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與這些長大嘴巴探出水面的小魚如出一轍,全然無力面對熟知小世界以外的狂風暴雨。
“獨老三,每逢大事須有靜氣,莫要如此慌張不安。你不妨把事情詳細地告訴江某,我幫你也想一條出路就是了。”
見江聞穩坐泰山,獨老三這才強打起幾分精神,強壓住內心的不安打算好好把事情說完,可細思之下千頭萬緒,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良久才沙啞著嗓子說道。
“江大俠不愧是幹大事的人……”
獨老三一咬牙,終於把自己打聽到的訊息和盤托出。
“您……可知道平南王爺遇刺的訊息?”
江聞眉頭一皺,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無數個念頭,隨後又一齊歸於湮滅般的平靜,站起身來走出兩步,忽然攏手回頭望向獨老三。
“……尚可喜遇刺?這是你打聽到的訊息嗎?”
獨老三慌忙點頭:“正是。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打聽到的訊息,不然以關帝會里這樣的小人物,如何能得知這些機要……”
見江聞神色不變,獨老三繼續說道自己打聽到的訊息。
兩天前尚可喜前去光孝寺禮佛,邀了寺院主持天然禪師共談佛法,寺中卻突然竄出來一位身手矯捷的刺客,從門外連殺十二名著甲親衛,鋒芒直指尚可喜的行在。
光孝禪寺當天依舊遊人如織,天然禪師特意開闢閒置的別院招待尚可喜,來勢洶洶的刺客剛被親衛拼死阻擋住,兩側院牆又翻進來幾名身手不凡的刺客,左右夾擊的突然刺殺讓尚可喜也措手不及,幾乎就要命喪當場了。
幸好關鍵的時候天然禪師出手相救,以身擋住刺客的近身斬擊。隨後別院裡聞聲趕來一名禪師,揮舞禪杖力戰幾名刺客,終於拖延到了足夠的時間,讓別院外得到訊息。待那群被疑兵之計困住的尚家軍士一齊趕來,持盾護住家主,這才驅走了尚可喜的殞命之危。
“平南王爺據說手臂上被砍了一記,擋劍的天然禪師則是傷至肺腑、血流盈盆,至今都昏迷不醒。幸好他慈悲為念,在彌留之際還苦求尚可喜不要大開殺戒,說萬般罪責由他而起,故而此事尚未對外公佈……”
獨老三說完這件事,額頭上淋漓的冷汗與雨水已經不相上下,看向一切事物都有傾覆之相,“平南王爺已經回去養傷,但誰都知道事情絕不可能就此了結!我手下的花子昨夜就見到有人在抓捕武林人士,一遇反抗格殺勿論,這必定是尚府的手筆!”
江聞知道他對尚可喜遇刺的反應這麼大,並不是因為膽小如鼠。
如果自己此時遠在千里之外,自然可以把尚可喜這老賊遇刺的訊息當成佐酒之資,痛痛快快地浮一大白。可如今同樣身在廣州城中,尚可喜遇刺的事情可就變成一件驚天大事了。
清順治七年,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入粵,圍攻廣州九個月而不下。根據當時人戴耘野《行在陽秋》的記載,廣州市全民抵抗,攖城自守,男子上城,婦女饋餉,清兵則環圍城外,雙方展開了極為慘烈的攻防戰。
金庸先祖查繼佐的《罪惟錄》也記載,“北師兩王攻廣州不遺力,杜永和督守勤;副將張月總陸兵、吳文敏統水師,背城出戰,多捷。”
這個情況讓清廷及尚耿兩王都措手不及。
原本清廷判斷這次南方的反叛,不過是一些首鼠兩端的武將在待價而沽,想趁著徵南明委決不下時賺點便宜。畢竟此次反叛禍首、原廣州提督李成棟早就對於自己功勞極大,卻受到兩廣總督佟養甲的挾制而不滿,言辭之間頗有異議。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可到兩王入粵兵臨城下才發現,即便李成棟獨自領兵去江西造反,城中留守的準備嚴謹也超乎了他們的想象,原以為的順風而偃並不存在,反而是叛軍依靠倚城作戰,讓大意的清兵損失慘重。
根據《尚氏宗譜》記載清寇屍體在攻城地點下,很快就堆得幾乎和城牆一樣高。可一邊是堅守不降的水陸雄城,一邊是手握軍令狀的多爾袞,兩王親率部曲攻城無果,尚可喜的弟弟清將尚可福在城下被擊斃,就連督戰的尚可喜都險象環生。
終於在圍城九個月之後,尚可喜依靠收買了城內叛徒,趁珠江退潮、濠塹水淺時,用木材鋪墊濠底讓水僅及馬腹,清兵的騎兵得以順利跨過護城河,一時萬眾鼓譟,耿繼茂當先率兵從城牆缺口蜂擁入城,開始了一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
《清史稿》的記載“繼茂與可喜攻下廣州,怒其民力守,盡殲其丁壯。”在生命威脅下,尚可喜爆發出了極為恐怖的殺戮之意,城破後清軍血洗廣州,屠城總共前後計七日,波及左右四十里,所見之人盡行屠戮。
殺人十八鋪,填屍六脈渠,城中幾十萬百姓,呼兄喚弟,覓子尋爺,紛紛亂逃,哭聲震天動地。驚恐萬狀的老百姓紛紛躲到六脈渠裡,前者未死後者已填,滿目都是手足蠕動。僥倖出城的人又碰上大雨,山洪驟至,霎間淹死了六七千人,廣州城的東西濠幾乎都被屍體填平了。
像這樣恐怖的殺戮才不過十年,幾乎導致廣州城內人口凋零,時至今日都沒有五世而居的家族,成為了廣州人永遠的痛,如今尚可喜又在波瀾不驚的廣州城中又被人刺殺,並且刺客險些得手,誰也不知道這人到底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
在這種情況下,無怪乎天然禪師已經身受重傷,還要嘔血勸諫尚可喜不要再開殺戒,希望一切罪責歸於他一人。
江聞深吸一口氣,終於明白了自己這幾天的擔憂從何而來,但他更擔心城中百姓會不會受到這件事情的波及,再重演一次當初的庚寅慘事。
怒火油然而生,他只覺得劍鞘中的青銅古劍震顫不停,一股劍意從心底蓬勃而生,即將化為橫跨天穹的龍吟虎嘯,江聞既憂心眼下無狀的險惡,又惱怒這些做事沒有分寸的武林人士。
“城中有這個身手的人不多,也不知道刺客抓到了沒……”
自古刺客之事不為人所容,故而出行每每吞炭漆身、拋妻棄子,即便事成也要剜眼剖腹、伏劍自盡,就是為了全忠與義時不牽扯到無辜的人。眼下這幫刺客懂得學聶政白虹貫日之事,怎麼就不懂得隱匿身份呢?大庭廣眾之下刺殺尚可喜,可真有你的!
“江大俠,這個我也打聽到了。尚王府抓了一大批的武林人士,每日嚴刑拷打、審訊逼問,但目前還沒有人承認此事為自己所做。”
獨老三吞吞吐吐地補充道,“不過想來也是,刺客的身手能連殺十二名甲士,武功如此高強,怎麼也不會被人輕易抓捕入獄……”
江聞冷冷說道:“武功高強但是沒腦子是吧,刺殺不成還敢遁走?換我早就自殺謝罪了。算了,你知不知道現在具體有誰被抓?”
紅花會、青旗幫、鐵膽莊、興漢丐幫、嵩陽派、南海武館、福威鏢局分舵、粵地五門八派、川東大小同道、五湖四海散人,這些都是因金盆洗手大會齊聚廣州的武林中人,如果都因刺殺牽連而被或抓或殺,那這件事就非同小可了。
故而於情於理,江聞都得打聽清楚,才好下某些定奪。
可聽到這個問題,獨老三立馬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關帝會的情報體系雖然無孔不入,但受限於叫花子的身份原因,只能遊刃於街頭巷尾、井村閭間,對於上層的訊息則無法輕易打探。
原先上層訊息這塊,都是依靠著身為饒鎮總兵官的吳六奇來傳遞補充,如今隨著吳六奇的失蹤,關帝會也就成了半個瞎子,故而像尚可喜遇刺這樣的大事才會時隔兩三天才被打聽出來。
獨老三猶豫著說道:“江大俠,其他人我不清楚,但我聽說範興漢被人抓了進去,如今也被關在光孝寺的別院之中……”
他終於說了實話。
範興漢作為想要爭奪關帝會龍頭的過江猛龍,自然被本地丐幫的人嚴加防範、晝夜跟蹤。也只有這樣日夜盯防的程度下,才能知道到對方在茫茫廣州城中是被人抓捕,而非自己趁夜飄然而去。
故而獨老三剛才所說的抓捕武林人士格殺勿論,恐怕也是在範興漢身上看見的。
“範興漢是怎麼被抓的快如實說來,不許有半點隱瞞。”江聞面無表情地說道。
獨老三本想含糊過去,但瞥見江聞眼神的時候只覺得劍意凜凜,頓時打了個哆嗦連忙開口解釋。
“江大俠,這件事還真是個意外……關帝廟門外的窩棚不是被水沖垮了嗎,有一群花子昨夜想搬遷到我的蓮花庵外,正好碰見範興漢和人惡鬥……”
獨老三所在的蓮花庵和範興漢留宿的貢院都在城東,故而確實有順路的可能。
據獨老三說,昨晚有乞丐見到範興漢的人在和幾個王府武士對峙,雙方單刀對長槍毫不妥協,範興漢則背手站在遠處憤慨地說著些什麼,不多時就動起手來。然而沒過多久,就又有一個蒙面高手突然出現,以精妙絕倫的招式殛殺範興漢的手下,還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刀法如此凌厲?會不會是你的手下看錯了?”
江聞用的是“手下”一詞,但他沒去糾結獨老三話語中的閃爍其詞,直接問起了高手的訊息。
然而這些乞丐天天飢寒交迫,又沒怎麼吃新鮮蔬菜,普遍患有嚴重的夜盲症,反正是都沒看清用刀高手的模樣,對於年齡、特徵也一概不知,只記得對方身材高大、刀法精湛。
但這就足夠了。
這樣的用刀高手廣州城中不是沒有,可疑點在於範興漢的態度。
以江聞對範興漢的瞭解,這人屬於腦子一根筋的人物,做事認準死理不知變通,先前自己不過是教訓了一下他的徒弟,範興漢都不依不饒地非要找回面子,賣了他面子之後,又自顧自地將自己認作朋友。如今帶來的徒弟都被殺了,他怎麼也不應該這麼容易,便束手就擒才對。
除非……
這名高手也是他的熟人,他心有虧欠才不願意動手?!
“難道真是駱元通……”
江聞喃喃自語道,馬上就聯想起了周隆對他說過,駱元通疑似尚可喜背後的高手的事情。蒙面高手刻意隱藏身份,莫非駱老頭為了此事竟然破了金盆洗手的規矩,非要蒙面與武林中人為敵了?
獨老三神色驚恐地顫抖點頭,他也早就猜到了這個可能,卻藏在心裡不敢說出來,因為不管是這個名字還是他背後的事情,都代表著這座城中的一個忌諱。
“江大俠……我隱約猜道我們吳龍頭,也是被駱老英雄捉去的……因為有花子曾在駱府,見過模樣彷彿的人行蹤……”
一切嫌疑都籠罩在了駱元通的身上,可說來慚愧,江聞和駱元通兩人屬於稀裡糊塗的交情,都是聽說過對方的名號事蹟,竟然卻從未見識過對方的身手如何,故而只能在這裡瞎猜。
最大的問題還在於這場撲朔迷離的刺殺事件。尚可喜究竟被誰人刺殺,刺殺者又出於什麼目的,如今躲藏在何處,都尚且是一個未解之謎。
天下反清之人如過江之鯽,其中又以天地會為最,行事也最為激進。如今身處城中的紅花會坑貨總舵主心裡再沒數,也不至於敢做出這樣的事情吧?
“獨老三,你今天過來是擔心我名聲在外,這兩天也被莫名抓走?”
江聞問到。
獨老三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江大俠息怒,我來報信其實也是走投無路才開找你,想看你有沒有法子出城。”
“出城?出什麼城?”
江聞詫異地說道,“我不僅不出城,還打算去找人敘敘舊呢。”
獨老三被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壓低聲音說道:“江大俠三思啊,如今的光孝禪寺被圍得水洩不通,重兵把守下插翅難飛,還配有紅夷犀利的火器,您縱使武功蓋世,也未必能在那裡討到好處啊……”
乞丐頭子苦口婆心地勸說著,江聞卻顯然一句話都沒聽進去,反而伸手招來了兩個男徒弟。要知道江聞除了是聲名鵲起的武林人士,還是靖南王派出的特使,尚家還不至於敢在明裡下手。
“文定、石頭,快帶這位三哥找個房間住下,順便洗個澡換身衣服什麼的。今晚你們護著師妹,聽見什麼響動都不許出來,直到師父我親自來找你們。”
獨老三有些無助地看著兩個孩子,卻發現江聞又把目光投向了他。
“獨老三你彆著急。江某先前好不容易從福州的大牢裡跑出來,這回肯定不樂意再去吃牢飯。”
江聞此時露出的微笑明明很和善,獨老三卻總覺得有一股江洋大盜無法無天的味兒,越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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