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歐尼亞,芝雲行省南部,吐冷。
亞古斯重刑監獄,一處關押著幾十個極惡罪犯的地下魔窟。
在另外兩名獄卒的陪同下,臉色蒼白的武裝典獄官肖恩出示了身份令牌,順利通過了監禁核查室,
三人拎著燭燈,呈三角隊形沿著古老而幽寂的石質階梯一路向下,在重刑犯癲狂的嘶吼聲中抵達了環境最惡劣的神棄之地——亞古斯重型監獄地下六層,
耳邊的躁狂喧囂彷彿鏡花水月一般消散而去,踏入地下六層的瞬間,整個世界都陷入到了冰冷的死寂之中,武裝典獄官肖恩身後的兩個獄卒只感覺心頭直跳,明明第六層只關押著一個囚徒,帶給他們的不適感卻遠勝於第五層那些動輒屠村滅鎮的殺人狂魔。
說起來,就算是最窮兇極惡的殺人無算的罪犯也沒有資格被關在第六層,閒置了幾百年的地下監牢第六層本不會有人,直到均衡教派的苦說大師與兩個親傳弟子親自押解了一個人過來……或許,那個傢伙不應該被稱之為人。
“嗒噠,嗒噠,嗒噠。”
鹿皮重靴踩踏著斑駁的灰石磚,鑰匙串碰撞的聲音與行路聲交織在一起,不住的迴盪在囚室行廊之上,
逐漸逼近行廊盡頭的囚室,腐敗而陰冷的空氣愈發沉重,兩名中年獄卒情不自禁的按手在冰冷的劍柄之上,直到顫抖的指尖傳來了獨屬於刀劍的金屬刺痛感,緊繃的情緒才稍稍放鬆了些許,唯有走在最前方的典獄官自始至終未曾有過任何動搖。
注意到這一點的兩名獄卒不由得多了幾分欽佩之色,顯然身前的男人無愧於芝雲尼亞執政議會給出的頭銜。
【鐵面拷問官】,這便是芝雲尼亞執政議會給出的名號。
駐足在包銅鑄鐵大門之外,肖恩偏過腦袋,淡灰色的眸子顯得冷漠而無情。
“開啟牢門吧。”
典獄官肖恩的音色正如其面容一般蒼白冰冷,給人一種沙啞艱澀之感,在如今這般環境之下卻能極大的減緩同行者的心理壓力,畢竟再可怖的聲音也不會有囚室之內的惡魔令人感到恐懼。
“好的,肖恩大人。”
深吸一口氣,早已在鑰匙串中準備好十字元號鑰匙的獄卒對準鎖孔插了進去,輕輕轉動鑰匙柄,包銅鑄鐵囚門發出‘咔噠’的悅耳聲音,
原本的鎖芯早已鏽蝕不堪,為了方便聾啞奴工給第六層的囚徒送飯,這才給鑄鐵牢門換上了鎖匠大師的作品。
“吱呀”一聲,典獄官肖恩推開沉重的鑄鐵牢門,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卻是牢房牆壁內鑲嵌的的魔法暖玉,
在鑄鐵牢門之後還有一層牢不可破的柵欄式精鋼監禁圍欄,圍欄之內的精裝房間才是屬於囚徒的活動空間。
瞥了一眼正坐在木桌旁讀書的駝背男子,肖恩冷聲吩咐道。
“你們且在外面候著,我有事情要詢問卡達·燼。”
兩個獄卒不敢怠慢,主動關上了鑄鐵牢門,遠離了魔窟。
站定在精鋼圍欄之外,典獄官肖恩無聲地凝視著被四根鎖鏈拴在牆邊的囚徒,囚徒卻像是沒有注意到有客人一般把注意力集中在書冊上,右腳拇指時而上挑,看起來極為悠閒。
彷彿兩尊雕塑一般沉默著,兩人不發一言,寂靜的囚室內只有指尖翻動書頁的聲音。
很清楚自己沒有乾耗下去的立場,典獄官冷聲道。
“卡達·燼,之前我還不明白為什麼議會的長老寧願費時費力地把你頤養在這裡也不殺了你,現在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在典獄官說話之後,面容極為普通的中年男人才放下愛不釋手的書冊,用修長的手指抵在書頁封面上,
卡達·燼面色柔和地轉頭看向圍欄外的男人,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宛如惡魔誘人墮落的低吟。
“沒有意義的死亡就像是缺乏轉折與高潮的舞臺劇,越是站在高處的人就越能明白戲劇表演的核心在於‘恰逢其會’的終結,歡笑與悲傷的過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所渴望的情緒在哪裡,別人所渴望的情緒在哪裡,只要明白這一點,我們的生命就不會迷失,只要不曾迷失,我們就會走在最正確的道路上……我們就會,一帆風順,且越走越快。”
肖恩皺起眉頭,每個試著與眼前的男人正常交談的來訪者都會面對這似是而非的蠱惑,在聾啞奴工之前,已經有三個專屬送飯工試圖用暗殺或是投毒的方式殺害獄卒,目的就是為了放走眼前的殺人惡魔,讓這個惡魔重現他的藝術作品,
這就是為什麼一份簡簡單單的單人送飯工作會落在一個不識字的聾啞老人身上,整個亞古斯重型監獄沒有一個獄卒願意跟眼前的男人共處哪怕一秒鐘,若非職責所在,他才不願意跟一個蠱惑人心的瘋子多說一句話。
或許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五官被剝奪的生物才能完全免疫惡魔的蠱惑,或是隻有地獄的惡魔才能明白眼前的男人到底想要向這個世界傳達怎樣惡毒的思想。
“有恃無恐並不會改變你的處境,卡達·燼,從苦說大師抓到你的時候,你就沒有了作惡的餘地,現在留著你不過是還有一些懸案未曾確定。”
卡達·燼的臉上多了幾分和善的微笑,彷彿是循循善誘的老師一般,男人用手指富有節奏地敲打在書封上,耐心地為自己的學生解釋極為簡單的問題。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是誰定義的善?又是誰定義的惡?獵人殺死野雞是惡?飛鳥捕食蟲豸是惡?你出門踩到一隻螞蟻,碾碎了螞蟻的身體,是不是應該自裁謝罪?
換句話說,如果殺戮就是惡行,人類又怎麼可能心安理得地掠奪萬物為己所用?
所以,告訴我,誰有權利定義善惡?是執政議會的長老,還是大名鼎鼎的【鐵面拷問官】?”
肖恩冷著臉一言不發,彷彿是遇到了油鹽不進的笨學生,卡達·燼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
“在你閉上眼睛的時候,我相信你一定會驚訝於世界萬物竟能發出如此之多的聲音,一首歌曲可以用無數種變調進行詠唱,只要保持著旋律的和諧,再刺耳的聲音也能調動人的情緒,就像是你,明明做著一份折磨同類的工作,依舊會被別人稱之為【鐵面拷問官】,而非惡魔拷問官,而你也愛著這份工作,
我也一樣啊,肖恩典獄官,我們生而為人,為何要活在別人所打造的囫圇之中?為什麼我們不能為自己而活?其實我不止一次想過,如果你我聯合起來,一定能在這所地牢中創造出最驚豔的作品。”
一句話出口,整座重型監獄的死刑犯都打了個冷顫。
典獄官冷哼一聲。
“少在我面前花言巧語!我所懲戒的都是十惡不赦的壞人,而你的那些所謂的藝術作品不過是建立在無辜鮮血之上的自我滿足,一副名畫尚有人追捧欣賞,自稱為藝術家的你所做的那些作品又有誰會認同?可悲至極……”
卡達·燼歪著腦袋,十分不解。
“為什麼要追求別人的認同,別人是誰?認同我又如何?我不過是一個舞臺管理員,做得好沒有掌聲,做的不好沒有噓聲,無論我做什麼,說什麼,想要展示什麼,想要殺誰,和別人有什麼關係?別人都稱呼我為金魔,只有我知道,我自始至終都是卡達·燼,從未有所改變,我就是我,一個舞臺管理員罷了。”
“如果你真的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又為什麼每次殺人之後重返現場?”
“因為我也是一個觀眾啊,典獄官大人。”
卡達·燼輕嘆一聲,耐心地解釋道。
“只有我能明白藝術作品完成的那一剎那的悸動,只有我能明白藝術家在精心雕刻作品時付出了多少心血,
正因如此,我需要作為一名純粹的觀眾來複盤我的藝術作品,這樣才能有所進步,創造出更完美的藝術作品……
血肉之花的曼妙之處就在於可以捕捉到生命消失間的剎那芳華,我的作品和圖畫與雕塑不同,我的作品一經成型,就會永遠活在每一個見證者的心中,
我的作品們並沒有死去,正相反,我賜予了他們永恆的生命……”
“歪理邪說!”
“如果我說的不對你儘管反駁就是,為何會如此生氣?壞掉你的‘鐵面’?”
卡達·燼站起身來,緩步靠近肖恩,泯然眾人的普通面容在逼近中給予了典獄官難以言喻的壓力,強忍著後退的身體衝動,繃緊身體,典獄官死死地盯著站在圍欄另一邊的男人,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轉身離開。
“你會有所反應只能說明一點。”
男人的雙眸之中彷彿燃燒著火焰,涼薄淡漠的唇角輕輕翹起,宛如舞臺拉開的猩紅帷幕,雙手抓在精鋼欄杆上,消瘦的雙頰緊貼冰冷的金屬,
典獄官終究還是後退半步,明明眼前的男人還在囚室裡,他卻總是感覺男人已經離開了囚室,用指甲挑開自己的麵皮,緩緩剝離。
“你是未曾明白認同自己的另一個我,肖恩,我知道你是誰,我瞭解你,你本是芝雲尼亞民兵團的隊長,一個喜歡血雨腥風的戰士,因為‘失手’虐殺了被土匪綁架的平民而被迫退役,離開戰場的你就像是孤魂野鬼一樣無處可去,你沒有成為樵夫,沒有成為果農,沒有去找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遵循著自身的天性,你最終來到了這裡,
因為只有這裡可以讓你不用繼續偽裝自己的天性,只有這裡可以讓孤獨的你找到人生唯一的樂趣……”
“住口!你這個惡魔根本就不懂我!”
典獄官繼續後退,男人卻已經探出蒼勁有力的手指抓住了典獄官的右臂,死死攢住不肯放開。
“一個稱職的拷問官,如果不是真的熱愛手中的刑具,是不可能做到你這種地步的,你愛著你的職業,無論是作為一名戰士還是作為一名拷問官,你的本質都從未改變,你喜歡用刀子劃過身體的剝離感,你渴望噴薄而出的鐵腥味,你享受生命在臨終前發出的嗚咽與慘叫,你也是一名藝術家,你在欣賞自己的每一幅作品……”
大汗淋漓的典獄官失態地用左手拔出短刀刺向箍住自己右臂的手掌,如同靈活的鰻魚一般卡達·燼的手臂縮回了欄杆內。
連退好幾步,後背重重撞在鑄鐵牢門之上發出悶響,典獄官呲著牙,只感覺後背生疼。
“我只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囚徒,典獄官大人,您沒必要如此大動干戈,當然了,如果您願意用我的身體作畫做最真實的自己,那是我的榮幸……”
“你真是一個瘋子!無法理喻的瘋子!”
心臟砰砰直跳,典獄官抽動鼻翼用力的喘息著,明明是在腐臭的地牢之中,他卻好像能聞到撲面而來的血腥味。
牢籠內,卡達·燼搖了搖頭,看起來好像有些失望。
“那可真是遺憾,成為您的作品總是要勝過慢慢腐爛的,如果您改變主意的話隨時可以來找我,當然了,也可以來跟我交流一下藝術創造心得。”
“咚!”
鑄鐵牢門重重閉合,典獄官頭也不回地離開。
……
“怎麼樣?金魔是否願意答應我的條件?”
位於吐冷的一處私人府邸內,肖恩跪伏在自己的恩人身前,身體微微顫抖。
鬚髮皆白的緞袍老人皺起眉頭,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令無數人膽寒的拷問官如此失態。
“肖恩?”
“提姆大人,金魔……他,他是一個瘋子。”
老人一臉不滿,加重了語氣。
“我問的是,金魔願不願意答應我的條件?”
肖恩低下頭,那場秘密談話不知何時話題走向就完全被卡達·燼所掌控,自己彷彿被剝了皮一般被金魔扒的乾乾淨淨倉皇逃離,根本忘記了自己的使命。
“嗯?”
“大人,金魔答應了條件,願意以獲得自由和資助的代價幫您剷除任何敵人。”
並不知道卡達·燼會不會答應這個條件,肖恩卻知道,如果換位思考的話,自己是一定會答應這個條件的。
等等,為什麼自己要透過換位思考來揣測金魔的想法?
老人卻是沒有注意到下屬的異色,滿意的點點頭。
“很好,只要他願意當一條聽話的狗,我不介意放他出去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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