之聲不絕於耳,六神無主的武林人士這才恍過神來,開始跟著蒙面人的指揮以雁行衝陣。
只見幾名高手兔起鶻落地振臂一呼所向披靡,陰差陽錯地正好撞在了平南王府運兵截擊的空虛之處,在齊心合力之下,竟然奇蹟般地撞開即將合圍的戰陣,殺出一條血路來。
“主公,賊人意欲南逃,應當立即圍殺!”
謀士金光眼前浮現出當初滾滾黃沙中征戰的記憶,幾乎是下意識地將局勢囊括於心,獻出了最符合當前的建議。
但尚可喜將面目隱藏於盔甲之下,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卻遲遲沒有下令追擊,緊盯著煙雨濛濛的寺院頹牆不語——他高高伸出的手沒有放下,意味著他身旁鐵甲親衛作為生力軍,此時還不能投入戰鬥。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此時場面焦灼無比,金光只能緊閉雙唇,如往昔無數次等待著尚可喜的指令,在場軍士也早就對令行禁止爛熟於心,可其中一人顯然不在此列。
“父王,此事就交給我好了!”
尚之信身材長大、腰臂強健,瞬間奪過了一名鐵甲親衛的佩刀,大馬金刀地躍出院外,刀劈斧鑿般結果了地上兩名哀嚎之人的性命,挾餘威要衝殺而去,以便帶領兩翼之師圍攏,兩名青年高手也緊隨其後,同時出手大殺四方。
尚可喜心中正運圜形勢,導致遲鈍了半拍才醒悟過來,可此時已經無法阻擋尚之信的一馬當先,只來得及指著遠處似乎亂成一片的武林人士說道。
“胡鬧!對方去勢未老,這是變陣掩殺之計!”
金光聞言頓時如五雷轟頂,七竅之中都要冒出血來,果然發現遠處蒙面的幾名高手忽然混在人群中折返而來,霎時間頭變尾、前變後,孽生出了另一條鋒銳無匹的戰線,如錢塘江潮沿著反方向橫推而來。
乘其不備進攻!佯裝敗戰反咬!
這引誘敵方大將入局的法子,明末守衛BJ的明廷大將滿桂,就是被輕敵的崇禎逼著出戰死於亂箭之下。謀士金光察覺不對,轉頭看向尚可喜的時候,竟然發現他的面容鐵青,緊咬著牙關竟是坐視嫡子被圍而一言不發!
尚之信果然勇武過人,見被人圍住便棄刀用拳,輕易十來人等閒近不得他身,揮拳踢腿之間便打倒幾名武林人士,更將其中一人高高過頭頂,扔向了遠處的苔牆,與兩名青年高手成犄角之勢擋住了圍攻。
可當兩名形如吊死鬼的人物倏忽出現在他身後,各自探出一掌拍向他肩膀時,尚之信雙腿渾然一震,竟然無可控制地膝蓋彎曲、傾斜倒地,全然無法抵擋這沛然莫御的鐵掌功!
人聲為之一滯,平南王府一時間投鼠忌器,弓弦暗啞戰馬不嘶,只能任由著絕地逢生的武林人士轟然逃竄,逐漸消失在了街角的深處。
“王爺!世子有危險!”
聽見金光的話,平南王尚可喜才像個溺水之人翻出水面,深深地呼吸著冰冷潮溼的空氣,彷彿怎麼也填不滿這具衰老虛弱的身體。
“他們抓走那個孽障,無非是求個護身符罷了,廣州城能躲到哪裡去?”
尚可喜聲音嘶啞地說著,輕鬆語氣與肅然表情截然相反,“就讓他吃點苦頭,別總以為天底下只有他是好漢。”
“可是王爺,以世子的性子怕不是隻吃苦頭……”
金光還在極力苦勸,目誰能想到當初力主廢世子的謀士金光,此時正滿心憂慮地為尚之信擔心,反而是作為親生父親的尚可喜無動於衷,彷彿只是走丟了一隻小貓小狗,改天就會自己跑回來。
“無須多言,收陣罷兵。他們跑不了……”
金光連忙斂去面上的關切,連帶著鐵甲親衛也都緘口不言,因為他們都猜到尚可喜是為了隱瞞被擒獲的尚之信身份,此時平南王府不去大肆聲張、反而有利於保住尚之信的安全。
漫天大雨瀟瀟不歇,承平十年的廣州府中槍炮聲突響,喊殺聲從光孝寺擴散開來,霎時間就滾滾席捲傳遍了半座城池。無數面目黧黑、神情麻木的老人抬起頭來,宛如巢穴中受驚失措的鳥獸,忽地打翻了面前的桌椅板凳、拋卻了手中竹杖,艱難抬頭地看向萬丈高空。
只有老人們知道這座廣州府中,有些往日習以為常的已經拂袖而去,而某些深埋在血汙泥垢之中早已不曾被提起的東西,在此時此刻又回來了……
…………
武林人士從南撤退出了光孝禪寺,又往西突擊了一段距離,卻始終沒有擺脫銜尾而至的追兵,最後只好又一次朝北逶迤而奔,分兵逃入了一片樹木茂密、泥濘不堪的大澤之中躲藏。
陳家洛將百十人藏入密林,又帶人設計伏擊了幾次探馬才勉強擺脫追擊。如今無塵道長、趙半山仗著功夫過人,反去騷擾追兵,而常氏兄弟壓著尚家貴人分兵躲藏,紅花會分兵而走,陳家洛忽然只剩下了孤身一人。
見到追兵遲遲沒有動靜,陳家洛才撤下遮面的黑布,長長噓出一口氣,任由雨水沿著他儒雅的面龐緩緩流淌,可似乎即便此刻一身的泥水,也不妨礙他就是濁世之間的翩翩君子。
陳家洛喘息片刻,就馬不停蹄地帶人檢點著解救出來的武林人士們,催促著他們冒著大雨繼續趕路,一行人深一腳淺一腳地深入越秀山西麓、象崗之側的一片大澤之中,踉蹌身形逐漸被參天的草木所掩蓋,頓時失了蹤跡。
“總舵主,讓各位兄弟們冒此大險,泰來實在是……”
被解救出來的文泰來一臉羞愧,由周隆攙扶著腳步趕了上來,而灰頭土臉的周隆走路也一瘸一拐,似乎後背帶著傷。
他剛才被火銃打中了一下,後背此時火辣辣地疼,但總算僥倖保住了性命,如今也希望紅花會能提出行之有效的計劃,帶著大夥擺脫追擊。
“文四哥,你這叫什麼話?我們紅花亭結義之時便說好了同生共死,焉有讓你獨自身陷囹圄的道理。”
陳家洛攙扶住文泰來的另一隻胳膊,溫言說道,“即便解救不成,大不了各位當家都進去陪你,也並未違背當初立下的誓言,有什麼好說的?”
文泰來大為感動,還想要跟陳家洛說些什麼,卻發現這位年輕的總舵主已經轉到了一處竹樹掩映的處所,朝著貌似無人處開口道謝。
“多謝前輩妙計,若非如此,今日陳某一行恐怕已經殞身在光孝寺之中,化為無主孤魂了。”
陳家洛一躬到底,神情嚴肅專注至極,文泰來卻見到一名枯瘦的老人和一位高挑美貌女子並肩而來,顯然就是自家總舵主恭候的人了。
話音未落,老邁的聲音就已經抑揚頓挫地響起。
“陳總舵主過譽了,老朽只是猜到了尚可喜必然帶人埋伏,而廣州府連日大雨不宜弓箭激發、火器突施,更不便鐵騎劫營野戰,因此才讓你帶人去將計就計。”
火器的利弊被枯瘦老者看穿,只見這名身材矮小、面狹而長之人,此時緩緩繼續說道,“對方謀士也頗知兵,佈下三招毒計環環相扣,幸好貪功冒進留下破綻,才給了老朽破陣的機會。更何況今日有老天保佑。”
“若此番是我那孽徒謀劃……恐怕就連老朽也要喪命當場……”
說話的人神情顯得心有餘悸,可陳家洛卻知道,這件事情並非如他所說這麼輕鬆僥倖。
陳家洛的家學淵博包涵百家,對於兵書韜略也多有研讀,但多數細節還是隻能從叔父陳永華口中聽聞,略知行軍佈陣並非紙上所說那般容易,書上簡簡單單一句“知己知彼”,就已經難倒了九成九的文臣武將。
先前老者的計謀,顯然算準了己方人心不齊、通力不足的弱點,更知道這群人聚在一起的唯一目標,就是為了逃出活命,因此出謀定下了一出“死地後生”之計。
所謂的死地後生,乃是斟酌人心向悖之舉,他料定一旦禪寺鐵獄被人攻破,那些被平南王府收買串通的人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页>>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