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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的說話聲在幽暗房間響起,四處飄蕩著血腥味、哀嚎聲和讓人毛骨悚然的嘆息,可明明與這裡的一牆之隔的地方,就是一座香菸繚繞、梵唱不衰的禪林。
“究竟是誰動的手……”
百十人同處一間廢殿之中,牆壁窗戶都被木板釘死,眾人身上也帶著沉重的鐐銬,乃至於只能伏地蜷行。黑暗中沒有人知道是誰發聲,更沒有人敢開口附和這個問題,只能將胸臆中千迴百轉的相同問題不斷重複,同時也冷冷看著下一個被打的皮開肉綻的人會是誰。
周隆躲在牢房的角落裡,感嘆幸好自己練的是少林金剛功法,渾身皮肉早就經歷過千錘百煉,如今後背傷勢看似慘烈,實際上不過是受了點皮外傷,出去將養兩天也就好了。
平南王府也很有意思。
他們把抓來的武林人士有意區分,並根據身上練武的痕跡分門別類關押,有意區分出使用刀劍的高手。如今這處關押的都是拳腳功夫的行家,與另一處緝拿刀劍高手的囚牢遙遙相隔,周隆也不知道對面情況。
但至少在周隆這邊,尚可喜的手下拷掠極有目的性,大概是存著招攬麾下的想法,因而並未用上那些傷筋動骨的大刑,只是不停抓人拷打審訊,卻不給一丁點吃喝,只待這些人的意志被瓦解殆盡,主動投降屈服。
周隆暗暗感嘆這哪裡審人,分明用的是熬鷹的法子,幸好自己身體壯扛得住,每次被打也叫得最悽慘。像這樣再撐兩天估計就會有人來唱紅臉,到時候自己滿口答應投效就是了。
可顯而易見的是,牢裡並非人人都有這樣的好運氣,總有人會因為骨頭太硬被人重點照顧。比如他先前看見範興漢被人帶了出去,許久才一身是傷地放了回來。
“範幫主,俺這裡還藏了點金瘡藥粉,你趕緊把藥塗上靠著牆睡,別被外人給發現了。”
周隆憑微弱的光線辨認著眾人,終於摸到了一個傷勢頗重的人邊上,用上自己最小的聲音說著,“廣州近來風寒溼熱,萬一在牢裡疽毒內陷、瘀熱相交,得了骨疽可就難辦了……”
周隆常年練功,隨身常準備著傷藥,這次正好拿來廣做人情。
“多謝尊駕厚愛。”
側躺在地上的人因為外傷氣血虧損、欲噯難伸,渾噩中伸手接過傷藥自行塗抹,過了良久才遲鈍地轉頭,略帶疑惑地看著對方。
“……你剛才叫我什麼?”
周隆忽覺不對勁,於是眯起眼使勁打量,這才發現面前的人顯得年輕一些,竟然不是範興漢,而是同樣方面闊口、相貌粗豪的文泰來。
正巧兩人如今是一樣的邋里邋遢、鬚髮蓬亂,昏暗模糊之中竟讓周隆這般眼尖的人都誤認了。
“……俺叫您文大俠呀!”
周隆連忙改口,趁勢就往他的身旁一坐,低聲噓問起了他身上的傷勢。
拳腳功夫的高手中,此時以奔雷手文泰來最負盛名,因此這次也被“特別關照”,不知為何以常人兩倍的頻率拷打審問,要逼他說出刺客的下落。但文泰來不愧為一條硬漢,竟然是絲毫都未開口,也不曾透露紅花會另外幾位當家的下落,這才被人無可奈何地放了回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只不過按周隆的隱約猜測,平南王府會不會也是認錯了人,所以把範興漢那份拷打全算在了文泰來身上?
可這樣的話就更奇怪了,範興漢自先前被人帶出去,似乎就沒有再回來過,難不成已經成功越獄了?
“文大俠,你是怎麼被抓進來的?”
周隆有些好奇,像文泰來這般身手利落之人,獨身殺出重圍根本不是難事,不應該落在平南王府手中才對。總不會跟自己一樣,是被官兵堵在巷子裡甕中捉鱉的吧?
文泰來沒有說話,出於對紅花會兄弟的感情,他並不想告訴別人自己是為了掩護武功不濟的武諸葛徐天宏,才被人以鎖鏈暗算、捆縛捉住的。
黑暗中依舊沉默著,但周隆知道一定有許多人正看向這裡,豎起耳朵聽著,不管文泰來願不願意回答,他都要面對這個僵局。
於是周隆猶豫了一會兒,緩緩說出另一個疑問。
“文大俠,據說刺客裡有一名用劍高手,你說會不會……”
黑暗的牢房中連呼吸聲都停止了,佯睡的文泰來轉過身坐起,眉目具是厲色,扯動得手上的鐐銬也咯吱咯吱作響。
在場的武林人士已經分成了不同的團體,除了自己相熟、近來一同行動的親友一概不相信,他們也各自認為是其他人謀劃的刺殺,致使黑鍋波及牽連到了自己。
說來說去,每個人只相信自己所見所聞,卻不相信別人的賭咒發誓,但是誰也說不出刺殺尚可喜的理由,更拿不出確切的證據檢舉揭發,因而只能各自閉口不言,互相狐疑地審視著。
在這些猜測中呼聲最高的,似乎就是紅花會。
他們不管是武學高手的數量、人員配置的規模、擅長領域的分配,似乎都最滿足刺客的身份,至少不用像別的門派需要相互配合,才能湊足如此豪華的陣容。
察覺到氣氛驟然僵硬,文泰來濃眉緊皺,聲音中滿是不解。
“你們懷疑無塵道長?”
周隆趕忙解釋道:“不敢不敢,俺只是好奇三天前無塵道長,是否一直和你們在一塊……”
委婉的表達並不能讓文泰來滿意,於是他略微提高了音調,同時也吸引住了同囚其他人的注意力。
“絕不可能是無塵道長,這幾日他一直和我們在一起。”
文泰來的話擲地有聲,“你們難道不知道,道長雖然劍術超群卻斷了一臂,舞劍時軀體行動與常人不同,施展快劍更是需要手足並用,迥異尋常模樣,這事決計做不得假!”
黑暗中一片沉默,隨即則是難以分辨的竊竊私語。
文泰來解釋的說法確實極具說服力。無塵道長失了一臂,使劍之時只能頻頻以足踏地,借力之時保持身體的平衡,再以連環迷蹤腿隱藏出劍的預兆,姿態與尋常高手迥異。
如果當日出手的人用的是無塵道長的追魂奪命劍,那麼他幾乎沒有蒙面的必要,光是擺動的空蕩袖管就會瞬間暴露身份。
文泰來說完這一切,翻了個身繼續假裝睡覺,但他的內心遠沒有表面上的這麼鎮靜。
剛才的解釋是出於兄弟情義,特意為無塵道長洗脫冤屈的,但實際上刺殺尚可喜事件發生當日,紅花會如他們所料正潛伏在光孝寺外圍,本身也在尋找機會刺殺尚可喜。
文泰來還記得陰雨連綿之際,他正凝神觀望光孝寺門前的那隊王府車馬,而身後的陳家洛正與幾位當家激烈討論如何行事,又該如何才能保全大局。
文泰來本想回身參與商議,但讓文泰來瞠目結舌的是,早在他們伺機發難之前,光孝寺中忽然搶先傳出了陣陣怪響,跨過院牆,他們真切地見到一名武功高手仗劍殺入其中,招法變化莫測、剛柔並濟,只差一點就將尚可喜斬殺當場。
在這種情形下,陳家洛終於下定決心要動手,此時卻又冒出了好幾批刺客,似乎也被亂局撞作一團,蒙面刺客們相互干擾著,最終攪和成了門口混亂一片的打鬥,等到塵埃落定時情況不妙,這些不知從何而來的刺客才作鳥獸散,連帶著紅花會也只好鎩羽而歸。
依文泰來所見,當日並非只有一夥刺客,而是至少有三四批不同身份、相同來意的刺客匯聚一堂,因劍術高手的妄動牽一髮而動全身,這才最終演化為當日撲朔迷離的刺殺行動。
因此傳聞中說什麼刺客配合精妙、排程有方,完全是因緣際會製造的一場誤會,他也說不清楚的是當日那些刺客,如今會不會一齊被關在這處便殿之中,此時故作無辜地想要撇清關係,把髒水潑到紅花會身上……
“那到底會是誰呢?”
周隆頹然靠在牆邊,“城中用劍的高手就那麼幾個,總不會還有我們不知道的吧……”
相互懷疑、相互猜忌還在蔓延,並未因無塵道長嫌疑的洗脫而消解,眾人反而更加急切地想要找到新的懷疑物件。
此時的黑暗中忽然有人說道。
“廣州府中的用劍高手大多名聲在外,唯獨有一人我們從未見過他用劍,卻贏下了偌大一個名聲。這做法我先前還不甚理解,如今看來卻是嫌疑重重。”
門廊雨聲敲打著釘死的窗欞,眾人沉默不語著,緩緩回憶起三日前同樣匯聚一堂的場面之中,似乎確實是有一個被交口稱讚的武林人士聲名鵲起,同時也被冠以某個與劍有關的名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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