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證庭比審判庭小的多,沒幾個旁聽席位,也沒有陪審團席位,控辯雙方分別和當事人站在左右。
法官馮學範衣冠楚楚,大概不到五十歲的樣子,頭髮染得烏黑油亮,很有風度。
他從內門進入法庭時,書記官清脆的喊“起立”,包括旁聽席寥寥幾個人,眾人都站起來。
程也和劉翰良臉上都露出微笑,甚至馮學範目光掃過他倆,也微微點頭示意。
帝國法官是終身制,相關法官除非受到地方(聯邦)議會彈劾,或者自己請辭退休,不然病死在任上也無人能動。
在東海來說,各級法官的彈劾權屬於東海市議會。
是以,法官通常很有個性也無懼無畏,比如馮學範認識程也兩人,就不避嫌。
馮學範走上法官席,剛剛落座,陸銘便舉手。
“法官大人,我請求更換您!”
庭內立時安靜下來,正要宣讀案件概要的書記官,也呆住,她是個清秀小姑娘,穿著黑色職業套裙,亭亭玉立的樣子。
劉翰良和程也對望一眼,臉上都有幸災樂禍的笑容。
其實,馮學範法官也算不上他們堅強的後盾,這傢伙沽名釣譽,有想進入東海高等法院的野心,在庭上,他大多數時候還算公正。
但如果誰惹到他,那就真是錙銖必較了,他是小心眼,報復心很強,這菜鳥律師,以後在北關是混不下去了。
“嗯……”馮學範盯著陸銘,下面清秀女書記官忙說:“被告方代理人,陸千行初級辯護士。”
“陸千行,你認為,我不夠公正?認為我和原告方有利益交往?”馮學範看起來臉色很平靜。
“並不是,法官大人,我雖然來北關沒幾天,但也聽過大人公正的名聲。”
馮學範蹙眉,“那說出你要更換法官的理由。”
陸銘點點頭,“因為由您聽證此案,是違憲的,被告人,是一名艾瑞芬尼女孩,按照帝國法典舊約的附錄5,艾瑞芬尼人的一切刑事、民事訴訟及紛爭,都該由艾瑞芬尼人法官審理,而該附錄,從來沒有被帝國最高法院或者聯邦議會明令廢止過!所以,舊約,一直是憲法的一部分!”
馮學範一呆,隱隱的,好像帝國建國初期,是有這麼一箇舊約,給與了西洋人很大的特權。
而這種古老的法律,沒有被廢止也正常,因為漸漸的,用不上了。
帝國境內,包括近乎獨立狀態的北域四省聯邦體,各級法庭的首席法官都是西洋人。
雖說中洲人聚集區,西洋人的案子被中洲人法官審理的也不是沒有,但誰還能冤枉西洋人了?
這古老的條款,也就漸漸被淡忘。
但到底是不是有明確的條款,有沒有被廢止,他還真不清楚。
略一沉吟,馮學範點點頭“休庭二十分鐘。”要去諮詢下首席法官的意見。
劉翰良和程也都怔住。
坐在旁聽席的王大安則握了握拳頭,暗叫一聲好。
……
向休息室走的走廊裡,雙方各走一邊。
程也看著王大安一笑:“王律師,你的事務所這是要和我們打對臺了?”
王大安呆了呆,嚅囁著,也不知道在說什麼,滿心興奮早飛走了。
自己那小廟,說什麼“打對臺”?人家咳嗽一聲,就被吹飛了。
陸銘笑笑:“我今天只是和你打對臺,你也代表不了你們律所的十二名律師的集合體吧?”
程也看著他,輕蔑的一笑,“陸律師,你成功的激怒了我!本來,我是想給你留點顏面的。”從資料夾裡拿出一份紙箋,轉頭對潘蜜菈道:“潘蜜菈夫人,這是金桃花和您的女兒按了手印的道歉書,您可能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您聘請的菜鳥律師怕也不會給您解釋明白,所以,一會兒您可以請王大安律師給您詳細解釋解釋!”
說完,對陸銘笑笑,轉身和劉翰良推門,進了原告方休息室。
……
被告方休息室就在原告休息室對面,剛剛進屋,王大安就急了,對著金桃花喊:“你怎麼搞的,怎麼能寫這個?!你不懂,就問問懂的人?!你知不知道?這樣不但害了你,也害了碧絲!”
潘蜜菈咬著紅唇,對陸銘說:“你現在去和他們談,和解,看我們需要賠多少錢。”
她多少懂點法律,知道有這樣一封道歉信,等於官司輸了一大半。
金桃花已經滿臉淚痕,“我,我不知道啊,當時他們說,只要寫了道歉信,就原諒我們,我,我就和碧絲寫了,誰知道,他們還是要告我們……”
陸銘點點頭,“也就是,你們的道歉信並沒有得到對方諒解,這也屬於沒達成的和解協議了。”
“算什麼不重要!”王大安看著這個糊塗蛋,滿臉恨鐵不成鋼,大聲說:“如果你真想幫忙,就趕緊現在去道歉請求和解,不要害了潘蜜菈夫人和碧絲小姐!”
陸銘擺擺手,看向碧絲:“我想幫你打下去,你不要怕,就算輸了,陪審團最多也是判決咱們賠錢,如果到了那一步,我把車賣了,給你賠錢好不好?現在呢,咱們繼續打。”
“那劉翰良,要造假傷勢太簡單了,你賠得起嗎?你那車,誰知道哪兒租的?!賣了錢是你的嗎?!你不就住我對面嗎?真正有錢人能住那裡?!”王大安氣得要急眼。
陸銘看著他,心裡卻點點頭,原本,其實對他印象也就是還可以,現在,又加了幾分,雖然他膽小怕事、謹小慎微,但卻是個古道熱腸的人。
潘蜜菈這時也輕輕嘆口氣:“陸律師,謝謝你了,但,還是和解吧,你如果不願意去道歉,我去……”
碧絲卻是含淚看著陸銘,說:“叔叔,我沒有錯……”咬著嘴唇,忍住不哭鼻子,“叔叔,我希望你告訴法官,告訴大家,我沒有錯,我不是壞孩子……”
眾人都呆住,一時無聲,只有碧絲帶著哭腔的稚嫩童音在迴盪。
“我沒有錯,我不是壞孩子……”
莫名的,讓人鼻子有些酸。
王大安也深深嘆口氣。
潘蜜菈俏臉神色複雜,終於道:“打吧打吧,輸了就上訴,最後還是輸了的話,大不了我去借錢。”
“謝謝媽媽……”碧絲轉身撲進了潘蜜菈懷裡,小聲啜泣起來。
潘蜜菈愛憐的撫摸著她洋娃娃似的滑順金色髮絲,輕輕親吻她臉蛋。
王大安想說什麼,此時也說不出來了,心裡嘆口氣,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法警來通知他們開庭是十幾分鍾後。
眾人都進了法庭,劉翰良經過陸銘身邊時,冷哼一聲,“現在開始,你要想和解,就跪下來給我磕頭!”
陸銘只當沒聽到,法庭上,自己每句話都有它的價值,用在他身上是一種浪費。
意外的是,眾人起立,從聽證庭內門,走上法官席的,卻是一名小老太太,而且,明顯是中洲人,並不是西洋首席法官。
小老太太看起來年紀也得有七十多了,人都縮縮了,顯得很瘦小,寬大的黑色法官袍裹在外面,但走路一陣風一般,看起來很是精神利落。
陸銘眼角餘光瞥到,劉翰良和程也臉上表情都吃了蒼蠅一般。
“千萬不要再提出異議了,這是次席法官李文華李倌,她可……”
本來旁聽席第一排的王大安向前傾著身子提醒陸銘,可那小老太太的銳利目光看過來,他立時嚇得一哆嗦,忙縮回了身子。
李倌落座,清了清嗓子:“首席法官克莉絲汀閣下委託我,進行本案的聽證。”
看向陸銘,“陸千行律師,你認為可以嗎?”
陸銘站起身,“庭上,我無異議,因為按照舊約附錄5的第三註釋,當審理艾瑞芬尼人案件的法官得到格瑞芬尼法官委託後,案件的聽證和審理,都具有法律效力。”
小老太太犀利的眼神有些詫異起來,盯著陸銘看了眼,微微點頭。
她本以為這個菜鳥辯護士只是聽過舊約的傳說,是以碰碰運氣胡亂說的,卻不想,這小傢伙看來對舊約的細節都極為熟悉。
就算她,還是翻了半天資料才查到的。
“開始吧!”她揮了揮手。
“法官大人,我代表受害人劉翰良先生……”程也剛剛站起身,話還沒說完。
陸銘立時打斷,“反對,原告的訴訟尚未正式立案,所以,我反對原告代理律師用“受害人”稱呼原告,在法庭上,這是法律意義上的辭藻,而現在,並不存在受害人!”
包括王大安,法庭裡眾人都呆了呆,就算旁聽席寥寥幾人,有的就是喜歡聽熱鬧,但久病成醫,時間長了對法律知識也有點了解。
第一次,遇到這麼較真的律師。
程也臉上浮現出怒氣,“我反對被告代理律師,打斷我對案件的陳述。”
小老太太小眼睛眨巴眨巴的,斟酌了一會兒,指了指陸銘:“你的反對有效。”看向程也,“你的反對無效。”
程也咬了咬牙,“是,法官大人。“想了想,繼續道:“我代表劉翰良先生,控告碧絲*斯圖爾特女士,不及時清掃餐廳積水,令我的當事人意外摔倒,蒙受巨大損失。”
小老太太翻看著卷宗裡原告提交的各種證據,蹙蹙眉頭,看向陸銘。
“碧絲女士,並不是有心的……”陸銘還未說完,小老太太已經搖頭,拿起木槌就要裁定案件成立,擇日開庭組建陪審團。
“這種理由,應該由陪審團來聽!”
對陸銘,她有些失望的樣子,本來,陸銘對舊約如數家珍,更對原告方用詞錙銖必較,倒是挺新鮮的,很令人眼前一亮,這小夥子,有點意思。
可沒想到,這麼簡單的案子,這陸姓小子,卻不知道馬上提出責任在餐廳,菜鳥裡,也算比較軟的了。
而且被告有心還是無心的,什麼什麼的,跟聽證庭全無關係。
聽證庭,主要就是對原告證據的一種審查,看夠不夠充分,如果夠,就進入庭審階段。
真正的責任區分,那是庭審階段,由陪審團來判斷的。
也不知道,這菜鳥律師,律師牌怎麼來的。
她本來的期望,立時變成失望。
看著她拿起木槌的動作,劉翰良和程也臉上立時滿是喜色。
“法官大人,請給我兩分鐘時間……”陸銘忙說。
“一分鐘!”她放下了木槌。
“法官大人,當時餐廳裡很忙,但我的當事人碧絲,雖然沒有按規定清理積水或者在積水前放上提醒的牌子,但她已經將積水用掃帚擋了起來,而且,積水的位置很偏僻,請看我的示意圖。”
他拿起一張圖畫,是草草畫的,有法庭事務員走上來,將他的草圖送到了法官席上。
陸銘繼續道:“其實,正常人都會繞道,本來就不是去洗手間的必經之路,而是在角落裡,正常人去洗手間,也不會像螃蟹一樣橫著走。”
“反對!”程也站起身,“反對被告律師對我當事人的侮辱。”
老太太做個手勢,程也無奈坐下。
陸銘繼續道:“而且,法官大人,那裡水漬,本來就是原告人發洩不滿自己潑的飲料,我認為,餐廳和碧絲小姐,不存在任何過錯,因為雖然原告人和餐廳形成了一定的契約關係,但在該契約中,餐廳和碧絲小姐只需要提供安全舒適的用餐環境和物有所值的餐品,而由於原告人的原因,製造的不安全因素,一切後果應該由原告人承擔,更不要說,我的當事人,已經儘量在幫原告消除危險因素了……”
“一分鐘到……”老太太看看錶,琢磨著,“還是有些牽強,當客人在餐廳用餐時,不小心灑了水,餐廳就沒有清掃的義務了嗎?”
老太太頓了頓,“而且,這些理由,應該由陪審團來聽,再由他們決定你們雙方的對錯,而不是由聽證庭來裁決。”
陸銘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現在我們很多判例,太注重統一性,而沒有將案件進行深入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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