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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虛名無處逃(1/2)

作者:入潼關
站在南越國墓室恢弘的大門前,有一道身影正幽幽發話,儼然是深埋地下墓穴中千年未滅的一縷幽魂,正質問著膽敢來犯的不速之客。
“究竟是誰動的手?”
這處墓穴洞內空間巨大,周遭石壁造型粗獷,許多墓室扇門尚未開啟,隱約可見的一角擺放著一尊巨大的蛇紋銅鼎,大量年深日久硬脆枯黃的骨骼層疊鋪墊,都是當年修建墓穴後殉葬的奴隸殘骸。
從石井壁上的暗門進入陰森冰冷的地下宮殿,舉火四望之下,觀者頓時沉浸在眼前景象帶來的驚歎之中,心中並舉的是毛骨悚然的恐懼與眼花繚亂的衝擊——
只見彩繪墓室壁畫宛如昨日才繪就,數不清的青銅器物和古玉飾品在火把照耀下發出璀璨的光芒,尤其儲存完好的青銅編鐘讓人為之一震,墓室的石門半掩著,彷彿只需要一聲輕喚,屍骨早已朽壞的樂師舞姬就會從側門魚貫而出,再次演奏出獨屬於當年趙佗城的盛況。
李行合身上的繒袍被雨水澆透,此時正躲在牆角,面對發問更是無意回答,他知道先前設計捉拿不成,如今兩人最後的偽善撕破,說不得就將面臨一番嚴刑拷打。
“這件事真不怪我……”
李行合抖動著身體試圖恢復體溫,眼珠亂轉使勁回憶著某些細節,“我只是在三元宮舊址挖井不小心打穿了甬道墓頂,這才發現了這座王侯大墓。平南王府擔心有變,早早就讓人暫且封閉,並未多做探掘……”
“在荒山野嶺挖井?”
聲音一針見血地指出他的謬誤,同樣浸透雨水的衣物卻在飛快蒸乾,一縷縷白汽飄舞,很快消散在墓穴陳腐的空氣中。
江聞藏身黑暗中掩蓋神情,這次他不想說太多話。
他察覺李行合還在故意詐他的訊息,面前這人極其擅長編造故事,更懂得在天花亂墜中偽裝出對方想要聽見的訊息,伺機套取對方的情報。李行合說了一百句,那也只是他想讓你知道的一百句,而對方說的隻言片語,卻很可能正是他亟需知道的訊息。
這門附下訕上的功夫在江湖術士之中流傳甚廣,平日裡說到貴人癢處總能多賺得碎銀幾兩,但像如此登峰造極的卻沒有幾人。也正是因為如此,李行合才能有三言兩語間便被人引為知己的神效,無論站在誰面前都能如魚得水。
臨淵羨魚,你永遠不知道誰才是魚。
“事情是這樣的,王爺近來身體抱恙,早年暗疾復發,於是派人尋訪晉代鮑太守留下,那口煉丹煮藥的虯龍古井。”
“原本我在三元宮西隅已經,尋到了傳聞中可治百病的鮑姑井和道家練功碑,可王爺查訪到此處僅僅是前明重修的新址,並非原址原物,於遣我繼續尋訪,這才有此番遭遇……”
李行合三言兩句間,又透露出了許多重要的訊息,鋪陳出了一個條理清晰的故事。
晉代南海太守鮑靚字太玄,在東晉元帝大興元年(318年)於蔣山遇真人陰長生,授尸解術,後赴廣州任南海郡太守,是最早把道教丹鼎派傳入嶺南的人。他修越崗院傳教煉丹成為一代宗師,而其獨生女潛光世稱鮑姑,也是一代醫學大家。
尚可喜的求醫問藥寄託於古人,倒不全是病急亂投醫。因為南海太守鮑靚除了本身就大名鼎鼎,還因為道號抱朴子的道家仙翁葛洪,既是他的徒弟也是他的女婿!
二十四歲的葛洪拜師鮑靚後,一方面繼承了葛家世傳葛玄天師的道法,另一方面又有南海太守鮑靚身上仙人陰長生的道統,這才將醫理和道法都推上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葛洪提出了神仙可學,並且把仙分為三等,即天仙、地仙、尸解仙。葛洪曰:“按《仙經》雲,上士舉形升虛,謂之天仙;中士遊於名山,謂之地仙;下士先死後蛻,謂之尸解仙。”又稱李少君、費長房、李意期等仙人“皆尸解者也”。
仔細想來,李行合所說的確切訊息,無不貼合他所提及尚可喜“身體抱恙”的細節,更讓江聞也無法察覺出其中的破綻。
同時這個發掘古墓的過程也頗耐考究,和許多後世考古的線索都能一一對應。
三元宮的前身因在城北之故,俗稱作北廟,相傳它也是趙王廟,是為奉祀南越王趙佗而興建的寺廟,北廟舊址在象崗,始建於漢武帝建元四年(公元前137年)前後,南越國滅亡後北廟漸廢。
直到東晉時,南海太守鮑靚信奉道教,他才在原北廟舊址建造了越崗院,用於傳授道家學說。當時,葛洪投其門下鑽研道術,並娶其女鮑姑為妻。
三元宮與南越國古墓同在象崗,這些線索暗合傳聞,足以看出尚可喜尋井治病是真,醉心求仙也未必是假,他依託著番禺城中的種種便利,看來已經鐵了心要找到延年益壽的秘方了!
江聞微微一笑,在不經意間亮出了腰間的青銅劍柄。
“李真人,你不妨把話說的明白些。”
“江大俠實不相瞞,我懷疑尚老王爺早就知道這裡的存在,當日派遣我尋掘三元宮舊址,也不過是明知故犯的舉動……”
李行合似乎又在順著江聞的意思說話。明明對方一言不發,身形表情都深藏在陰影之中,面前這個江湖術士卻能一語道出江聞最感興趣的話題。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怎麼說?”
江聞緩緩從黑暗處走出,身上的鬼氣盡消,孤身站在擠壓斷裂的石門前,抬頭望著牆上恢弘的彩色壁畫。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又被讀出來了,但是江聞並不在意,因為他還有很多訊息沒說出口。只要自己不開口,對方也只能繼續憑藉猜測分析自己,只要不落入圈套表現出明顯的情緒,對方就始終無法得到想要的反饋。
“開啟南越王墓室當日,有數聲龍吟從墓底傳出,又似乎有萬丈黑水正鼓波而來。井中挖出的大木刻削平正,皆非人力能為,木紋上面還有腥涎纏繞,極為可怖。”
李行合言之鑿鑿地說道:“因此,尚老王爺當日只從墓中拿走了陽燧銅鏡、方諸玉杯,便下令封鎖此處,有人膽敢進入則殺無赦。可我見墓中器物風格迥異中原之物,忍不住多研究了一會兒……”
江聞摸了摸腰間的蟠虺紋玉璜,看著他說道:“研究?怕不是還帶走細看了吧?”
李行合大囧,連忙繼續著方才的話題。
“江大俠,其實我是發現尚老王爺房中有兩件事物,造物形制與這座墓中的南越風格極為相似,故而有此猜測的。”
“什麼東西?”江聞問道。
李行合連忙說道:“一個是尚老王爺的鎏金凸瓣銀藥盒,此物由尚老王爺晝夜攜帶,不曾離開身邊片刻。還有一物是老王爺房間內的船紋羽人銅提桶,上面嵌刻旌旗羽人乘船出海,平日裡他只用來盛水洗手,卻從來都沒下人敢碰。”
“我聽尚老王爺談起過,就是這些東西讓他重煥青春,得以鎮守廣州十年之久。如今想來很可能就出自這座古墓。但老王爺身上如今竟隱約有屍斑痕跡,又迫不及待找吉穴安葬,我懷疑是想行屍解避禍的假死之法……”
江聞沒有說話,只是將這件事情牢牢的記了下來——看來尚可喜想研究的不止鮑靚的道法,還有趙佗的延年益壽之術。
據載,統一嶺南的秦將趙佗本常山真定人,很可能還是常山趙子龍的趙姓先祖。趙佗乘秦末中原農民大起義的戰亂之機,接掌任囂死後的南海郡尉之職,分兵絕秦通嶺南的直道,與中原斷絕往來。隨後更於漢高祖四年據嶺南三郡,建南越國,都番禺。南越國共傳五世,九十三年,至元鼎六年才為武帝所滅。
史書上對於趙佗壽數的記載模糊不清,其中最確切的判斷依據最早見於《史記集解》:“越王趙佗以建元四年卒,爾時漢興七十年,佗蓋百歲矣。”
根據史料記載,趙佗在公元前219年擔任秦軍副將征伐嶺南,到了漢武帝四年,也就是公元前136年逝世,這樣一共是83年。而一個副將的年齡大概是二十歲左右,所以保守估計趙佗活了103歲!
也曾有人懷疑,趙佗的在位時間問題,是否為嶺南音訊隔跨山海的誤傳,又或者二代國君登基的記錄被隱去,導致歷史資訊出現的偏差。
呂思勉等學者更是對《史記集解》中有關趙佗百歲的說法提出了質疑,其中最重要的一個論據,在於史書中從漢朝使者陸賈第二次入越,到趙眜繼位長達四十年的空白。因此有學者認為,南越國掌權者可能擔心趙眜繼位之初政局不穩,為防漢朝起兼併之心,所以隱瞞了趙佗去世的訊息。
但有趣的是經過現代科技分析,南越第二代皇帝遺骸經鑑定判斷,死亡年齡約35-45歲,與史書上趙眜的壽命相吻合,而非是個八十歲的老人。
同時史書中並無“佗之子亦嘗為王”一事的記載,由此推知傳說中南越國第二代國君趙眜,從年齡上看和趙佗也只能是祖孫關係,乃至於不算是長孫,趙佗恐怕是實實在在地熬死了九個兒子,最後才把王位傳給了孫輩!
那麼問題來了,秦漢時期地方上能出現一個百歲老人,都已經是人型祥瑞的程度,而直到唐代以前,嶺南依舊是荊棘遍地,森林茫茫,猛獸出沒,毒瘴遍野,颱風、雷震、鹼潮、乾旱、蟲災、瘟疫等自然災害時有發生,所以長期被視為邊遠蠻荒之地、瘴癘之鄉、化外之境。
那麼趙佗這位亂世崛起的北地之人,為何能在秦末瘴癘遍地的嶺南活到百歲之久?尚可喜應該也知道昇仙不朽太過縹緲,哪裡比得上實打實的延年益壽,那麼趙佗的墓中會不會就藏著其中的秘密?
風水寶地不可或缺,尚可喜又一邊搜尋三元宮鮑靚、葛洪留下的痕跡,一邊又保藏著南越國的古物,莫非真的也打算在陽壽終結之前,成為葛洪口中的“尸解仙”?
“有趣,十分有趣。”
江聞說話,李行合錯愕,一切都發生在分秒之間,這一次兩人都暴露在微弱的火光之下,瞭然與迷惑的神色卻相互對掉了。
這個附下訕上的本事對方會,江聞當然也能領悟一二,況且他的腦子裡還有來自日後的知識支撐,當即分析出了不少東西——比如尚可喜可能真的因為某種原因,未曾深入發掘古墓。
因為只要他們開啟過墓主的棺槨,就會在絲縷玉衣墓主人的胸部位置,發現一枚時隔千年、卻仍熠熠生輝的蟠龍金印“文帝行璽”,這是南越國當年僭稱帝璽的證據,也是墓主人南越國第二代國君身份的象徵。
如果他們開掘過,就應該已經發現腳下這座古墓,並非南越王趙佗墓才對!
腳下的象崗位於越秀山西麓,如今只是一座並不高大的小山坡,形如臥象,早在秦漢時期,它還與越秀山連為一體,樹木參天,溪流淙淙,可謂山明水秀的風水寶地,故此南越國的第二任國主才會將墳墓修在這裡。
風水寶地或許真的福緣深厚。
明洪武年間,朝廷想將番禺古城三城合一,便將北城向北繼續擴大延伸五里,象崗也隨之被鑿穿,徹底脫離了相連的越秀山,但這樣浩大的工程,卻沒有傷及這座深藏山腹陵墓的一磚一瓦。
到了順治年間,反清歸明的李成棟為了抵擋兩王入粵,又把這裡變成了防守要地,與北邊的保極、永寧、耆定三處炮臺互為接應,崗上山林被砍伐一空,就地修建了鞏極炮臺,以此保護廣州北城,卻也無形中給象崗中的陵墓添了一個保護殼。
直到新中國建立之後,解放軍入駐這裡後看中象崗戰略位置的優勢,在此地開挖掩體作為軍事禁區,又是幾十年的潛藏地底,直到1983年6月一支工程隊在象崗山進行基建施工,轟轟作響的挖掘機才打破了墓穴中亙古不變的死寂,也打碎了南越文王在地宮中隱藏千年、鶯歌燕舞的美夢……
“李真人,你說的這些我不感興趣,我今天請你來只是為了參詳一件事……”
江聞昂首而立,道袍上一塵不染,絲毫不被長生久視所迷惑。
李行合忽然感覺到有些窒息,那是一種生死瀕臨的壓迫感,彷彿有劍刃抵在喉嚨,輕微的刺痛感與濃烈的血味被憑空臆造,並且很有可能就此實現。
他知道,如果自己說出的東西對方並不興趣,那麼自己很可能已經喪失了再嘗試一次的機會,而失去了利用價值的人下場只有一個。
但在李行閤眼中,長生久視是無人能夠抗拒的誘惑。像這般足以打動尚可喜的秘密,為什麼會在江聞面前碰壁,被他棄之如敝屣呢?
“我需要一個讓尚可喜聽話的辦法。”
江聞緩緩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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