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沙鎮陸家宅院的花廳。
陸銘下首的椅子上,坐著一箇中年白胖子,是劉敬堂老東家的長子郭有東。
聽劉敬堂說了,操持煤礦事務的那個小兒媳說什麼不同意賣煤礦,說會被人趁火打劫。
這使得郭老闆大發雷霆,免了兒媳婦襄理的職務,和自己談合作,也派出了長子。
畢竟,賣礦,比維持一個煤礦,簡單太多。
現在郭有東正侃侃而談,將涇陽礦說成了金山一般。
但實際上也確實,以現今技術條件,露天煤礦確實就是一座金山,開採成本低,效率高,而且安全性比深層煤礦高出太多太多。
郭有東一邊說,眼睛不時瞥著手裡的小冊子,顯然做足了功課。
按他計算,涇陽礦一年可產煤一百萬噸,還有幾百萬噸其他礦石,簡直就是個礦海。
什麼煤層厚60米,一鏟子下去就全是煤。
什麼煤塊都是長焰煤和氣煤,質量非常高。
等等。
陸銘就笑:“有東,你們礦,現在一年產量一百萬噸?”
郭有東滯了滯,說:“陸老闆,引入東海的一些採礦裝置後,一年一百萬噸是完全可以達到的。”
“那就不能這樣計算了,據我瞭解,你們涇陽礦幾個礦井加起來,一年產量也就十萬噸左右,對吧?”
“以今年價格來說,到了龍崗貨運站,你們涇陽煤確實質量不錯,一噸外發4元左右,也就是,你們每年拿到手的四十萬元左右。”
“然後,往縣公署繳十萬元開採費。”
“工人工資,各種支出,折損等等,一年也得十幾萬。”
“哦,現在呢,一年還得給黑老六等匪幫繳十萬元治安費。”
“所以,這一年的淨利,也就幾萬元,還得別出意外,這萬一出點問題,我看還得幹賠。”
聽著陸銘一條條掰扯,郭有東強笑著,白白的額頭就有汗珠沁出。
陸銘又看看他小冊子,“你這功課,是誰幫你做的?沒有一點誠意啊!讓我這個買家很反感!是故意不想咱們合作的吧?”
郭有東咬咬牙,合上小冊子,“我就知道,這小賤人沒那麼好心!本來一直反對,我要來談呢,又給我出主意!”
陸銘點點頭:“這樣吧,如果郭老闆想將開採權整體轉讓,還有三十多年開採權是吧?我可以出二十萬。”
郭有東呆了呆,忍不住又翻開小冊子,喃喃著說:“就算我們一年淨利潤五萬,三十年,也一百五十萬了,而且,引入新技術後……”
顯然,他嘴裡的“小賤人”也將對方獅子大張嘴後,己方該如何應對有了一定方案。
陸銘擺擺手打斷他的話,“說了,那小冊子是坑你,哪有這樣算賬的?不說別的,有東你不知道嗎?這開採權合同,有時候不就是廢紙一張?一般的情況,也就能按五年計算,還別說,現在總督已經在任五年,按慣例,還從來沒有總督超過十年任期的,我按五年算,都是相當保守了!萬一明年總督走了,一切都得大洗牌,到時候來個新的大股東,新總督的人,你說,我到時候怎麼辦?”
“有東啊,所以說,咱們還是別談了!這一算,還真沒什麼意思,二十萬,我五年都不一定能回本,要五年內出現什麼變動,我就是幹賠。”
陸銘端起了茶杯。
孫伯走上兩步,對門口做了個請的手勢,“郭先生,我領您出去。”
“別,別啊!”郭有東慌了,急急的道:“陸老闆,我父親來的時候跟我說的明白,最少一百萬,如果談不到一百萬,說什麼也不能同意!”
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劉敬堂愕然,隨之搖頭苦笑,怪不得,要個女流之輩當家。
陸銘嘆口氣,“如果說沒鬧山匪前,跟你要價打個對摺,五十萬還算公道,按五年算,也許能回本小賺一些,但現在?黑老六他們如果明年提價呢?保護費十五萬?二十萬?這礦還採的下去?”
“前天,黑老六都跑我這裡收保護費來了,明天是最後期限,我得給回覆!”
郭有東一怔,“來您這兒了?”
陸銘點點頭:“你想啊,我這裡礦比你郭家的小,離得又遠,一年跟我要五萬,你覺得,你們那邊不會漲價麼?這些山匪,胃口是越來越大的!”
郭有東喃喃的,“都跑您這裡來了……”
“郭先生,請吧,我家老爺還有很多事要忙!”孫伯在旁提醒。
“好,好,陸先生,我明天再來!”郭有東點頭哈腰起身。
看著郭有東背影,陸銘對劉敬堂道:“在商言商。”
劉敬堂輕輕點頭,其實除了將黑老六對三沙礦開出的保護費價碼誇大了,別的也都是實情。
山匪們,胃口確實會越來越大,自己老友,按現在趨勢發展下去,最後也就是免費給山匪們打工。
一個鬧不好,怕還會惹來什麼巨大的災禍,說不定,整個郭家,都是滅頂之災。
……
第二天下午,還是陸家大宅的花廳,陸銘見到了黑老六的使者。
是個小瘦子,還少了半個耳朵,臉上更是刀疤縱橫,面目猙獰,說沒兩句,指著自己耳朵和臉:“陸爺,您別見怪,別被兄弟嚇著,兄弟是最講義氣的,這臉上的疤是當年被仇家圍攻,臉上不知道被砍了多少刀,耳朵也砍去了一隻,但兄弟命大,沒死,曾經動手的那幫雜碎,現在都見了閻王!誰對我好,我記一輩子,誰對我不好,我也就記幾年,幾年後,也就不用我記著了,陸爺,您說對不對?”
陸銘一笑:“小耳朵,你福大命大,以後運氣也差不了。”
小瘦子臉色微微一沉,他被砍去了半個耳朵後,花名漸漸變成了李小耳朵,但那也是背後。
當面誰不畢恭畢敬叫他一聲李八爺?在黑老六匪幫的頭目中,他座次排第八。
陸銘斟酌著道:“這樣吧,小耳朵,你回去跟老六說,我想見見他,大家都是討生活,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絕了。聽著你們呢,和老豺那夥兒還不一樣,不是那麼惡貫滿盈。”
李八立時臉色鐵青,“陸爺,聽您這話音兒,我這錢,今天是拿不走了唄?千把大洋,我李八都沒這面子?”頓了下,“陸爺,您是不是還在威脅咱兄弟?”
陸銘笑笑:“等老六來,我們再談!”
李八哼了一聲,盯著陸銘看了會兒,猛地起身向外走。
走出花廳,看到旁邊有個大水缸,他拔出盒子炮,“嘭”一聲,水缸立時多了兩個眼,汩汩的往外冒水,然後,水缸便出現裂痕,慢慢裂開。
他回頭向花廳裡看了一眼,大步而去。
陸銘對旁側嚇得花容失色的魏嫂努努嘴,“記一下賬,回頭叫黑老六,十倍賠。”
外間東廂,從來了就聽說陸老闆正見李小耳朵,在這裡候著的郭有東,看著李小耳朵拔槍打碎水缸,氣沖沖而去。
郭有東臉色變了又變,不知道在想什麼。
孫伯到了門口,“郭先生,請跟我來!”
郭有東跟在他身後進了花廳,魏嫂給眾人換上新茶。
“陸老闆,您沒和李八爺談攏?”郭有東小心翼翼看著陸銘神色。
陸銘嘆口氣:“在這裡挖煤,看來還挺難,怪不得呢,你說說,東海多少富豪,就沒一個來的?最後,來了我這個半吊子!”又對郭有東說:“這樣,你老爺子應該還沒回信吧?正好,咱們等等吧,我還得想想,看市府能不能派警備隊來剿匪,不然,我這三沙礦都難。”
郭有東呆了呆,心說陸老闆你天真了,兵匪一家兵匪一家,你東海人,大概沒聽過這句話。
心思電轉,陪笑道:“陸老闆,聽說在東海做生意,口頭承諾,也有法律效力對嗎?您昨天,可是答應要買下涇陽礦的。”心裡,自己都在佩服自己的急智,不過,這話也是幾天前聽那小賤人說才知道的。
陸銘怔了下,露出為難之色,隨之笑道:“但有東啊,你也沒答應賣給我不是?你也做不了主,你家老爺子也不會答應。”
郭有東立時得意一笑,拍了拍身邊公文包,“陸老闆,縣公署頒發的涇陽礦的授權開採合同原本我都帶來了,還有,我父親的簽字、印章,我都帶著呢,今天我可以全權做主。”
陸銘微微蹙眉,“我昨天可沒答應出價一百萬。”
“不用,這樣吧,陸老闆,五十萬,差不多了,您家大業大勢力大,去市裡活動活動,只要警備隊出面,山匪們不敢騷擾您的!”
陸銘笑笑:“有東,我現在覺得,你是想坑我了,拿我當三歲孩子騙呢?”
郭有東還想說什麼,陸銘擺擺手:“這樣吧,我考慮一下,明天再說,好不好?”
郭有東咬咬牙,突然道:“二十萬就二十萬,陸老闆,你昨天說過的,二十萬對吧?我們現在就籤合同,不過,我有個條件,要現金。”
陸銘怔了怔,看他一眼,“如果現金的話,要去縣城銀行提,二十萬就不行了,十五萬。”
郭有東臉上陣青陣白,終於道:“好,十五萬就十五萬!”
陸銘點點頭:“那我們現在就籤協議,一會兒,黑頭開車帶你去銀行提錢。”看了劉敬堂一眼,“劉叔,你也跟著去,打個收條回來。”
劉敬堂心裡嘆息著,輕輕點頭。
……
綠色敞篷越野吉普,黑頭是司機,劉敬堂坐了副駕駛。
郭有東卻是一家五口僱馬車來的,一妻一妾,還有兩個孩童,勉強擠在後座,孩童坐大人腿上。
又有幾個竹藤行李箱,塞進了吉普車後排座椅下。
吉普車是從黑山一家貿易公司租的,這家“黃河貿易公司”,雖說確實正經做商貿,但也是“自由力量”組織的一處聯絡點、情報站。
現今,自由力量俱樂部的黑山分部正要在黑山註冊為合法社團,好像除了需要孝敬一些關鍵人物,難度倒是不大。
看著吉普車帶起一片黑沙離去,陸銘轉身回院落。
這一帶,下雨有時候都是黑的,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回到花廳,陸銘拿起還散發著墨香的協議副本慢慢看。
旁邊,魏嫂又換上新茶,陸銘笑笑:“十五萬,如果按照你們來想,我這算不算搶了那個煤礦?”
魏嫂呆了呆,陸老闆還是第一次和她有對話,立時搖頭:“也不是啊,我倒怕先生這些錢都賠了呢,那邊的山匪很兇的,三沙礦先生都不想繳保護費,他們如果知道涇陽那邊的煤礦也是先生您的了,肯定加價,那邊,緊挨著山區呢……”
這位陸老闆,是真有錢,十五萬的鉅額現金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和胡旅長那種完全不同,陸先生是真正的生意人,從他來了,工人加薪,又要建學校。
就算是為了收買人心吧,但人家是真正做生意的搞法,三沙的鄉民們都能受益。
不過,從那種傳說中特別文明的天堂一樣巨型城市來的文明人,一切都講法律,可能不太知道,山匪的地盤,山匪就是王法,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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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山匪可不是胡旅長這些地痞,不是有十來杆火器就能對付的。
正琢磨,卻聽陸老闆點點頭:“嗯,鄉民都這樣想的話,那就算最後上法庭,我也輸不了了。”
魏嫂心下更是嘆息,還真是什麼都想法庭,在這裡,沒屁用的。
外面,突然傳來喧鬧聲。
孫伯匆匆進來,“少爺,一個自稱叫何默君的女人,要見老爺。”
陸銘點點頭:“帶她來吧。”
郭家人發現的倒也快。
很快,院裡傳來略顯急促的腳步聲,陸銘向院中看去,猛然一呆。
院中石板路上,正走來一名婀娜女子,二十四五歲的年紀,藍花布旗袍裹著她玲瓏身段,鵝蛋臉上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是嫵媚,不是自己的前大嫂又是誰?
不是嫁去臨縣了嗎?本來還說以後回家鄉去看看她,如果活的很艱辛,就幫一幫她。
這嫂子雖說對自己不咋地,很瞧不起自己這個大煙鬼,性格也尖酸刻薄。
自己放假回家的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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