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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落梅如雪亂(2/2)

作者:入潼關
邏輯中混淆了自己報仇和為民除害的地方指了出來。
“五枚師太讓你來報仇,是想了結你的塵緣,縱使苦海無邊,她想解救超渡的人唯有你一個,你可以來指責我,但千萬不要指責你的師父——我也是個師父,因此我很清楚這件事情裡,她只在乎你一個人而已。”
江聞在江湖中見識過了許多人,沸沸揚揚江湖傳聞中的大惡人,可能只是個目光短淺的倒黴蛋;而義薄雲天的大俠,很可能也只是一個狗苟蠅營的偽君子。
袁紫衣不信佛,但她還相信著善惡有報,就是因為她到現在還沒認清善惡存乎一心,自己所思慮的正邪對錯其實早就模糊不清。說到底,如果她是鳳天南家明媒正娶所生的大小姐,恐怕也不會像現在因身份感到痛苦和折磨。
歷史不存在假設,因此這些“如果”只能作為一些聊勝於無的消閒猜測。可在江聞的眼中,歷史卻是真真切切地發生了改變——
原本金庸江湖裡生活於乾隆時期的袁紫衣,此時降生在了順治年間,師父也從峨眉派一個輩分極高的老尼,變成了少林五老之一的五枚師太。
一切都發生了顯而易見的變化,江聞又有什麼理由還用一成不變的目光,看待眼前這個人呢?
“可是……可是……”
袁紫衣被一陣言之鑿鑿的嘴炮輸出也有些亂了陣腳,畢竟她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女,還沒有那種殺人不眨眼的勇氣,師父所謂救三次再殺的了結方法,也讓她內心總是處於無所適從。
“袁姑娘,我還是那個觀點,武功不是解決一切問題的方法。學習武藝強身健體即可也、保家衛國則上善,若是一味追求武功高強,最終倚仗著武藝肆意裁斷,你就會發現自己做的善事未必至善,犯下惡事更無法彌補。”
江聞把手中被斬斷的兩根白梅枝又舉到了她面前,凝視著原先本該暗香疏影、開滿嫩白梅花的蒼樹虯枝死氣沉沉,拿在手裡似乎比青銅古劍還要重上三分。
今天發現自己的謊言被五枚師太拆穿,其實江聞內心還是有幾分慶幸的。
《飛狐外傳》中的峨眉老尼輩分極高,往來的也多是武林中的豪傑,不僅自己傳給了袁紫衣高深繁複的武藝,袁紫衣每次見到袁士霄總纏著他要傳授幾招,進而從陳家洛、霍青桐直至心硯,紅花會群雄無人不是多多少少地傳過她一些功夫。
但這些功夫並不能明晰她心中的創傷,反而加劇了認識世界和武功上的知見障,誤以為只要心境足夠冷冽、武功足夠高強,就能在滾滾紅塵中一塵不染。
而如今的五枚師太顯然更有見地,又或者更能感同身受,故意只教袁紫衣內功以打磨心境,防止原本就妄執頗多的袁紫衣陷入唯武功論的迷途之中。
自身不見外客、不染塵緣,又從心底裡細細關護著這個徒弟,這才是袁紫衣應該有的人生領路人。
袁紫衣已經緘口不言了,今天說出太多心裡話讓她感覺很不適應,她原先自以為圓融無礙的心境,本該只剩下少數幾個怎麼擦也擦不掉的黑點,其實早就千瘡百孔、裂痕密佈,稍一觸碰就碎了一地。
就算她還想怪罪在江聞身上,可在這個過程中,對方並沒有高高在上地指點她應該怎麼做,相反江聞只是說出了自己心裡一直不肯承認的東西,那些積蓄已久的懷疑與恐懼就讓她不攻自破了。
袁紫衣忽然很想要知道江聞的想法。
“江掌門,那你吃了這麼多苦、學了這麼多武功,又是為了什麼?”
袁紫衣有些無助地看向江聞,嬌怯怯的模樣與先前的英風颯然截然相反,反而讓江聞有些無措。
幸好江聞不是胡斐那個沒見過世面的野小子,不至於看見袁紫衣軟懦地低語央求就把持不住。
“不苦,學武有什麼苦的,不知不覺不就學完了嘛。”
江聞發自內心地說道,不就是搶到秘籍扔進物品欄然後往上面加點嘛,學完整個琅環福地的武功都沒有教小石頭一招亢龍有悔費勁。
可話音剛落,江聞就明白了袁紫衣這是感覺到彷徨迷惑,想要從自己身上找到學習借鑑的地方,比如趁熱打鐵把一些正面激勵的價值觀傳輸給對方才行。
說到底江聞也變了,每當他回想起自己站在度人塔前的場面,他就無法對發生在面前的不幸視若無睹,感同身受的下一步就是伸出援手,就算收效甚微,也好過冷血旁觀。
於是江聞繼續說道:“袁姑娘,如今你面前的頭等大事不是別的,就是找惡人算賬,一刀殺瞭如何解恨。惡人若是想要做惡,你就要針鋒相對地讓他處處落空,只有這般,才是對他的真正折磨和懲罰。”
《飛狐外傳》中袁紫衣最令人詬病的一點,就在於對待惡人鳳天南的態度。鳳天南要逼死鍾阿四,胡斐出手教訓要主持公道,袁紫衣卻隱身暗處阻止了鳳天南自殺,緊接著是鍾阿四一家遭到鳳天南的虐殺。
在這場虐殺發生的時候,書中迴避了對袁紫衣的描寫,但依情理推斷,袁紫衣仍然在場,並且目睹了這場虐殺。袁紫衣有著足夠的能力去阻止,但她沒有。
這說明袁紫衣口口聲聲說要除惡,其實根本不清楚惡人的意思,除卻自身際遇帶來的淺薄刻板印象,她連對錯都無法判斷,所謂亦正亦邪的妖女性格,何嘗不是一種嚴重的教育缺失和心理創傷應激綜合症,她已經無法正確客觀認識對錯了。
對於這個,江聞給出的辦法也很簡單。
雷老虎雖然跋扈,但終究不是壞人,最多算一個手段比較強硬的商人,正好適合對付封建地主階級代表的鳳天南。
對方搶奪土地,袁紫衣就搶走勞力;對方放貸逼債,袁紫衣就平息救人;對方強搶民女,袁紫衣就伸張出頭;對方動用武力,袁紫衣更可以光明正大地率先使用嚴詠春和江聞,給對方一個顏色看看。將內心最大的癥結鳳天南作為物件練習,興許就能彌補她無法獨立判斷的脆弱性。
聽江聞這麼說,袁紫衣有些猶豫地看著江聞,“江掌門,這樣做真能懲戒惡人嗎?明明只是讓他們無法漁利,謹慎行事罷了……”
江聞卻大手一揮,斬釘截鐵地說道:“不用懷疑。對付這些惡人,你不讓他們做惡,他們比死了還難受。自古論跡不論心,如果有些小惡真能就此收手的話,那懲戒完首惡之後完全可以教而改之,豈不是比殺的人頭滾滾更好?”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在廣州城的這段時間,江聞有信心能將她培養成一個真正的俠客。
江聞一本正經地繼續解釋著,心想話都說到這兒了,只要你別利用別人同情心恃美行兇、亂造冤孽就好了,也該明白我的一番苦心了吧。
“先前你問我為什麼能坐視不管,你怎麼知道我此行不是來替天行道的呢?”
江聞的話傳到袁紫衣耳中,讓她的美目之中閃過一道亮光,驅散了些許的陰霾,“這幾天我就和你一起行動,教你該怎麼對付惡人!”
袁紫衣沉默了一會兒,皓腕仍舊不離銀絲軟鞭。
“但我要殺的人是不會變的!”
“你要殺誰、又要活誰,江某一個閒雲野鶴自然是管不著的。踏入江湖的那一刻,生死禍福唯人自召,誰也阻擋不了。”
江聞展顏一笑,做出請君自便的手勢,“事實上,這世間任何人遇見不幸的時候,旁人都會有感同身受的體會,都會覺得痛苦、憐憫,甚至想要伸出援手,但是惡人不會有那種感覺。不管你怎麼對他們,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江掌門,你認為我該怎麼做呢?”
聽完了這些內容,袁紫衣似乎恢復了情緒,臉上露出笑靨,左頰上酒窩兒微微一凹,悉心地想要向江聞請教的樣子。
事實上心理輔導就是這樣,引匯出對方心裡的想法,傾聽對方所說的內容,用堅定的態度給出解決的方案,不管是否有效,都能在對方搖搖欲墜的心理防線上加上一道保險。
江聞看人很準,知道袁紫衣一定是自己想清了某些東西,表面上越是謙虛好學,內心就越是早有定見,唯獨表現得痛苦糾結的時分,才是她真的在尋求幫助的時候。
“我在行走江湖之前,就曾聽一位高人說過,到現在我也不能忘記,今天我就轉交給你,或許你也能從中領悟出一些真諦。”
江聞抬頭看著天空,語氣誠懇地說道。
“熱忱之心不可泯滅,體恤弱者互相幫助——這十六個字你一定要牢牢記住,比你讀過的那些佛經或許更有用處。”
袁紫衣默唸了幾遍,對著江聞一拱手,卻趁著江聞不注意,突然伸手搶走了江聞手中的一枝白梅,藏在身後就要離去。
江聞茫然不解地上前問道:“話說袁姑娘你這什麼意思,剛才給你不要,現在又出手來搶?我是那種不講道理的小氣鬼嗎?”
“可我是不講道理的小氣鬼,行了吧?”
袁紫衣卻不肯讓江聞靠近,得意地說著只留下一句飄飄渺渺的話語,便施展輕功衣袂飄飄而去,宛若仙子凌空,皓腕持著白梅招搖而去。
“哼,終不能兩枝梅花都給了你吧?”
江聞摸不著頭腦,有些意猶未盡地回答道。
“可我話還沒說完呢。對了姑娘,回去放在花瓶裡泡點水,這枝梅花或許還能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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