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黑暗,在炮彈落在身旁爆炸後,便整個人失去了意識,不知道了過去了多久,彷彿過去了一個多世紀,又彷彿只過去了幾秒的時間,夏遠只感覺整個人昏昏沉沉的,腦袋隱隱作痛,眼皮像是掛上了一塊鉛球一樣,很難睜開。
渾身僵直著,無法動彈,耳邊隱約能夠聽到有人交談。
忽然,一雙雙手放在自己身上......耳邊似乎又傳來一個萌萌的聲音呼喚自己,夏遠猛地一個激靈,坐了起來,眼睛一下子就睜開了,就像是溺水的人,貪婪的呼吸著空氣。
牆壁潔白,燈光溫暖。
沒有呼嘯的炮彈爆炸後的震盪,沒有子彈穿過頭頂時發出的嗖嗖聲,沒有一片焦土,彈片摻雜著泥土,遍地是敵人屍體和志願軍屍體的陣地,有的只有柔軟的床,暖和的被子,明亮的燈光,反光的鏡子。
“小妹...”
夏遠看到身前站著的妹妹,神情一下子恍惚了。
小妹噘著嘴,一臉嫌棄的說道:“哥,都十一點了,你還睡,該吃午飯了。”
她左手端著一個白瓷碗,裡邊盛著一碗香噴噴的米飯,右手端著一個盤子,上邊放著一塊滷過的豬蹄,還有一些炸過的小魚和酥肉,以及一些涼拌蓮藕。
見老哥的目光有些呆滯,小妹便說道:“哥,你還困著吧,趕緊起床了,我把你屋子的暖氣打開了,休息一下,要吃飯哦。”
把食物放在床頭的桌子上,小妹蹦蹦跳跳的離開了,臨走的時候,輕輕的帶上了房門。
咕嚕咕嚕...肚子裡傳來一陣飢餓感,像是好幾天沒有吃過飯的人,聞到誘人的飯香,夏遠連衣服也不穿,光著身子端起米飯,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吃了幾口米飯,伸手抓過豬蹄,啃了起來。
啃著啃著,他的眼睛裡一下子流出了淚水,順著臉頰流到嘴角,眼淚是苦鹹苦鹹的。
他的心在抽痛,放下豬蹄,躺在床上蒙著被子失聲痛哭起來。
腦海裡不斷閃爍著上甘嶺的一幕幕。
自己是回來了,但那些犧牲的人,卻永遠的留在了上甘嶺那片土地上。
興許是哭累了,又興許是餓了,夏遠把米飯和一盤菜全部吃完,吃完就站在窗戶前發呆,這是第一次他沒有感覺到迴歸的開心,也是第一次感覺到眼前這個世界是這樣的陌生。
耳邊似乎還響著槍炮的聲音。
夏遠知道,自己和眼前這個世界已經脫節了,他就靜靜的看著窗外。
過年的氛圍還沒有結束,小區裡的花壇上有物業掛著的燈籠、對聯,穿著新衣的孩子們手裡拿著紅包向身邊的人炫耀,大人們奔走相告,互道新年快樂,他們把手中的禮品交給對方,臉上洋溢著新年幸福的笑容,夏遠似乎看到了他們對新的一年裡的,新的期盼。
“如果,他們還活著,看到這樣的畫面,應該會很欣慰吧。”
夏遠抿著嘴,腦海裡還浮現著在自己眼前犧牲的戰士們,他們沒有一天過上好日子,卻在為能夠過上好日子而戰鬥,付出自己年輕的生命。
眼前的畫面和腦海裡的畫面交織在一起。
坑道里戰士們相互鼓勵,相互打氣的畫面依舊在腦海裡迴盪,他們黝黑,沾滿泥土的臉上帶著對未來的希望,漸漸的,畫面最終定格在了眼前的景象。
生活幸福美滿的世界。
“這是他們期望的世界,卻是我們嫌棄的世界。”
夏遠想起了某天無意中看到的一句話。
‘如果你覺得你的祖國不好,你就去建設它。如果你覺得政府不好,你就去考公務員去做官。如果你覺得人民沒素質,就從你開始做一個高素質的公民。如果你覺得同胞愚昧無知,就從你開始學習並改變身邊的人,而不是一味的謾罵,抱怨,逃離。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
‘你所站立的地方,正是你的中國;你怎麼樣,中國便怎麼樣;你是什麼,中國便是什麼;你若光明,中國便不黑暗。’
夏遠喃喃說道:“這是他們用生命換回來的世界,縱然有很多不好,卻是他們夢寐以求,甚至甘願為之奉獻生命也要去努力建設的世界。”
他經歷過,所以才會懂得心中這股疼是因為什麼而疼。
坐在窗前許久,夏遠緩過來勁兒。
不過他沒有去檢視系統的收貨,而是決定將這件事情放一放,把碗筷刷了之後,他帶著小妹去超市買了些烈酒和雞鴨魚肉,以及上好的中華香菸。
小妹問他:“哥,你不是不喝酒嗎?”
夏遠開著車,說道:“不是給哥自己喝的。”
他看著前方的道路,看著遠處的天邊,像是對自己說,又像是對他們說,卻是在對小妹說:“這是給他們喝的,他們沒有吃過這些東西,今天過年了,讓他們也嚐嚐,這是他們用生命換回來的世界,我們應該做點什麼。”
小妹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有點不太明白自己老哥說的什麼。
夏遠給父母打了個電話,說是帶著小妹出去玩兩天,父母同意了,讓他照顧好小妹。
放下電話,夏遠開著車上了高速。
一直開到傍晚,汽車下高速,在寧遼陽沈找了家酒店暫時住進去,第二天,夏遠又在花店買了些菊花,放滿了整個後備箱和後座,花了不少錢,但夏遠覺得這些錢是花的值。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遼瀋的烈士陵園在年初顯得有些清冷,看不到一個人,卻又顯得十分莊重,兩側花壇修的工整,路面寬闊,一塊塊石碑林立在山頭上,中間的廣場上是一塊巨大的石碑。
夏遠把菊花分給小妹,說:“寧寧,去把這些菊花分給你的爺爺們。”
小妹一臉不解的看著夏遠。
夏遠蹲在地上,把菊花一朵一朵的分開,在一塊石碑前放上一朵菊花,說道:“在這些石碑下,都埋藏著一位英雄,你可以叫他們爺爺。”
小妹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蹦蹦跳跳的抱著菊花,在每一塊石碑前放上一朵菊花。
菊花代表著緬懷。
看著小妹的背影,夏遠站起來,開啟身上帶著的香菸,在他們的墓前放上一支,又倒了些酒在地上,眼前這一片立著的石碑,都是在抗美援朝戰場上犧牲的英雄們。
夏遠看著眼前這一塊塊石碑,心中滿不是滋味。
普通人可能不會懂得那場衛國戰爭的殘酷,他經歷過,所以他懂得。
苦,太苦了。
也正是他們吃過了苦,所以下一代人才能少吃一些苦。
“我們把仗打完了,下一代就不用打了。”
“為了祖國!為了勝利!”
“我們的身後就是祖國,我們怎麼能後退!”
“看到朝鮮人民的家園了嗎?難道你們也想我們的祖國變成這個樣子?”
“我們就是死,也要把敵人頂回去!”
“就是死了,也要用我們的屍體,拖住敵人前進的腳步!”
......
烈士陵園內並沒有幾個人,看起來些許荒涼,卻感受不到一絲荒涼的氣息,廣場立著一塊巨大的石碑,上書‘抗美援朝烈士英雄永垂不朽’,下邊擺放著一些漂亮的花環,隨著清風而擺動。
夏遠把買來的東西放在石碑下,看著眼前的石碑,說道:“你們犧牲了,我卻活下來了,放心吧,我會帶著你們的信念,繼續往前走的。”
雖然是來自不同時代,但夏遠的魂已經留在了上甘嶺,越是殘酷的戰鬥,越能夠激發人的鬥志,越是充滿著信仰,戰士們的戰鬥意志越是堅強,他在長津湖中從懵懵懂懂成為一名老兵,在上甘嶺上找到屬於自己的信仰,屬於自己的魂。
對他而言,自己算不得什麼英雄,只不過是一個開了掛的普通人。那些犧牲的人才是英雄,他們都是普通人,卻做了神都做不了的事情。
在帶著小妹逛陵園的時候,遇到了一個過百的老人,頭髮花白,身影佝僂,身上的衣服較為破舊,手上拎著一個布兜,剛過完年,他步履蹣跚的走進陵園,來到巨大的石碑前停下,抬頭看了看石碑。
他的身影不再那麼筆直,他也似乎想要努力的撐著自己的身子,生活的重擔和歲月壓彎了他的脊樑,抬抬頭便把布兜放在地上,蹲下來從布兜裡掏出一份份食物。
老人看到了放在石碑下的菊花、酒、香菸和各種肉,抬頭看了看四周,發現了不遠處的夏遠和夏小妹兩人,他把布兜裡的食物掏出來放在石碑下。
夏遠注意到了老人,他時不時的看一眼,發現老人的衣服破舊,明明是冬天,腳上還穿著黃色的解放鞋,取出來的食物是滷過的五花肉,明明自己的生活過得拮据,還是把最好的五花肉留下帶到這裡。
夏遠看著他,讓小妹自己去玩,自己走上前問:“老人家,你把這麼好的肉都拿出來,你自己不吃嗎?”
老人看著夏遠,笑了笑,說道:“吃啊,為什麼不吃。”
他從夏遠身上收回目光,看著眼前巨大的石碑,又說道:“但是我知道,自己能夠吃上肉,是因為這些人的犧牲,沒有這些人的犧牲,我們哪裡吃得上肉啊,所以我把最好的肉留下來,過年了讓他們也吃上一頓。”
老人瞅了眼夏遠,說道:“他們犧牲的時候,有的比你還小,可能連五花肉的味道都不知道。”
夏遠看著眼前的石碑,永垂不朽在他眼中是那樣的刺眼,他點點頭說道:“是啊,他們很多人犧牲的時候,才不過二十歲出頭。”
他的眼中裡,盡帶著滄桑,那是在上甘嶺上望著夕陽時候的目光,但轉而又變得堅定。
老人感覺到眼前這個年輕人很奇怪,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他身上透露出來的那股若有若無的氣感,帶著一股凌厲的殺氣,那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這種感覺,老人只有從部隊裡那些在前線的戰士們身上才能夠感覺到的。
但又看眼前這個年輕人,看起來不過是二十歲出頭,很奇怪他身上為什麼會有這股氣質。
老人看著石碑下的東西,問道:“這些東西都是你買的?”
夏遠點點頭,說道:“我們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他們還沒有。過年了,給他們帶上一些好吃的。”
老人看著無人光顧的烈士陵園,說道:“有心了。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已經不多了。”
夏遠笑了笑,“每一代,都會有那麼一批人,為了我們的祖國努力奮鬥,這樣的人不會少的,只會越來越多。”
老人點一下頭,看著地面上的酒,說道:“小夥子,你很對我的胃口,坐下來喝點,剛好我帶了不少肉。”
夏遠撓了撓頭,說道:“我還開著車呢。”
“沒事,車放在這裡,誰敢來偷。”
老人吹鬍子瞪眼,找了個臺階坐了下來,拿起地面上的一瓶烈酒,嘟囔著:“老夥計們,後代很不錯,給你們帶來了一些東西,我就不跟你們客氣了。”
他把酒拆開,又拿起旁邊一隻滷過的雞喊道:“小夥子,過來吃。”
夏遠看了眼小妹,示意她在陵園裡玩,便坐在老人身旁。
“別嫌棄老頭子。”
“不會。”
夏遠能夠從他身上感覺到一股和自己一樣的氣質。
坐下後,他也拿過來一瓶酒,兩人也不嫌髒,坐在地上,吃著滷雞,喝著酒。陽光灑在一老一少身上,彷彿是命運的碰撞一般,在他們身後,立著一塊塊石碑,每一塊石碑上寫著名字,一個小女孩在石碑間穿過,她拿著菊花,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
雖是冷清的烈士陵園,在這一刻彷彿熱鬧起來。
隱隱約約聽見了說笑聲,那聲音中帶著欣慰。
小妹玩累了,她就坐在一老一少身邊,夏遠給小妹拽了根雞腿讓她吃,沒一會兒,就吃了一嘴的油,老人很貼心的給她擦了擦嘴,看著小妹的眼神帶著寵溺。
兩瓶酒,一隻雞,很快就下了兩人的肚子,夏遠喝的懵懵的,往地上一躺,看著藍天白雲,耳邊傳來老頭的聲音。
“叫什麼名字?”
“夏遠。”
夏遠回道,頓了頓,他也問老頭:“你呢。”
“馮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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