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冷笑了三聲:“自古公道難求,可殺人償命何其簡單,想要個真相還有這麼難嗎——你可知道當時經查此案的是誰?”
“是誰?”江聞問道。
馮道德緩緩說道:“此人出身建陽,在宋理宗寶廣二年出仕,歷任江西主簿等職務,紹定年間正在鄭性之手下擔任徹查此案的幕僚。”
江聞目光微閃,隱隱猜出了他自信無比的底氣所在:“你說的原來是……”
“沒錯——若真單是權相插手這麼簡單,此人後來提點各地刑獄,進直寶謨閣奉使四路,終至廣東經略安撫使的宋慈,會坐視不管嗎?!”
大名鼎鼎的大宋提刑官宋慈,竟然也和此案有關!
認出江聞眼中的敬服,馮道德說完了這些,終於擲地有聲地對江聞表示:“我的來意你已經知曉了,這座福州城的閒事我只是順人情而為之,今後也不會再插手——希望你能明白,我此行的目的,一直都只有那部殄文密著《九幽真經》!”
江聞又一次安靜了下來。
自從福州城形勢波詭雲譎而起,長期困擾著江聞的,除了幕後黑手的意圖,還有便是鬼麵人是如何悄無聲息地偷襲長青子、嚇死黃護法,綁走紅蓮聖母,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遊蕩於三坊七巷,把各方線索牽引到自己身上。
還有常氏兄弟當夜誤入義莊,忽然陷入癲狂對著腐爛屍骨又啃又咬,直到被人發現都不肯罷休,看似只是江湖人士心謗神明、褻慢屍體,被孤魂野鬼迷了眼,被當作一件鬼氣森森的笑談。
可和這條門戶隱蔽的巷子一樣,這類密室謀殺案利用的就是思維定勢的盲點,當所有人都在苦思冥想兇手如何進入房間殺人的時候,或許真兇一直就在房間當中。
隨著摸清馮道德的嫌疑,江聞已經想到了,既然鬼麵人的面容從未顯露,或許各方見到的並非是同一個人,而其中最危險、最莫測的那一個,也未必就要潛藏在狀似最詭譎的幽冥巷之中。
幕後之人多番引誘,並將矛頭直指福威鏢局,這表明己方意圖已經被掌握,當戰略目標清晰暴露的時候,再精妙無常的計謀也將失去機動性,只能變成被困網中的獵物。對方正是想讓掙扎得最厲害的獵物,落入作繭自縛、最後四面楚歌的下場。
可破局,有時不代表非要以一敵多地、力壓群雄。
江聞此刻已經慢慢代入了幕後黑手的思維裡。
他現在就很想清理一下入局的棋子,一旦棋盤上無子可用的時候,幕後操盤者就不得不自己動手了。只要各方的目的不盡相同,對方有辦法挑撥爭鬥,他就有辦法把棋子們統統掃出這個棋局。
喜歡下棋是嗎?
那就別總想著高高在上,總有一天要成為棋子身入棋局,和江聞來一場當面對決。
福威鏢局是第一個。
白蓮教會是第二個。
馮道德將是第三個。
“馮掌門,你要繼續尋找《九幽真經》我不會阻止,今夜的事我也可以當作沒看見,更不會逼問你到底欠了誰的人情才四處奔波……”
江聞一字一句地說著。
馮道德微微頷首,夜行衣上即使遍佈灰塵,依舊顯出一副宗師氣象:“多謝。”
然而江聞繼續說道:“但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你知道的一些東西,比如‘他們’為了什麼,還有紅蓮聖母的下落。”
馮道德讖口沉默了許久,終於抬起頭,目光緊聚宛如燈火。
“我如何能相信你?”
江聞昂然說道:“那再加個條件,如果我能找到《九幽真經》可以和你分享。但有一句虛言,你隨時可以到武夷山上來找我!”
此言出口,馮道德終於放下了最後的顧及,緩緩開口。
“其實巷中的幽冥書肆,只是當初前宋政和萬壽道藏的刊印書局,福州知州黃裳真正檢點校對經書的處所,乃是在九仙山上的敕建玉皇閣中。你要找的人,很可能就在那裡……”
“好。”
江聞也不多說話,信守承諾地轉身便要離去,但此時的馮道德又緩緩出言。
“江道長,閩越古城我欠你一個人情。若非要牽扯進這其中,有幾句話你也務必記住。”
“多謝馮掌門。”
江聞停下了腳步,轉頭聽著馮道德用古怪的語調說完了一首從五代十國流傳下來,晦澀難懂的讖詩。
“後來是三王,潮水蕩禍殃。
巖逢二乍間,未免有銷亡。
子孫依吾道,代代封閩疆。
閩疆出天子,三山作戰場!”
深夜呼嘯的寒風穿過義莊的大門,猛然席捲著包圍了兩人,面前這座古院悄然不動如同在荒野裡久坐的苦行僧,隨著草木枯榮日月升落,終於塵土遍體、荒草雜生。
此刻的江聞保持著回頭的姿勢,背對著義莊大門,忽然發現馮道德臉上的表情忽然僵住,眉毛下的三角眼猛然睜到最大,瞳孔中的幽光除了倒映出江聞的身影外,還隱約有一道影子就站在江聞身後不遠處,似乎正斜耷拉著腦袋,四肢僵硬。
幾乎是瞬時間,馮道德手中的奇形小刀就被觸電般扔了出去,爛熟於心的武功招式都來不及施展,便如臨大敵地從江聞身邊飛越而過。
究竟是什麼東西,才能讓武當派掌門馮道德如此失態?!
江聞瞬間驚醒,寒毛倒豎地瞬間轉身,可不管是他還是馮道德,最終都沒有追上那道身影。
他只來得及看見一道襤褸乾癟的身影稍縱即逝,四肢僵硬怪異,膝蓋關節宛如被釘死,就這樣瞬間騰空而起,躍上了高逾丈餘的義莊屋頂,全程竟沒有激擾絲毫的煙塵。
但有一點,江聞已經看得一清二楚。
這東西脖子上的腦袋……是斷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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