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戶區都是低矮的木屋,到處雜亂無章,但很有生活氣息,孩子光著屁股亂跑,泥濘衚衕裡婦女們小心翼翼洗著厚厚的衣漿,通常家裡男人也只有一兩件出去做活的衣服,每多洗破一處縫了補丁,衣服的壽命就更縮短了許多。
高小力和哥哥高大力住的木屋,還有另外兩個工友,一個和高大力一樣是光棍,另一個則是夫妻住在這裡,幾張床之間,隔著薄薄布簾而已。
今天木屋裡打掃的很乾淨,缺了條腿的矮桌上擺著一盆熱氣騰騰的白菜燉肉片,煮的長壽麵。
幾個親近的工友也被叫來了,很是熱鬧,歡聲笑語。
高大力尤其開心,對弟弟的兩個大學生同學好得不得了,真正家裡來了貴賓的那種。
陸銘本來想準備禮物的,可最終,還是和孫敬軍合夥買了張生日卡,現在想想,確實是明智之舉,人家很開心的日子,吃到白菜燉肉更開心,覺得日子很有盼頭,可你不說準備貴重禮物,就說搞個生日蛋糕來,喧賓奪主不說,也會令人家很淳樸的開心變了味道。
在旁邊笑鬧的,也有一堆孩子,另外,還有一個叫高小力“小力哥”的清秀女孩,對高小力特別上心的樣子。
老家都是一個村的,女孩跟著父母出來做活,比高小力小一兩歲,十七八的樣子,紅花襖藍褲子,梳著長長的辮子,典型鄉下淳樸女孩的模樣,其實除了皮膚黑一點,手上有繭,長得還是很清秀的,也有著鄉下姑娘特有的苗條。
一看就知道考上了大學的“小力哥”是她的仰慕暗戀物件,但一個沒文化的鄉下丫頭自然自慚形穢。
現今的大學生對鄉下人來說,簡直就是狀元郎一般。
桌上高小力執意喝了杯酒,他哥大力很縱容他,也沒管,而且,對這個大學生弟弟,明顯他好像沒了做哥哥的底氣,弟弟說什麼,就是什麼。
高小力很高興,給幾個兄長及叔叔伯伯敬酒,給陸銘和孫敬軍敬酒,感謝兩個好朋友來。
還說起他參加了學校的表演藝術社團,說他本來的理想是做大明星,可惜家裡沒條件,他只能聽哥哥的,考了能賺錢的專業,可哥哥你不懂,這是個狗屁不通的專業,學的都是虛頭巴腦的東西,不是學經濟就能賺錢,哥哥你懂經濟是什麼意思嗎?這破學校又是七拼八湊的,家裡沒後臺,將來只能是個銀行的小職員,如果我學醫,學法律呢?
“別說了別說了!”孫敬軍趕緊拉住了他,“喝多了你!”
“我,我沒多……”高小力掙扎著,突然噗通,就趴在了桌上,嘴裡還在呢喃,“我要賺錢,我要賺錢……”
高大力忙和人一起扶著高小力去了床上,有一名婦女照顧。
回來高大力嘆口氣,“小力這孩子,沒怎麼喝過酒,各位不好意思了啊,孫先生,張先生,您二位見笑了!”
陸銘和孫敬軍雖然是學生,但對大學生,高大力等一直用“先生”稱呼。
“哈哈,小花,你準備的禮物用不上了,這孩子,練了好幾天歌!”高大力對那鄉下小姑娘說,看得出,他很喜歡小花。
“小力哥沒事吧?”小花關心的問。
“沒事,來來,我們繼續吃。”高大力對陸銘和孫敬軍笑道:“你們要不要喝一杯?”
孫敬軍說:“好,來就來,我倒一杯,今天也不僅僅是小力的生日,也是大力哥你辛辛苦苦勞累了一年,今天是你的節日!十九年前的今天,上天送了個好弟弟來你身邊,對不對?”
陸銘詫異的看向孫敬軍,這大軍,深藏不露,原來是個人才,情商很高。
自然是看氣氛很尷尬,如果就這麼散了,那就更尷尬了,他在圓場。
沒了高小力為中心,大軍和高大力很快聊得熱乎起來,又起鬨,叫小花唱歌。
小花唱的是山歌,挺清脆好聽的。
“阿明,你作為我們商學院代表隊,也來個才藝,悶頭坐著,你幹嘛呢!”大軍便推陸銘,更眨眼睛。
高大力等也都叫好,“張先生來一個!”
陸銘笑笑,“好,我哼一首歌吧!”
拿起筷子敲碗,低聲吟唱:“上了年紀的男人,不得不有的穩重,可是誰又瞭解,有時天真的像個頑童……”
前世網路紅歌,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來,可那時候聽著,只覺得煩。
現今兩世為人,今日更看著高大力等的生活,他們的喜怒哀樂,突然就想起了這首歌。
這首傾訴生活重壓下中年男人心聲的歌,只有上了年紀才會懂吧?
“都怪時光匆匆,讓鋒芒漏出指縫,歲月它由不得你,選擇的未必是情有獨鍾……”
“誰不是不甘平庸,咒罵命運的耍弄,汗流浹背的擋著寒冷,害怕現實嘲諷,覺得差一點就與眾不同……”
高大力等人聽著,漸漸沉默。
年輕時,誰不曾豪氣萬丈,覺得這個世界,自己是主角?
可漸漸才會明白,自己只是芸芸眾生中平凡的一員。
但生活還要繼續,還要為身邊人生活更好,努力的拼搏。
每天在泥水裡打滾,只希望前方還有光明。
“……堅強是刻意整理好的妝容……”
陸銘哼唱完,高大力等沉默著,好久才回神。
”張先生,什麼都不說了,來,我,我一定要和你喝一杯!”高大力滿臉激動,眼圈也有些紅。
陸銘笑著和他碰杯,一飲而盡。
高小力是幸運的,有一個好兄長為他遮風擋雨,只是高小力還小,還不明白對他生命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
很快,那邊大軍也開始說胡話。
陸銘看著一笑。
“張先生和大軍、小力不一樣。”高大力突然說。
陸銘看了他一眼,“大力哥,你身體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檢察下?”
高大力一怔,搖頭道:“我沒事,謝謝你關心。”
陸銘想了想道:“高大哥你們隴北的工地去不了了吧?想沒想過去黑山租界區呢?那邊工程現今挺多的,棉紡廠也在招人。”
高大力苦笑:“我們安山人,哪裡能進那種大廠呢?根本沒大廠要的,張先生你在學堂,應該不知道外面情形。”
陸銘點點頭,那邊大軍搖搖晃晃站起來,鬧著要現在就回學校。
陸銘好笑,這廝也就高光了那麼短短一會兒,喝了酒也這樣。
隨之,起身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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