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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憐君何事到天涯(2/3)

作者:入潼關
請講。”
“我記得那封書信只提及泉州草菴寺,我想問問道長,你是怎麼知道要來福州城的?”
江聞直截了當地說道:“你們送來的大殿營造圖冊裡,封皮裱紙摻雜了福州府衙印鑑的公文紙託裱,我就猜到你們是在福州。”
“……黃護法果然在懷疑我。”
紅蓮聖母深深嘆了一口氣,眼裡露出了幾分的絕望,“這個破綻一定是他有意為之,目的也很簡單,就是給身處在武夷山的紅陽聖童送信,讓他趕快回來救自己。”
“他是故意的?”
江聞皺起了眉,忽然覺得世事緣合果然難料。誰能想到這個暗訊兜兜轉轉,會碰巧落在江聞這個福威鏢局的盟友手中,這才引來他孤身入局。
不過這事也有幾分合情合理。福州乃是閩中古城,黃護法又在各大勢力都掛了號,只要江聞跟其中一方有些牽連,也必然會摻和進來。
紅蓮聖母慨嘆道:“沒錯,黃護法之所以甘願當朝秦暮楚的反覆小人,遊走在各家勢力出賣訊息,就是因為他一直懷疑有人要暗害他。他向來不相信除了紅陽聖童外的所有人,因此才利用這個辦法,瞞過了本教來傳遞訊息……”
“我能看出來他確實在怕死,不受控制地畏懼著死亡本身。”
江聞緩緩說道:“可惜黃護法還是死了,而他到底知道了什麼訊息,終究也成為了一個謎團。”
紅蓮聖母卻獨自搖頭,有些憔悴地看向湖臺水榭之外。
“江道長,我猜你的最後一個問題,就是抓走我的幕後主使是誰。”
江聞暗暗點頭,佩服對方的聰慧。
“這個問題我會原原本本地告訴你,只是牽扯到先前兩個問題的一些細節,容我慢慢說來。”
“我先前說到黃護法向來不信任我,是因為黃護法在十三年前,曾在福州府任職幕僚,就是管理的公文印冊之事,手中多有這類紙冊。我爹當時身為福州知府,卻拷掠殘酷、貪瀆無度,更在清軍圍攻福州之日私通建奴,意圖開門獻城出賣隆武帝。”
“然而兩人的仇讎極深,紅陽聖童當時也正在福州城中,出於義憤便聯合黃護法將我爹殺死,拋入一口深井之中。”
江聞嚇了一跳:“你們有殺父之仇,那你們兩個人怎麼可能關係會好呢?這事紅陽聖童也參與了?”
江聞只感覺這白蓮教是有什麼毛病,殺人全家再渡人出家嗎?
紅蓮聖母目光帶著泫然:“道長,你可知道的我當時又在哪裡?”
“你?”
“那一天,我躺在棺材裡。”
紅蓮聖母訴說著切膚之痛,表情卻是哀莫大於心死的冷寂。
“自母親死後,我爹並未再娶,表面上也清正廉潔。然而背地裡為了謀取錢財,命我嫁給城中丁家長子,又在即將成婚之日捏造謀反證據,將他們一網打盡,收入牢中日夜折磨拷打。”
“我與丁家公子早有愛慕之情,因為不恥父親的為人,便日日去牢中看他。但我爹為了讓他絕望開口,就故意對他說我是逢場作戲,只為了一同謀取錢財。隨後我爹將我鎖在屋裡,故意要將我嫁給城中守備。”
像這類的誅心之言一旦被放出來,作為一個弱女子想要洗清可就難如登天了,何況還是封建禮教最森嚴的明清。
“我自然誓死不從,以髮簪劃爛了面容絕他念想,從此父女徹底交惡、再無恩情。隆武帝收到風聲搶先出城,我父親便在獻城投敵之日將我鎖入棺材中活埋,對外說我為國殉節宜加旌表,只為了把他幹過的壞事統統掩蓋,改名換姓仕途再起……”
江聞聽著皺眉不已,這個故事太過耳熟以至於像編的一樣。可江聞很清楚,面前這人就算真要編故事,也不可能在某些細節上和他腦子裡的,達到如此吻合的程度。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好傢伙。我現在才明白過來,你爹真是凌知府,也不愧是凌知府啊……”
江聞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怪話,紅蓮聖母卻能感覺到對方十分篤信,“後來呢?”
“當時尚且埋土不久,紅陽聖童恰巧潛入府中聽到了衙役的談論,怒不可遏地擊殺了行兇衙役。他說家國大義與他無關,但世間有這種不養不教的混蛋父母,他無論如何也要管一管!”
“紅陽聖童一掌將我爹顱骨拍碎,扔進古井之中。再後來兵荒馬亂,我便放棄名姓進了白蓮教,直到做了紅蓮聖母,把這些前塵往事埋在了心底。”
在歷史的滾滾洪流之間,有的人螳臂當車奮力一搏、有的人從流漂盪和光同塵、有的人同流合汙遺臭萬年,但更多的人只能是被裹挾著浩蕩而去,發不出一絲聲響,潦草地了卻這殘生。
畢竟在順逆大勢之前,尋常人又能鬧出幾分的動靜,讓那些自以為身高拄天、終日舉竿釣鰲的龍伯巨人們看上哪怕一眼呢?
她從凌家小姐到紅蓮聖母,這也只是冥冥中註定的那一步罷了。
“五毒熾盛苦,三界若火宅。況當此互相鬥爭,弱肉強食,殺人之法,無奇不有,著實可嘆。”
江聞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搬出佛家的說法安慰一下對方。
佛經這些說法雖然用多了就是車軲轆話,但世間存有大苦大難還是沒錯的,爭鬥也不可避免,做人總不能碰上貓抓老鼠去可憐老鼠、遇見老虎吃羊又去給羊報仇,這樣下去冤冤相報何時了?
當然話是這麼說,可在江聞的心底裡就算知道了苦從何來,也不會故作善心地慈悲為懷。
當日如果換作他碰上這些事,也只會像紅陽聖童那樣抬手拍碎對方腦袋,還自己一個眼前清淨、念頭通達。
“對了,我在福州府衙的待質所裡見到過一個被關了很多年的人,對此你有沒有什麼頭緒?”
紅蓮聖母意味深長地看了江聞一眼。
“我曾經回去找過他。他說一切是非對錯都已經沒有意義,他只是個待死的殘廢,如今就算去到外面,也不過是換了一個更大的牢房。他還說讓我不用要再去找他,再帶給他不幸了。”
紅蓮聖母自憐地摸著臉上無法消除的猙獰傷疤,手指就像再次感覺到疼痛般微微顫抖,也不知道疼的是癒合已久的傷口,還是她被刺傷的心。
江聞也看出她今天的狀態不對,自從紅蓮聖母甦醒後,情緒似乎就在極端與消沉的邊界上徘徊不定,時時能察覺到異樣。
“哎,是我失言了。回憶這些太過讓人痛苦,我出去查探一下四周再回來,你先休息調養片刻。”
江聞本想給對方一些管理情緒的時間,可回頭一看此時紅蓮聖母的表情,卻透露著枯柴燃盡之後的沉寂堅毅。
“江道長誤會了,我不是來這裡自怨自艾尋求同情的。我說了這麼多,只是因為我難以接受的地方在這裡,而你要的答案也就在這裡面……”
紅蓮聖母喘息片刻,終於說出了她醞釀已久的答案。
“我又看到我爹了,你要找的人很可能就是他。”
江聞驟然一驚。
“凌知府?他不是死了嗎?”
紅蓮聖母篤定地點頭。
“是的。十三年前就已經死了,被紅陽聖童親手打死,溺水屍體被人打撈之後就地火化,這些福州府衙中人都親眼所見,絕不可能作假。”
“那你確定見到他了?”
紅蓮聖母依舊篤定萬分。
“正是。我在幽冥巷中看到了他的身影,便一路追蹤到了九仙山的玉皇閣。他在那裡摘下了鬼面具,相貌和十三年前一模一樣,就連顱頂的塌陷也一樣。”
江聞倒吸了一口氣:“好傢伙,那可真是遇見鬼了……”
然而江聞回過頭來仔細想想,又好像也沒有那麼值得聞之色變——畢竟就在今晚,他還和馮道德追著鬼跑了二里地。
摩尼寶珠的神異之處他早有猜測,江聞一直認為它會給人帶來某種幻覺,並且很有可能也涉及到他最警惕的夷希一類。
“我爹忽然變得武功高強,出手快到不可琢磨。他說今夜三山之間將有劇變,他會看著闔城盡將淪入黃泉蒿里,他不會殺我這個好女兒,而會讓我親自體驗黃泉之下,那種求死不能的滋味……”
紅蓮聖母即便此時回想起父女見面的場景,依舊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這些年她也曾追逐探究過幽冥詭怪之事,釣搜過故紙堆裡駭人聽聞的隻言片語,但她此生見過的最惡毒、最恐怖的表情卻毫無例外地,是出現在那同一張人臉上。
江聞聯想到了自古城陷湖底的故事,根據《三國志·吳志》逸文和《搜神記》記載,古巢城便是在三國時期一朝化為澤國,百姓淪為魚鱉,倒是很像黃泉蒿里的說法。
湖心古廟?這一切或許真的和湖有關。
“原來幕後黑手是凌知府?!”
江聞自言自語地說著,“好吧,這個答案我也勉強能夠接受,畢竟這人的陰險歹毒,我還是佩服已久的。也難怪他能把人心之間的齷齪陰暗,把握得如此巧妙……”
隨後他話鋒一轉,“對了,我怎麼感覺你更憎惡的是你爹出現,而不是對於死人復活的事情感到驚訝呢?”
紅蓮聖母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勉強的笑容,察覺到了江聞在有意緩和氣氛。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那是自然。我教雖然諸多典籍散失,但對於幽冥之事卻多有了解,也知道福州城下的陰泉海眼一事。呼祿法師在唐時迫不得已將摩尼寶珠鎮入三山,就曾擔憂被奸人利用,反倒釀出更大的禍患,故而在教主一脈傳下剋制摩尼寶珠的法門。”
“後來摩尼寶珠果然被悄然帶走,輾轉數百年才又到了我教韓林兒教主手中。韓教主此人驚才絕豔,又從剋制鎮壓之法中反推出起傷之術,可以溝通幽冥、借屍還魂,這才儲存住了本教的諸多經文典籍。”
“這麼神奇的嗎?”
江聞有些見獵心喜,忍不住八卦了起來。明教因為熱衷造反,典籍早就受到多方打壓,向來都被視作妖邪妄說、嚴查累禁,以至於只能反覆依託佛道之名殘存。
譬如《夷堅志》就記載有人賄賂《道藏》主編,讓其偷偷編入明教經典:“其經名《二宗之際》。二宗者,明與暗也。三際者,過去、未來、現在也。大中祥符興《道藏》,富人林世長賂主者,使編入藏,安於亳州明道宮。”
紅蓮聖母略微驕傲地說道:“這門法術的神妙還不止於此。殺身起傷之術現世是在元末亂世中,劉福通護法依此就曾經斷首復生。後來潁川王察罕帖木兒橫掃中原、大破義軍,令各路紅巾軍震動,江南的朱元璋更是驚恐無比,偷偷與察罕帖木兒書信往來,意圖反覆。”
“小明王察覺秋毫,便派將此法傳於山東紅巾軍,使明教護法田豐、王士誠佯作反叛。兩人依法施為,在潁川王帶兵收編時揮刀殺來,雖刀斧加身而不傷,徑直刺死察罕帖木兒揚長而去。”
江聞聽得目瞪口呆,這段歷史可和他所知的又相去甚遠。
史書只說至正二十二年(1362年)元軍圍攻山東益都數月不下,田、王二人裝作投降後,在益都刺殺孤身入營的察罕帖木兒,隨後元廷折斷天柱,自此再也無力挽回敗局。朱元璋聞訊嘆道:“天下無人矣!”接著拒絕接受元朝的招安。
但這段歷史的疑點就在於,察罕帖木兒是《倚天屠龍記》中汝陽王的原型,沒有趙敏幫助都差點平定叛亂。像他這樣科舉出身、久經戰陣的智將,按道理怎麼也不會選擇孤身入營,特別還是一群剛剛投降未馴的叛軍。
如今經紅蓮聖母一解釋,江聞反而覺得合理了不少,本就應該是兩個人開了無雙殺穿王府護衛,這才符合刺殺攻其不備的常理。
可是再想想到底哪個合理,江聞一時間又有點舉棋不定了。
“真的假的?我讀書少你可別騙我啊?”
江聞還是有點懷疑。
“道長不必懷疑,世人不知無非是朱元璋那賊子的手筆。還有一事,我們歷代紅蓮聖母所學習的聖火功練至深處不著文字,便是靠著這個法門與石棺中的小明王幽魂夢授,這才沒有斷絕的。”
隨著輕紗緩緩搖動,江聞打了一個冷顫,狐疑地四下打量著總覺得陰暗的角落裡,有目光在悄然窺探著他的後背。
此時幽暗的石室中獨留的蠟燭無風自動,焰頭竟緩緩飄向了那具石槨所在的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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